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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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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现出思乡之情。从此之后,他要做的就是想办法站稳脚跟,至少不能让杜士仪顺风顺水一直在漠北扎根下去。
    “俟斤,李相国请您前去赴宴。”
    见随行长安的一个心腹随从快步进来,如此报说,骨力裴罗便冷冷叱道:“都说过多少次了,回纥的俟斤已经是磨延啜,我现在是大唐的右威卫大将军。”
    在主人的怒斥下,那随从只能喏喏连声地改称大将军。骨力裴罗仔仔细细穿上了唐人的冠服,对着铜镜一照时,唇角却露出了难以名状的苦涩。一路颠簸,到长安后又殚精竭虑,他的身体远不如看上去这么健康,可一想到回纥如今的危局,他就不得不努力打起精神来。当另一个随从禀报说,秘密寻访的名医已经有着落了,他微微一点头,便龙行虎步地出了门。
    能成为当朝权相李林甫的座上嘉宾,他花了很大的代价,但如果对方真的是杜士仪的敌人,那么,他的目的就能达到开元初期以姚宋为代表人物的宰相们,并不喜欢呼朋唤友,饮宴无度,自从执掌文坛牛耳的张说之后,宰相广纳门客,日日笙歌饮宴的方才多了。其后宇文融、李林甫、李适之,全都常常在家中设宴大聚亲友。当这天晚上骨力裴罗来到平康坊李宅的时候,就只见门前车水马龙,显见晚上宾客众多。他却也并不气馁,气定神闲地进门。他这个蕃臣近日炙手可热,有不少人主动打招呼,他也就一一客气回应着,而后暗自记下这些人的官职姓名。
    人脉到哪里都是最最需要的
    李家厅堂极大,他的座次倒也居前,可李林甫不过是寒暄了两句,并未多说什么。骨力裴罗也很有自知之明,并未表现得太过谄媚,等到大宴开始的时候,便自顾自地边喝酒便欣赏歌舞,偶尔和那些因为对塞外好奇,而过来探问的官员闲聊几句,很沉得住气。唐人喝酒的狂放和塞外各族之人有得一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骨力裴罗还只是微微醺然,满座就已经醉倒一片了,而主位上的李林甫早已离席而去不见踪影。
    就在这时候,他只觉身后突然有人靠近,却是低声说道:“大将军请随我来。”
    骨力裴罗立刻警醒,他一句都没有多问,只仿佛酒喝多了要去如厕似的,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退席往后头边门而去。刚一出门,他就只见已经有人提着灯笼等在那儿,见了他只是屈膝为礼,就默不做声地在前头引路。跟着他们在偌大的李宅中七拐八绕,骨力裴罗纵使再好的记性,隐隐也有些头昏脑涨,暗想怪不得常常听人说,李林甫为人最是提防刺客,晚上连睡哪张床,亲如妻儿都不预先知道。
    直到进了一座看似格局极小的院子,引路的从者到正房前停下,轻轻禀报了一声,这才打起竹帘请骨力裴罗入内。到了长安这么久,骨力裴罗还是第一次见识官宦人家的书斋,只见四面架子上到处都堆摞着书卷,和外人对李林甫不读书的评价大相径庭。
    “相国。”
    “嗯,大将军坐。”李林甫对骨力裴罗的态度极其客气,摆手请坐后,他便先是笑着问了几句对方在长安的生活,随即才渐渐转到了有关漠北诸部的正题上。他对于军国大事远远没有对繁琐的政务那么熟悉,正因为如此,杜士仪因为长期出镇在外,在军国大事上比他更有发言权,他一直都有束手无策的感觉。所以,当骨力裴罗直言不讳地说明,正是杜士仪在回纥此次内乱中用的反间之计时,他在心惊之余,便意味深长地问出了一句话。
    “大将军对杜君礼,应是恨意满满吧?”
    “用中原人的话来说,技不如人而已,没必要怨恨。”骨力裴罗带着酒意说出这么一句话,继而方才轻描淡写地说道,“杜大帅虽说厉害,可他如今所用蕃军,既有夏州仆固部,又有宥州昭武胡姓诸军,也不是铁板一块,万一被人用间,方才是大乱”
    李林甫心中一动,可想起当初自己在朔方笼络的经略军正副将三人,正是因为挑唆胡户为乱被杜士仪当场拿下,他又不知不觉犹豫了。可就在这时候,他便只听骨力裴罗打了个酒嗝,嘿然笑道:“若换成是我,便从仆固部入手当初夏州仆固部之主乙李啜拔北归,便是杜大帅一手筹划,如今仆固怀恩又为其大将,若有差池,他这个安北大都护兼朔方节度使就当到头了”
    话说到这份上,李林甫终于心中了然,骨力裴罗是借此表示,事情可以由他出面去做,自己不用费心。想到这里,他知道自己若是一点承诺都没有,这个昔日蕃王说不定会去找别人,于是眼神一闪便笑着说道:“大将军如今已是我大唐重将,这些话就不用说了陛下对大将军的弓马赞口不绝,北门禁军之中有颇多蕃军,如若大将军有意,我可奏请陛下,让大将军操练蕃军”
    骨力裴罗哪里还不明白,李林甫已经接了自己递过去的那层意思,当即起身慨然行礼道:“相国美意,我感激不尽,定当以余生为天可汗恪尽忠诚”
    李家夜宴虽晚,却很少留客,这也是李林甫为了安全起见。众多宾客被送出李宅,有些尚未正式授官的从后门去平康坊北里宿妓,有些官爵高的从前门走,在护卫的扈从下,无视夜禁,回到同样能够沿着坊墙开门的自家宅邸。而暂居四方馆的骨力裴罗却无心回去,直接带着从者找了家空闲的客舍。
    可他还没来得及睡下,客房外头便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却没有任何说话声。情知不可能是自己的随从,骨力裴罗一骨碌爬起身,袖了一把匕首藏好后,便沉着地上前开了门。
    认出对方的一刹那,他便不动声色地把匕首往里头拢了拢,随即假作讶异地问道:“怎是韦郎君?这么晚找我是“是大兄要见你。”韦兰侧身一让,将身后的兄长韦坚让进了屋子,随即便笑容满面地关上了门,竟是亲自在外看守。
    骨力裴罗初到长安,狠狠下了一番苦功夫了解朝局,可毕竟初来乍到,只知道韦家就如同突厥的后族阿史德氏,常常和皇族联姻,而韦坚一家则是太子妃的娘家。因为不久之前磨延啜和吐迷突的那场殊死争斗,他一点都不想涉足这样的复杂局势,所以对韦兰的联络表现得极其含糊。可如今韦坚亲自来见,他就不得不打起精神面对了。
    “大将军初来长安,却为右相座上嘉宾,实在是长袖善舞。”韦坚并不担心骨力裴罗不通汉语,一打头就捅破了对方和李林甫交往这层窗户纸,随即便笑吟吟地说道,“话说这些天,我听到一些传言,说是大将军此来长安,表面上看是为陛下宿卫,忠心可嘉,其实却是眼看回纥局势岌岌可危,于是上京找靠山,而且因为忌恨杜大帅,想要借着朝中某些人之力,把杜大帅拉下马。”
    这所谓传言真假,骨力裴罗也懒得去追究,可韦坚这样一句话中隐含的威胁之意,却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这不是他游刃有余的漠北,自从他不得不选择孤身入京,他就失去了所有的后援和屏障,不得不自己面对这一切。
    所以,他尽力让自己显得从容一些,强笑一声道:“韦尚书说的这些传言,未免太滑稽了……”
    “滑稽不滑稽,大将军应该自己清楚。”韦坚好整以暇地在客位上坐下,这才轻声说道,“大将军当初为回纥之主时,难道也是如现在这样,把赌注都下在一个人身上?要知道,大将军毕竟来自回纥,对于我大唐制度完全不熟悉,如果一不小心犯些什么忌讳,那可就糟糕了。”
    面对这赤裸的威胁,骨力裴罗不禁死死盯着韦坚,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他一介有名无实的大将军,怎会让韦坚如此不惜亲自接触,而且直接出言威胁?
    知道骨力裴罗不可能不畏惧自己说的后果,韦坚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将军应该知道,我的妹夫正是当今皇太子。李林甫能够许诺你的事情,我也能许诺,而且还能保你长远。你想一想,如果你初来乍到就四处交接,刺探我大唐虚实,实则图谋漠北的消息散布出去……”
    此时此刻,骨力裴罗终于涩声问道:“韦尚书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李相国的心思和动向,再有便是如果陛下真的让你操练北门禁军,你不妨提拔举荐几个人。这样的事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知道韦坚一定会把今夜来见自己的首尾收拾得一于二净,就算自己去向天子举发,一介区区蕃将未必讨得了好,骨力裴罗便只能寄希望于能够含含糊糊先把此事含糊过去。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韦坚竟是笑吟吟地拿出了一份用突厥文写就的文书,就这么放在了他的面前。他只是随眼一扫,便只觉一股怒气直冲脑际。除了他的签名以及手印之外,那上头其他几个蕃将的名字他并不熟悉,可那正文的意思却分外惊心。
    这是一应蕃将暗中盟誓,打算在朔方和漠北掀起叛乱的盟书这一刻,骨力裴罗终于下定决心就此一搏。他于笑一声,此前藏在袖子中的匕首渐渐往下挪动。可就在他正准备动手的时候,韦坚仿佛察觉了似的,把东西又收了回去。
    “此物并不是我假造的,而是我从某种渠道得来的,由此可见,大将军你如今虽说看似极得陛下宠信,实则危若累卵。”韦坚仿佛还生怕骨力裴罗不明白,淡定地解释了一下危若累卵四个字的意思,这才继续说道,“这是李林甫使人暗自造出来的东西。你到长安之后,虽也去拜访过多处,可若说喝醉酒,让人有机会留下你的手印,却只会是在他宅中吧?如若他真的相信你,怎会造出这样的东西来?”
    骨力裴罗已经懒得去想,韦坚拿出来的东西究竟是他自己假造的,还是货真价实为李林甫命人假造的。他固然智勇兼备,可终究更习惯战场拼杀,而不是这样尔虞我诈斗心眼。在心里最后权衡了一番之后,他便沉声说道:“我和李相国总共只见过数次,并不曾有什么深交。所以,打探李相国虚实之事,恕我无能为力。如若真的蒙陛下恩准,能够操练蕃军,韦尚书所托之事我自会尽力。”
    他为李林甫帮忙对付杜士仪,李林甫则为他谋求在长安立足之地;至于韦坚,他答应帮其在军中安插人手,韦坚自也会投桃报李。这样就够了尽管骨力裴罗不肯为自己打探李林甫的虚实,可韦坚已经觉得很满意了。只要在对方和李林甫之间造就不信任的种子,答应自己在军中安插人手的条件,那这一次的火候就够了,下次还有下次的办法。所以,他慷慨大方地留下了那道所谓盟书作为证据,又宽慰安抚了骨力裴罗几句,这便悄然起身离开,便仿佛从来没有在今晚出现在这座客舍似的。
    这是李林甫的老窝,他可得小心十分
    韦坚自以为行踪隐秘,却没想到微服离开客舍的时候,却早有一双眼睛盯着。那个青衣小帽一如寻常仆从的男子,一直跟到其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院,这才现身出来,朝着那座屋子多端详了几眼。直到确信已经完全记住了,此人方才悄然转身离开。
    好容易把骨力裴罗这个蕃将给收拾得服服帖帖,韦坚接下来两天自是志得意满。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韦冰就急急忙忙来禀告了一个消息,道是王容亲自出面,给陈宝儿定下了嗣韩王妃杜氏的孙女李茕娘。乍闻此事,韦坚先是一阵错愕,随即就怒容满面地瞪向了韦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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