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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陪皇帝往靖王府送信的人是他,因此所有的过程王顺一清二楚,这个错误,造就了皇上的终生愧疚、老王爷的憾恨,以及两个出类拔萃、卓尔不凡的双生兄弟。
人生事,事事件件难计算,皇上怎知流落在外的骨血,竟会比养在身边精心教育的皇子还要杰出、磊落而良善。
皇子们没有手足情谊、父子亲情,眼里只看得见那个位置,算计、打压、谋划……
诸多手段让皇上伤心至极,若非如此,皇上怎会把脑筋动到王爷身上。
可王妃说对了,就算皇上迫得王爷低头,王爷这辈子再也不会快乐。
「王爷放心,皇上已经不需要您的应承。」王顺深吸口气,回道。
「什么意思?!」
怒目一张,王顺心头微呛,果然是杀人无数的大将军,一个眼神、两分气势,就吓得他这个老奴才退了三步。
「皇上去过天牢见过王妃,王妃说服了皇上,不逼您接下那个位置,奴才不得不说,王妃是奴才见过最聪慧的女子。」
「阿观说服了皇上?」他扬声问。
她依然在乎他?依然为他说话?她依然……心口窜上的不是小火苗,而是大大的希望,如果阿观能说服皇帝不强逼自己,那么,她是不是也能够说服皇帝不杀她?
她那么聪明、那么可爱、那么真诚,皇上也认同的,曾说过:这样的女子天地间只此一人。
「是的。若王爷和三爷能像王妃那般心平气和地同皇上说道理……皇上性格仁慈,说不定能被感动,可惜心急则乱,这几日王爷使的法子,只是让情况越变越糟,皇上或许舍不得对你们动手,可是对王妃就没有这份不忍心了。」
意思是……阿观说服了皇上不逼迫他,却没说服皇上不杀自己?平顺的双眉再度拢起。
「杀人偿命,何况王妃下毒的对象是皇贵妃……」
王顺没把话说完,齐穆韧扯起喉咙怒声道:「江太医,快给我药恢复内力,我要去找皇上谈。」
江太医走近,齐穆韧在他眼底看见淡淡的悲怜,为何?他察觉不对的大喊一声,「不许!」
但江太医拿着银针的手往下一扎,齐穆韧再度陷入无边黑暗。
再度清醒,齐穆韧猛然坐起,他这才发觉受限的内力已能运用自如,他飞快下床,却被一阵晕眩袭击,几乎站不住脚。
两名宫女快手快脚地上前伺候,齐穆韧甩了甩头,甩掉那份虚弱感,举目四望,他发现王顺和江太医已经不见踪影。
「现在是什么时候?」齐穆韧哑着嗓子问。
「禀王爷,午时刚过。」宫女拧来热帕子,为他净脸。
已经这么晚了?阿观、阿观怎么样了?
他心急火燎的急着起身,可他根本无法站直身子,屋顶仿佛在头顶上转圈,地板在脚底下虚浮,眼前的景物扭曲变形,他连这张床都无法离开。
一名宫女捧着托盘往前,上头放着一套干净衣物,走近齐穆韧。
「王爷漱洗过后,皇上在御书房等您,江太医吩咐,王爷换好衣裳后,请喝下桌上的药,自然不会再头晕目眩。」
他一把推开衣裳,指着那张变形的桌子,斥道:「把药端来给我,立刻!」
御书房里,皇帝安坐在案后,拿着奏摺一本本批示。
齐穆韧比想像中更快,他狂奔进屋,瘦削的面容上锐利的目光逼视,教人怵目惊心,皇帝心头一震,他明白……这孩子是怨上自己了。
齐穆韧的行为举止是大不敬、是杀头罪,可他顾管不得,他只要阿观完好无缺。
皇帝的表情深沉如古井,他已经听到王顺的回禀,阿观于齐穆韧,比想像中重要,可惜,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他们两人注定终生错过。
那丫头一句「君无戏言」堵了他的后步,她有休书、有宁死也不愿回头的固执,他是皇帝,断无失信于女子的道理。
「你这是做什么?想造反?」皇帝凝声问。
齐穆韧额暴青筋、面目狰狞,目中怒火炽烈,拳头握得骨节喀喀响,他忿忿地屈下双膝重重跪地,身子往前,五体投地。
「求皇上饶阿观一命。」
「杀她的人不是朕,是你。」
齐穆韧全身一怔,世上最伤人的,是真实言语。
没错,杀她的人是他,在他决定用阿观顶替何宛心那刻起,她就被自己杀死了,她一缕孤魂从遥远的时代来到这里,她本一心一意求独立,却因为他的保证、他的爱情,强留下她的心,是他断了她的想望,断了她的命……
「我愿意用尽一切换得她活命。」
他求天求地,求一个时间倒转、天地重回,那么他愿意,愿意让罪恶感淹没他的良心,愿意用一辈子的愧歉来换得阿观活命。
「穆韧。」皇上叹息,说道:「你知道阿观说什么吗?」
挺起上半身,满脸的无助与狼狈,齐穆韧掩饰不住那双受伤野兽似的眼神,皇帝轻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说什么?」
「她说:无人能掌控天地,即便你再能干,也无法取舍他人的心。后悔从来不是人生选项,你只能选择向前走,而她,已经选择了自己的命运走向。」
他不知道这话能不能说动穆韧,但自己被阿观说动了,这对兄弟太辛苦,身为父亲,既然不能为他们做得太多,至少……至少给他们一个快乐的机会,至少给他们选择命运的权利。
齐穆韧怔住,她已经选择好命运走向?那个走向是什么?死亡吗?她几度昏睡、睡不回去,所以想用死亡回到那个有父母、亲人、有古文观止的世界?
两颗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不愿意承认的事实重重地压迫着他的神经。
皇帝见他如此,轻声道:「这是叶茹观要朕转交给你的。」
皇上示意,身旁的小太监迎上前,把一纸素白信笺交到齐穆韧手上。
他打开一看,心猛然沉入谷底。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他记得它,这是她交给自己的第二篇文章,用来换一次出门机会的文章。
她想告诉他什么?她不过是他的过客,而他只是她的南柯一梦?而如今,梦醒、心碎,那些甜蜜的、快意的、痛苦的、哀愁的,皆成过往烟尘?
她就这样轻易放下了,那他怎么办?
他放不下啊,他不愿意放下呀,他执着与她再次携手,她却不给他半分机会。
齐穆韧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风静,身若凝云不动,可那心底,倏地一声零落的叹息,重重坠落,他失去她了……
齐穆笙从外头急奔进来,他紧张、焦虑,满脸皆是掩饰不去的恐惧。
他跪到齐穆韧身边,看见泪水漫过二哥脸颊,心猛然抽搐,他一把抓住二哥的手,急急问道:「二哥,怎么了?阿观怎么了!」
第十六章
他抓得很用力,齐穆韧手臂上的伤口绷裂,血漫过雪白裹布在衣袖上染出一片鲜红刺目。
像是回答齐穆笙的问题似的,王顺捧着玉罐从外头走进御书房,他没多看齐家二兄弟一眼,直接跪在皇帝跟前,将玉罐高举过头,扬声道:「禀皇上,罪妇叶茹观已经伏法。」
皇上清冷的声音说道:「把骨灰交给靖王爷。」
简短的一句话,却像是千面万面锣同时在齐穆韧耳边敲响,喧天震耳的声音撞击着他的耳膜,嗡嗡嗡嗡……他失去自我意识、失去知觉、失去情绪……他颤巍巍的双手,接过骨灰坛,紧紧地、紧紧抱在怀里……
递上一纸奏章,齐穆韧退隐朝堂。
他让所有人开始打包,准备离开靖王府,这个王爷头衔他不要了,这个名分爵位他不要了,没了阿观,什么东西都变得没意思。
从御书房回来,整整五天他啥事都不做,光是看着阿观的骨灰坛,好像再多看几眼,阿观就会死而复活似的。
圣旨一道道下来,无法将他催入朝堂,他放弃曾经积极追求的自己。
齐穆笙怨他、恨他,连何宛心都一并恨上,可是再多的恨,都换不回阿观的笑颜。
清风苑里,所有的细软通通不在了,那四个丫头连她的一张纸、一枝笔通通带走。
很大胆?是,可不意外,大胆的主子怎养不出大胆奴才?
她们住在京城外头阿观嫁妆中的一处庄园里,照阿观的吩咐各自接来亲人一起住,她们没动用到阿观的嫁妆,凭着自己的刺绣功夫赚银子营生,听说本来想替阿观建衣冠塚的,但后来没建成。
因为她们说:「月季作了梦,梦见主子还活着,主子最心疼银子了,咱们得帮主子守着,等她回来。」
月季的梦,安慰了四婢,也安慰起齐穆韧。
月季作梦,齐穆韧也作梦。
齐穆韧的梦里,阿观站在那片空旷处,双手无力下垂,她歪着头,像无助的娃娃仰望阴郁的天空。
腥红的血像一朵朵红艳的鲜花在她身上锭放,她的脸上没喜怒哀乐、没有爱恨憎欲,失去灵魂的空洞大眼睛看着他的方向,却没有焦距。
齐穆韧被囚车困住,他朝她吼叫,她没有反应,突然无数冰水朝他兜头浇下,冻得他打心底泛起寒意。
恐惧,就这样从四面八方朝他扑杀而至,他没有逃窜、没有躲避,因为他无法忍受阿观离开自己,恐惧就像附骨之蛆沾上他的皮肤、钻进他的骨髓,顺着血液侵蚀他每一分知觉。
可他是大将军,他不允许自己害怕,他一次次唤着她的名字,阿观却恍若未闻。
血泪从她眼角滑下,一滴、一串……在她脚下汇聚成河。
她快死了、她就快要死去了……
他失声大喊:来人啊!来人救救阿观,她快死了啊!
他喊得那样大声,可是没有人……没有半个人肯救阿观,他们围在旁边,一圈又一圈,他们冷眼旁观,看着阿观的生命一寸寸消逝。
他喊得嗓子发热发疼,惊慌失措中一脚踩空,黑暗深渊向他张大虎口,他的身子失速下坠,千万个惊悸,捶打得他的心脏无法负荷。
「阿观!」猛地一惊,他弹坐起身,仓皇地望向四周……他仍在自己的书房里,他又作梦了?
阿观死了,她已经死了,他们的过去再也回不来,酸楚从四周集聚,丝丝缕缕如细雨浸染过全身,他痛得无法动弹。
阿观死了,再无半分侥幸。
齐穆韧问过所有狱卒,他们亲眼见到王公公领人将阿观的尸身从牢里带出,仵作来了,验明正身、开了条子,将阿观送至化人场,所有的事情有几十个人可以作证,阿观死了!
「你打算继续这样多久?」被他的惊喊声引来的姜柏谨问。
阿观死了,他何尝不伤心不难过,可是人死都死了,难不成还要多一个人来陪葬?
看着愧疚将孙子折磨得形销骨立、憔悴无神,当外公的,心疼呐。
齐穆韧看着外公,心底浮上一丝想望。
「外公,有没有可能阿观回不去了,她只好附身在别的女子身上,重新回到我身旁?」
这话教他怎么答?他又不是穿越的全能专家。
姜柏谨叹了口气,「穆韧,你这样颓废下去,阿观会开心吗?」
齐穆韧摇头,他并不想颓废,只是觉得失去上进动力,人的一生汲汲营营追求的是什么东西?说穿了不过是幸福两个字而已,可是他已经预知,未来不管再怎么努力,幸福二字永远不会降临。
那么努力,还有意义吗?
「外公,我可不可以贴红单子,只要会背〈伯夷列传〉的女人,便赏银万两,阿观那么爱钱,肯定会上勾。」
几天下来积压的愤慨让姜柏谨再也忍受不住,他一把握上他的双肩,怒问:「你是故意的吗?我在同你说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