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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仍有些不适。
分明昨夜胤祥已是小心了又小心的。
暗蓝的线装书被好生收起,做了记号的那处分明便是“雍正八年。庚戌”——竟是雍正朝《实录》。
胤禛一路处理完朝事又殿试了举子,好半天才发现胤禩告假缺席。他本能地心下不喜,唤过粘杆拜唐,确认步兵统领近日来并无出格举动之后,方才稍稍安心。不消半刻,胤禛又开始取笑起自己来。
如此多心做甚?今夕非彼世,如今的宗室也早无“半朝”之称!
胤禩将信纸投入香炉之中,看着它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果真是不如人么?
上一世,皇父偏心二哥三哥四哥,终是叫那人掌了天下;这一回,两人各自使了手段本事,仍旧是逊了半分……
他有意在乾隆殡天的一刻搅了一摊浑水,意外发现处处与自己针锋相对的皇帝这回竟不为难自己,只顺手丢了个廉王的封号晾着。总理事务王大臣?……嗤,有十三弟在,廉亲王能总理事务才有鬼!
那是……不屑?
不屑理会之,便若那位五阿哥一般么?……他果真是狂妄得紧、自大得紧!莫非他不知晓自己也能倾覆了他半个朝堂么?
……只可惜,只可惜啊……
朝堂终究不是天下。
胤禟伸手在胤禩眼前晃了晃,疑惑不解。
胤禩安抚地笑笑,轻舒双臂,将他揽了过来,道:“今日稍嫌闷热了些,难免教人心下不快。九弟心意哥哥知晓。”
胤禟撇撇嘴,十岁的小身板仍是有些不够看。
“哥哥想着……江南柳绿花红、塞北长河落日,哪一个合适些?”胤禩漫不经心地揉搓着胤禟的辫梢,道:“小九喜欢哪一处多些?”
八哥今日不对,很不对。
胤禟一双漂亮的凤眼微微迷起,以手托腮,将胤禩从头到脚好生打量了一回。
今日大朝,八哥缺席。
这是给那位甩脸子呢还是……
“怎么不说话?”胤禩好脾气地拍拍胤禟的脑门,“魔怔了不成?”。
“八哥。”胤禟拉下胤禩的手,慢慢问道:“您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倒以为自己是魔怔了呢。”胤禩自嘲地笑笑,道,“本以为是扯平了的,还是逊了半筹。呵,本王倒不知世道变更得如此之快。”。
更不知那两人的心计智谋、布局筹划,竟到了这等地步。。
胤禟闻言大惊,只怕又要重蹈覆辙,急道:“八哥您……”。
“莫慌。”胤禩拍拍他的背,意有安抚:“他自非上一世可比,本王又岂能坐以待毙?莫说那人不会动我;即便要动,也断伤他大半筋骨。”
胤禟“哦”了一声,稍稍宽心。
“还差一事……”
胤禩似望进了无尽的虚空,双眼之中尽是茫然:“待此间事了,我便携你等远离这是非之地。若要再动本王……妄想!”。
“王爷……”
门房匆匆来报:“王爷,宁亲王来了。”
胤禛抽空见了圈禁于府的五阿哥。
老实说,那位爷圈禁的日子过得极是舒坦。非但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良医好药更是源源不断地送上,皆为了他那心上人。
永琪对新皇说不上谢也说不上恨,只磕磕巴巴地见了礼。胤禛拿捏透了他的性子,端了一张和颜悦色的脸询问医药可好。
终究存了三份愧疚之意的。
永琪对现今的生活很是满意,只除了不能随意出入府邸之外。
胤禛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你果真愿意为了那女子,放弃皇子王爵之位,与她浪迹江湖?”
在雍正爷看来,这种为美人不要江山的阿哥纯粹多余。莫说身为皇家子,纵是个寻常的男人,也当有三分安定天下的豪情罢?
永琪毫不犹豫地称是,兼且言明自己府上三位福晋格格实属多余。
胤禛挥了挥手让他下去,继续吩咐好吃好喝好医好药地伺候着。至于那位有了身子的五福晋……命太医院多加看顾也就是了,好歹是皇家血脉。
胤禛批了半日折子,唤了一声来人,刘保卿麻利地上前伺候。
“传宁亲王。”胤禛习惯性地要与胤祥商讨奏折上的疑难之处。
“启禀皇上。”刘保卿小声说道:“宁王爷方才领了口谕,此时尚在廉亲王府上呢。”
胤禛细细回想一番,似乎是有这么个事来着。可眼前那折子实在糟心透顶……他拨拉出宁亲王的奏折,将胤祥的话抄了长长一段上去,算做朱批。
三朝元老李玉公公默默地当自己是个背景。先前苏培盛在雍正爷跟前伺候,这场景可是三五日便上演一回……
李公公着实疑心自己眨眼间便回了雍朝。
不多时宁亲王回旨,皇帝习惯性地将一拨伺候的人尽数赶走。也不待亲王殿下回奏,自己便先劈里啪啦地说了一通民生时弊,末了递过几本奏折。亲王殿下认命地接过细览,逐条逐句地提了意见。
显然,其间很大一部分是“正合朕意”。偶尔两人争执起来,再度吵得不可开交,也是亲王殿下认命地揽了任务,再将那不可完成的半成品进呈御览,方才让皇帝陛下稍稍收敛自己冲动冒进、天马行空的行事风格,进而驳回上一道谕旨。
两人议了小半刻,胤禛方才想起胤祥要回的旨,便问:“去这一趟,可有所得?”
胤祥面上颇有为难之色,上前低声说了些什么。
胤禛脸色微微一变。
未几,廉亲王求见。
胤禩终究是心里没底,上辈子的阴影亦不能尽数消去。自改名为“akina”,为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痛苦无奈,“Seshe”却分明是雍正的的恼恨至极。“讨厌鬼(seshembi)”?……真亏他想得出!。
倘说胤禛对他仍是存留了三分对手的薄面,对胤禟可真真是极尽挖苦讽刺之能!
他的确是想逼着胤禛为他兄弟二人翻案。可此番交手下来,他着实有些忐忑。
胤禩见到胤祥,心下微微一凛。方才他稍稍向这位王爷漏了些口风出来,却不知皇帝听了多少去。再一望御案之后的皇帝,那人正低头批着折子,左手戴了一串数珠。
大约是二十四颗檀香木珠子。
胤禩已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胤祥又说了些什么,只见皇帝抬眼望向自己,眸光幽幽冷冷:
“要翻案,且给朕一个翻案的理由!”
理由……理由么?
胤禩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分明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当是……何等理由呢?
棋差一着,天下局失。
他慢慢抬起头来,直视胤禛。
“君无戏言?”
“驳回上谕的事儿,朕干得还少么?”胤禛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胤祥。
胤禩脑子有些乱,胡乱告了个罪便退了下去。
这句话……能信几分?
皇帝的话,究竟能信几分?
可他二人分明便只差了半子!
身后养心殿灯火通明,皇帝又下了一道进剿回部叛军迈喇木、呢雅斯的上谕。倘若没有俄罗斯的支持,迈喇木、呢雅斯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同理,若无迈喇木、呢雅斯为内应、扰乱战局,俄罗斯如何能够分兵四路、声言分界?
感情俄国皇帝将条约当成了废纸!
胤禛按按太阳穴,脑中隐隐作痛。
“着翰林院拟旨,裁陕西榆葭,改延绥道为延榆绥道,移驻榆林府,以鄜州隶督粮道。”
粮草,粮草!
胤祥担忧地唤了一声皇上。
“无妨。”胤禛摆摆手,道:“先熬过这段日子。你先在新科举子里挑几个好的历练历练,好歹担下些事儿罢。高晋的事儿一出,江南早乱做一团;先前虽弹压了去,横竖是不放心。过些时日朕便下旨增设布政使,你且给朕挑个合适的出来。”
胤祥一一应下,又与胤禛商讨了些庶务,方才回了户部。
只怕今夜又要挑灯至天明了罢?
没过几日,尹继善进京。
胤禛随即上谕内阁:加和硕宁亲王首席军机大臣,尹继善、阿里衮、兆惠为军机大臣,命户部侍郎于敏中在军机处行走。军机大臣数量加倍之后,军机处诸人的担子明显减轻了不少,可胤祥却愈发忙碌了。
再有便是,胤祥给胤禛上了个折子,言说白莲教已席卷河南、湖北、安徽、四川、甘肃(备注)诸省,此时西北用兵分。身乏术,倒不妨在白莲教里安插几个人,专为其著书立说,尤其是“白莲教史”。
胤禛才要发脾气,便被那所谓“白莲教史”弄得啼笑皆非。。
明永乐十八年,唐赛儿领白莲教起义,“细民翕然从之”,明成祖命刘忠、柳升剿之。又因唐赛儿业已削发为尼,故而明成祖下诏:尽逮山东、北京尼。又命:尽逮天下出家妇女。
明天启二年,徐鸿儒亦率白莲教举事,其信徒不下二百万,所在之处民众“多携持妇子,牵牛驾车,裹粮橐饭,争趋赴之”。
那么这回白莲教闹事的名头是……“黄天将死,苍天将生”。
白莲教主刘之协更是叫出了“弥勒转世,当辅牛八”之言。。
那可不就是天地会的“反清复明”么……
这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胤禛热血上脑,便要大肆刊发,唬得胤祥心急火燎地将他拉住,几乎再来一次百官联名上奏。天下人大多不识字,时时事事要依靠书生口耳传诵;胤祥让此书流入白莲教,其目的在于乱其阵脚;如若分发天下,不知要被多少有心人加以利用!
旁的不说,单是断章取义一条,翰林院几杆秃笔便难堵天下秀才悠悠之口。
摊上这么个皇上四哥,十三王爷注定是个操心的命!。
备注:乾隆中期白莲教大起义是川、楚、陕三地,但那两句口号的源头是河南和安徽。刘松、刘之协传播白莲教并被朝廷打压是在中期,具体时间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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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尊九五,莫敢或遑 四
“……上年额赋三千六百七十三万两千八百六十五两,并追缴运库捐输两千七百一十九万两,各商亦完纳银一千零十四万一千七百六十九两六钱;又兼本年军务开支、岁俸禄米,此时国库尚结余三千六百六十三万八千五百七十二两三钱……”
军机大臣兼户部满尚书兆惠尽职尽责地向皇帝透了家底。
胤禛示意刘保卿接过折子,道:“这事儿你办得不错——朕有话要问你。”
“请皇上示下。”
“朕要问你……西北这场仗,当不当打?”
兆惠心底一凛,周身每一处关节、每一处毛孔都在叫嚣着战场叱咤金戈铁马,平抑许久的热血豪情化做大漠苍茫弦翻塞外声,微微斑白的须发微微有些颤抖。
他深深磕下头去:“回皇上,臣不敢妄议军务。”。
那场仗透支了他全部的体力与心血,伤痕累累的躯壳杜绝了他参战的全部可能。
否则执掌将印的人当是他。
兆惠忽然有些羡慕傅恒,至少他可以稍稍远离京中官场的腌臜事儿。
胤禛面上不现喜怒之色,眸光似微微冷了几分,又似有了些欣慰之意。
“但说无妨。”
……
这头养心殿里问着话,那头的军机值房里可几乎要翻了天。原因无他,只为胤禛不久前上谕内阁:蠲免川、陕、楚、豫、徵六省历年积欠;如若今年改植新稻且有成,即免三年赋税。又谕:停今年秋决,天下大赦,诏命修省……
所谓新稻,却是传言中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