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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晨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摇摇头,却没有说话。
来到这个世间,苦么?邱晨扪心自问,最初确实觉得苦,苦极了。若不是不敢保证死了能不能回到现代,她真是想立时磕死回去。
可回不去了,不得不面对现实之后,试着熟悉身边的人之后,她并没有怎么努力,更没有多少为难,就那么自然地接受了阿福阿满一双儿女,接受了林旭这个小叔子,接受了杨家父母哥嫂侄儿们……
她早已经不知不觉地将这里看成了她的家,他们是她的家人……她仍旧会想起现代的种种,只不过,那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种种,却已经实实在在地隔了一世,恍如梦中了。
她曾经觉得苦,却不是因为林升,或者说呼延寻。
她如今不觉得苦了,同样也与那个男人无关!
默了片刻,邱晨淡然地微笑着道:“二弟,事情到了如今,我已经不觉得苦了。当初,我大病一场,是经历了生死的,之前那些早已经放下了。你看咱们家,你读书刻苦,争气地一路考过来,中了秀才;阿福阿满也健康聪明又懂事,家里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有什么苦的?我不怨你大哥,我谁也不怨。你大哥能到今日也不容易……”
“大嫂……”林旭像个孩子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抢上一步,却不知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蹲在邱晨跟前哽咽出声。
邱晨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背,却没有出声安慰。
父母离婚,最受伤的永远是孩子。
林旭虽然名义上是弟弟,但从小没有父母的他,却是把大哥大嫂当做父母看待的。而且,他这个年龄,懂些事情了,却又无力干预,没法子挽回……反而不如阿福阿满,年纪小,这些事情还不懂,受伤自然也没有这么深。
不知怎的,邱晨突然从心头浮出一句话来:离婚当趁早!囧!
宽慰着林旭擦了泪,回房休息去了。邱晨也带着阿福阿满早早地洗漱歇下了。不管怎样,第二日就是除服礼的正日子,他们一家人还有得忙呢!
第二天天不亮,邱晨就睁开了眼睛。
经过昨晚跟林旭的谈话,她还怕不能睡好,没想到却是平静地入睡了。
邱晨悄没生息地起了床,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进耳房洗漱了,穿着白色的单衣裤转到东次间里,重新拿出心经来,敛神净心地抄了一遍,天色已经大亮。
将笔墨纸砚收好,邱晨把昨天抄的心经拿出来,与今天抄写的比照在一起。
昨日抄写的那份,明显浮躁的多,今儿这份却是每一笔都能看出一种沉静味道了。
轻轻地吐了口气,邱晨将两份心经折好放在一起。等进安阳府的时候,将它们布施到铁塔寺里去吧。
邱晨也是来了这里才渐渐了解到,这个时候的寺庙里不但收布施的银钱、粮米、油盐、衣服诸物,更欢迎一些心诚的善男信女眷抄的经书。将这些经书施给那些信佛,希望得到佛祖庇佑却又不会读书写字的人,这份功劳,可比简单的布施银钱财物高得多!
她不奢望什么功德,她只希望,海棠能够真正放开执念。
听到动静,玉凤和青杏从门外通报了一声走进来,抬头就看到邱晨一身白衣,披着头发侧坐在榻上。一样的衣着,一样的发式,同样是带着微笑……但今日的夫人却让她们觉得格外亲近温暖,完全没了昨日那种清冷素淡仿佛就要避世而去一般,清冷的让她们浑身发寒!
“夫人,您什么时候起的,怎地不叫奴婢进来伺候着?”青杏一看邱晨的笑容,禁不住有些忘形。
邱晨斜了她一眼,笑嗔道:“瞧瞧这一大早的就来排揎上我了……”
“夫人,奴婢可不敢……嗯,是奴婢错了,求夫人赎罪啊!”青杏连忙曲膝行礼告饶,但看她那笑嘻嘻的样子,也知道是打马虎眼呐!
吃过早饭,刘大川和刘满囤就过来了。很快,刘玉贵也在刘满银的扶持下赶了过来。
林家一进院子里用草苫子搭了个棚子,摆了一张供桌,供桌上摆了林升的牌位和三牲供品,燃了香烛。曲半仙穿了靛青的崭新道袍,拿着拂尘,身后两个小道童拿着磬铃等物,在供桌前念经作法超度亡魂。
邱晨带着林旭和阿福阿满却只在后院等着,到了时辰出去,由刘满银和刘大川两人引着,后边是满囤带着十多个青壮抬了供品祭物,出了林家一路东行,到林升的坟前,清理了坟头的青草,添了土,摆了供品,烧了潘先生给写的一篇祭文,置办下的人马车辆等祭物,邱晨带着林旭、阿福阿满磕头行了祭拜礼,把一早就穿到身上的麻片衰衣脱了,除服礼就算正式完成了。
另一边,秦勇秦礼带着两名侍卫却遥遥地与远处的十几匹人马默然对峙着。
呼延寻骑在马上,遥遥地看着田野里烟火弥漫,看着一身孝服去往坟前的两大两小,从坟前回转时,衣服仍旧素淡,却没了斩衰孝服……他脸上的表情木然,眼中的情绪却明暗难辨。
能够亲眼看着妻儿为自己上坟,为自己守孝三年,又举行出孝礼的……大概,他也算是第一人了!
只是,看着那曾经毗邻而居,没少对他帮助扶持的庄乡邻里,看着那柔弱的妇人一手一个牵着两个小小的身影,身后一步跟着身量不足的清瘦少年……不知怎么的,他仿佛好像看到了一年半前的那场葬礼。
那个时候,二弟更小,两个孩子更小,家里也没有如今的富足。更重要的是,那时是初闻噩耗,得知他的死讯尸骨无存,给他立衣冠冢……
那时候,又该是怎样凄凉,怎样悲伤哀恸?
莫名的,他想起了曾经的那个鲜活明丽的小姑娘;想起了洞房夜,红盖头掀起后,满脸娇羞的新嫁娘;想起了她为他生下儿子那天,疲惫至极的蜡黄惨白的脸,却还对他撑起一个微笑来……
曲半仙儿带着两个小道童坐在林家喝了两壶好茶,见林家人转回来,没口子夸赞了两个孩子命格不凡,日后必定大富贵,送出来两个护身符给阿福阿满,得了五十两银子,心满意足地去了。
林家一进院里的祭棚拆了,一水儿摆开七八张桌子,各种鸡鸭鱼肉大盘子大碗地端上来,所有来帮忙的庄邻乡亲都乐哈哈地入座,好菜好酒地吃了一顿好饭,完全没了刚刚除服仪式的肃穆。除服是喜事,大伙儿凑过来帮忙,也是有祈祷抛开亲人逝去的悲伤,好好过日子的意思。
外边的这些事情有杨树猛、林旭和俊文俊书照应着,还有刘满银、刘大川主持着,不用邱晨娘儿仨理会,他们回了后院就进了耳房沐浴了,各自换了备好的新衣。
阿福的衣饰还罢了,阿满却是从小没穿过这么鲜艳的衣裙,兴奋新鲜的很,不时低头看看身上的樱桃红裙子,还飞跑了去穿衣镜前反来正去地看了半天,被俊言笑话了也不着恼,只飞奔着跑出去找二舅舅和大哥二哥告状去了。不过就邱晨看来,小丫头告状是假,出去显摆自己的新衣服新首饰才是真的。
邱晨笑着摇摇头,也不阻拦,看着玲儿梅子疾步跟了出去,也就自己进耳房沐浴了。
洗去了去田地里沾的一身尘土,换了备好的新衣,邱晨从耳房里走出来,似乎整个人也空前地轻松起来。那一道束缚在自己身上的绳索,看不见摸不着,却总让她觉得沉重无比,从今儿起,这道绳索不再了。她完全可以为她自己过活了。
婆子们收拾了东耳房,青杏和玉凤给邱晨绞干了头发,梳起头来,攒了那朵莹润饱满的蜜蜡芙蓉,邱晨本就清丽的脸竟瞬间明丽起来,眉眼间多了几分飞扬,看的青杏呆愣愣地瞅着镜子里喃喃道:“夫人真好看呐!”
邱晨翻了她一眼,笑嗔着指使玉凤:“赶紧的,去拿两个铜板来,这丫头从早上,嘴巴就像抹了蜜似的奉承,不赏她两个钱,看盼盼出毛病来可就麻烦了!”
玉凤握着嘴笑着答应了,真真的去炕柜里摸了两枚铜板来,塞进青杏手里。青杏张张嘴,目光一闪,看到玉凤向她打的眼色,连忙欢欢喜喜地曲膝向邱晨谢赏,惹得邱晨跟玉凤又是一阵大笑,连进来询问摆饭的大兴家的都跟着笑起来。
摆了饭,把阿福阿满俊言俊章几个孩子寻回来,一家人热闹自在地在邱晨屋里吃了饭。林旭进来,带了阿福阿满出去,给村里人行礼致谢毕,直至未时末,前边的酒席才散了,几十个村里帮忙的四邻八舍带着熏熏的酒意,互相扶持着告辞离开。
周边一些妇人媳妇子上前将杯碗打扫下来,洗刷干净了。又在前院重新摆了两桌,让妇人们也吃了。邱晨出去让了两回酒,妇人们也难得每人都喝了几盅,酡红着脸,嘻嘻笑着,端着林家分散下来的剩饭剩菜散了去。
送走了诸人,家里清理打扫的事情自有大兴家的带着众人忙乎,邱晨略略整了整衣襟,从东院出来,去了西院。
陪着林老太太说了会儿话,邱晨也没提除服的事儿,林老太太也没问,两个人只说林娴娘的铺子,说林旭的学业科考,甚至说地里的庄稼……说了小半个时辰,邱晨提出来告辞。
林老太太含笑握着她的手道:“这两家人上上下下都指着你了,你自己多注意身子,年轻时不觉得,等老了就试出来了。”
邱晨笑着曲膝答应着,回握着林老太太的手道:“老太太放心吧!”
两人相视而笑,邱晨辞了出来。
外边夕阳西斜,俊文和林旭正搬着梯子在门口挂灯笼。原来林家一直挂着本白的灯笼,从今儿起开始,林家大门上也能挂上大红灯笼了。
池塘中,大雨导致高涨的水位退下去不少,一池碧荷没有被打残,反而愈发挤挤挨挨地占满了大半个池塘去,层叠凝碧湛翠的荷叶间,零星几支荷花,绽放开来,粉白粉红,映碧凌波,美轮美奂,又空灵轻盈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邱晨招呼阿福阿满:“去把你们两个的琉璃灯拿出来,今儿晚上挂在亭子里,咱们过会儿在这里乘凉!”
阿福阿满欢呼一声,带着丫头小子们飞奔进去,寻玉凤给他们拿琉璃灯去了。
毕竟是忙碌了一天,林家众人吃过晚饭,略去荷塘亭子里坐了会儿,就早早歇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林旭就起身回了安阳城。除服礼已毕,他还要以学业为重。再说,经历了昨日的种种,林旭也想着赶紧回去见见大哥……
大哥的托付他没有做到,但经过大嫂的一番劝说,他自己又思索了许多之后,也真正地接受了大嫂大做法。大哥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已经没办法再跟大嫂在一起了。如此,不用闹出抛妻弃子的事情来,对大哥已是最好--只除了,大嫂太苦太累,付出太多了!
还好,经过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大嫂真如她自己所说,经历了一番生死之后,她已经看开了,放下了,并没有沉湎过去,没有颓丧,没有幽怨满怀。大嫂的笑容仍旧温暖,仍旧包容,仍旧让他心安满满。
罢了,大哥仍旧在,大嫂也仍旧在,唯一不同的,不过是一家人不在一处罢了。这个结果,相对于痛失大哥的悲恸来说,已经好了太多太多了。
阿福阿满和俊文俊书兄弟们,歇了一天假后,也恢复了早晚锻炼,上学堂的生活。
除服礼无风无波地办过去,邱晨放下一桩心事。
也不急着出门,索性开始在家里琢磨开了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