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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晨下了亮轿,第一时间看到的就是这两株金桂了。
看见大半个西厢和正房的西半部分都被遮蔽在了桂树浓密茂盛的枝叶下,不由多看了几眼。如今天气渐热,若是住在这几间屋子里,想必会很清凉吧!
秦铮扶着她的腰身,顺着她的目光看上去,淡淡一笑道:“那是两株金桂,据说还是前朝之物,有两百多年的树龄了。”
“两百多年?”邱晨瞠目,再看虽然有了些历史气息,却并不显陈旧的房屋,道,“那这些房子是后翻盖过的?”
秦铮点头,“前朝,京都之地历经辽、金、元蒙人所占,并定位都城,十刹海周边同样是王公达贵聚集之处,北人粗豪,房屋宽敞高大却不够精美,立国之后,新得了这宅子的嫌弃房子不合心,大都推到重建或者翻新过了。据说当时还有个笑话,说是一套宅院翻新后,不但不用贴钱,还能省出一套院子的料来。”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也不由莞尔。也不知谁这么促狭,这么一句话,把北人用料之重说出来打趣!犀利辛辣,倒是有林黛玉喻‘蝗虫’的风格了。
博得邱晨一笑,秦铮也跟着微微弯了眼睛,却仍旧不忘小心翼翼地扶着邱晨进了院子,院子里丫头婆子纷纷上来行礼请安,秦铮不过是挥挥手,就扶着邱晨一路沿着抄手游廊进去,径直往正房去了。
滴水檐、廊柱,都刚刚保养油漆过,气味却已经散了,只剩下绚丽的色彩,整洁如新。门上已经挂了靛蓝色厚葛纱绣五福石榴门帘,窗户上也糊了新的碧纱,望上去一层若有似无的淡绿,就感到一股凉意沁人心脾般舒适。
一路走进来,整个院子收拾整理的极整洁舒适,台阶下一溜书带草,绿意盎然着,夹着点点淡紫色的小花,星星点点,在这座过于端正轩朗的院子里,透出一股子生动活泼来。
房子的结构是五大间,左右各有两间耳房,形成了五大四小的格局。厅堂占了三间,阔亮轩敞,地面铺设着镜面水磨砖,打着垂花透雕围子,朱红色织锦缎帷幔用犀角雕花勾高高挂起来,东边儿摆着一副六联人物故事屏风,西边儿则是一架多宝格子,摆着雨过天晴的冰裂纹汝窑花觚,蟹爪纹哥窑香炉,其他搭配摆着几件东西,邱晨大都叫不上名字来,直觉得摆布得法,疏漏有致,颇有意境,不由心下微动。
透过屏风和百宝格子,左右两退间的布置隐约透出来,西间摆布着书橱书案,再往西是圆门冰裂纹隔断,想来是西边儿几间房舍是做书房摆布。
秦铮引着邱晨未在厅堂停留,径直绕过六联屏风进了东间,就见雕卷草纹罗汉床、卷草纹四出头扶手椅,搭配高矮桌几,中间同样铺设着朱红色菊花纹饰地衣,中间摆着一只珐琅彩香薰炉,应该是接待和起居的所在。
秦铮仍旧未停,一路往里,过了一道如意柿蒂纹碧纱橱后,入眼的就是一架高大宽敞的架子床,四周和床帐皆是大红色百婴嬉戏的帐子……邱晨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帐子恰是她嫁妆的一份,想来是陈氏带过来挂上的。
曾经让她囧到不行的婴戏大红帐子,今日见了,居然也莫名地生出一份亲切感来。人的习惯果然是个很不靠谱的东西!邱晨很怀疑,若是这么挂上半年,她以后就会变得无比喜爱大红色和婴戏图案了!
大部分丫头婆子都被留在了外头,只有陈氏带着玉凤和承影进来伺候。
秦铮扶着邱晨在临窗美人榻上坐了,也挨着她坐下,低声询问道:“可有不适之处?”
邱晨将目光从房间摆设中转回来,微笑着摇摇头:“我很好,不必太过挂心!”
秦铮扯扯嘴角,露出一抹笑来,凝视着邱晨的眼睛问道:“这屋子里的家具陈设都是之前的,你没过来,我也没让人动。等搬过来……唔,如今你身子不方便还是罢了,等你生产之后,想怎么摆布都随你。嗯,若是看着这些笨重物件不喜,找人打新的也行,这里就交给你打理了,不用拘谨在乎哪个,只遂了你的意就好!”
刚刚走进屋里时,邱晨确实觉得一堂老檀木家具,经过历史的沉淀呈现出黑红色色泽,凝重端庄。东西固然贵重,却显得过分沉闷凝重,而且,心理上会有种别人用过的东西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但听秦铮这么一问,邱晨反而不好直白地说什么了。
暗暗叹了口气,脸上的微笑却越发温和柔软起来,脉脉地回望着秦铮,问答反问道:“这里就是你之前的居所吧?”
被如此柔软如水的目光凝视着,秦铮难免有些心潮涌动,不由自主地揽住邱晨,拢进了自己的怀里,低头揉着她的手掌,点头道:“只要回京,基本就侯府,大多时候住在外书房,只有受伤时,曾在此处住了两个月养伤。”
细嫩的手背被稍嫌粗糙的掌心摩挲着,微微的痒,邱晨安静下来,靠在坚实温热的怀抱中,难免又有些睡意袭来,微微有些迷茫地应声道:“只要想到这床是你住过的,桌椅也是你用过的……我,就喜欢!”
秦铮的眉头一下子高高挑起,随即,一蓬喜色宛如烟花般在眼底深处绽放开来,瞬间点亮了他的眼睛,燃亮了整个脸庞,整个人都精神奕奕起来。
低头吻了吻妻子的额头,鼻尖儿,乃至微微嘟起的唇瓣,听得妻子哼了哼,秦铮再看,才发现这片刻功夫,妻子居然倚在他怀里睡着了。
瞠目半晌,秦铮才哑然失笑着摇起头来。
动了动手臂,让妻子躺的更舒服一些。然后,他垂着头看着妻子恬静的睡颜,睡着的邱晨,微微嘟着嘴巴,带着点孩子气,格外柔弱娇嫩的,让人心疼。
妻子虽然一直说很好,没有不舒服,但从她脸上的倦色还是能够看出,有了身孕还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情。秦铮心里柔软的仿佛成了水,小心翼翼地低头,轻轻地吻在妻子的唇瓣上,然后用脸颊贴着妻子的额头蹭了蹭,这才小心翼翼地抱起妻子走向那张挂着婴戏图大红床帐的架子床,将妻子放在床上,拉了一床薄被给妻子盖了。
邱晨一觉醒来,天色已近正午。
床帐子挑起来,玉凤从外边走进来:“夫人,您醒了!”
邱晨眨眨眼睛坐起来,看了看床上的布置,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记得自己靠着丈夫说话来着,“侯爷呢?”
玉凤莞尔一笑道:“侯爷亲自伺候您睡下,就去后园陪表少爷他们了,刚才,雍王爷也过来了,还带了两位大人来。一位是户部的主事王玉成,据说是景顺十年的二榜进士。另一位是翰林院的朱启文翰林,是景顺二十年的探花郎。”
“哦?”邱晨微微惊讶着。
王玉成她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跟徐长文是同窗好友,就是他推荐徐长文前往怀戎镇任的县丞。王玉成升入户部后,徐长文接任了怀戎镇的县令。因为北戎被打散,怀戎镇从之前的边塞危急之地,一下子变成了交通要冲,成了各路商家北上的集散之地,据说如今繁华远胜往日,成了边贸重镇。想必徐长文的县令当的也不再战战兢兢,而是有滋有味了。
朱启文朱翰林她不认识,也从未听说过。
但从这两人的履历能够看出来,都是正经科考出身,也必定是怀有真才实学之人。杨璟庸带这二人过来……邱晨很自然地就联想到了俊文俊书身上,若秦铮和杨璟庸为了孩子们做到这一步,她真是该感激感动了。
再一想,不管是不是特意为了孩子们来的,能跟这些人交往交往,哪怕只是跟着听听看看,对孩子们的成长也颇有助益,能涨不少见识,还是书本里学不到的。邱晨也就不再费心思追究目的缘由,高高兴兴起身,重新梳洗了,换掉身上皱褶了的衣裙,招呼玉凤陪着她一起去了厨房,吩咐小喜,用俊文等人带来的马铃薯做了几个特色菜,还做了青椒小炒肉和虎皮辣椒,杨璟庸爱吃辣椒,有这几个菜,也算是她表的心意吧!
孩子们跟着秦铮几个在后园里玩到申初时分方散,一个个都难掩兴奋,来正院问候了邱晨,就被人带去客房歇息了。
邱晨还没安顿好,就暂时将阿福阿满安置在正院的西厢和东厢。婆子丫头们带着两个孩子下去梳洗休息,邱晨这才得以跟秦铮说话。
秦铮喝了酒,神情却还很是清明,并没有多少醉意,只是呼吸间带着些微的酒味儿,却意外地不让人反感。
邱晨送了孩子出门,转回来就看到秦铮脱了外边的罩衣,仅仅着了中衣中裤,枕着手臂倚在床上的大靠枕上,目光追随在她的身上。邱晨微微一愕,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又抬头抚了抚自己的头发,确定没有不妥,不由抬眼疑问地望过去:“怎么了?”
秦铮并不说话,只向邱晨伸出一只手来。
邱晨略略迟疑了一下,缓缓走过去,将自己的手放进大手的掌心里,感受着掌心微烫的大手将她的手掌包裹住,微微用力,邱晨就顺从地走了过去,挨着他的腰身在床沿上坐了。
“王玉成此人,颇有才具,在怀戎镇历练了十余年,磨去了不少棱角尖刺儿,实务人事上都长进不少,自从调进户部之后,同僚称赞,差事利落,雍王爷说是要用上一用……今儿见了俊文兄弟几个,问起他们的学问来,写字做文章还罢了,但对俊文几个的算术却颇为称赞。”秦铮说到这里,对邱晨微微一笑道,“你也知道,户部统管全国财赋,这账目上要清楚,算术可谓必不可少……若是俊文俊书能够考出来自然是好的,若是科举走不通,你也可以考虑考虑,让他们走流外栓。虽不是正途出身,升迁上难了些,但也不失为一种进身之途。”
秦铮的出身和经历注定了,他不必跟大多数官员一般,蝇营狗苟,迎奉钻营,他的这个侯爵,更多的都是真刀实枪在战场上流血拼杀挣来的。如今,为了她的侄儿,他却自觉自愿地考虑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邱晨心中怎能不感动?!
她回握着他的大手,眼睛里微微迷蒙着,含笑道:“谢谢你!”
秦铮扯动嘴角回望着她,抬起手揽住她的身体,让她伏在自己胸膛之上,低声道:“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的妻子,夫妻敌体,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哪里还用说到谢字!”
邱晨心中感动,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将脸在秦铮的胸膛上蹭了蹭,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在这个对女性严厉到了苛责程度的时代,她能够遇上这样一个一心为她的男人,真不知是不是该感谢上苍,给了她这样一个重生的机会……
有了儿女,有了父母兄长亲人,让她不至于孤单;有了这个男人,有了这个家,让她足以安心……
俊文俊书三人在京城住了五天,赶在四月最后一个宜出行的日子廿九踏上了返程。邱晨自觉身体不错,乘了马车直送出城外,看着孩子们一一从车上下来跟她告别,邱晨心中酸楚,忍不住就红了眼。
阿福阿满也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相对于阿福跟俊文俊书的亲昵,阿满对成子更亲近些,扯着成子的手一个劲儿不知道嘱咐着什么,成子个子很高了,就一直半蹲着身子听阿满说话,不时地点点头应着。
俊文俊书这会儿上前,秦铮自觉松开邱晨,走到马车跟前检查马匹车辆去了。
俊文第一个开口,道:“姑姑,你,你一个人在京里,一定要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