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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密闭的暗室,他以罪人的姿态度过千百个漆黑夜晚。他无限次想,那天为何随手触动竟会化出一盏灯来。那就像某位神明曾在百无聊赖间说道:「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在父母战死的时刻,桫摩只看见一片的空白。无边的黑暗深渊中,擦亮灯火,却堕进是虚无的芒点。在记忆中再找不到半点凭据,大祭司说他是魔,他便低下头去长久自责,以求赎清自我负罪。
安静的时候,他会听见白鸟振动翅膀的风声,听见大海的潮汐,听见隆隆的春雷和零落秋雨,听见苍茫的天光和一轮一轮蓝月。静静地推测着日落花开的轮回,数落那些罪。
生命是一场莫大的玩笑,灯火坏灭了故事,然后寂寞占据整个世界的煎熬。
他爱着父母、姐姐、他的城。
而他们却说他是魔。在十年间的任何一个时候,他的泪水滴落在冰冷铁镣,黑暗中他是看不见的。但他如此相信,那些落下泪水总是清澈。
在桫摩被囚禁的第十年开春后第一个下雨的日子。
苍兰终于见到桫摩的眼泪。
桫摩也见到一个长着翅膀的冷艳天使。
一束强烈的光线照射,他的瞳孔开始不由己的缩放。她高佻的身型,清瘦而迷人,一对丰盈的酥胸藏在蓝色铠甲之后。腰身纤细,完美的腿型配上高桶银靴,那是他的姐姐,他是知道的。他还是赞叹造物的惟美。
她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为他解开铁索。
他距离她最近的时候只有一张白纸的厚度,她弯下腰,不经意触到她的胸甲。他竟可以感觉她的心跳。
「姐姐……」
她未应他,只是拨开他蓬乱的发,抬起他面庞,端详然后凝呓。
她的手心冰冷,从他眼角流出的那滴泪落下来,划过她手心,竟有了亲切的体温。她轻轻唤他的名字:「桫摩。」
「桫摩……」
桫摩笑了,他看见她背上那对白色的翼。「翅膀,天空的翅膀,姐姐。」
「或许,桫摩。它本该是属于你。这一切是个意外,桫摩。对不起。」
桫摩站起身,面向分外明媚的天光。把自己的右手放在心脏,他说:「不,姐姐。你是……这天空的主宰。」
她向着光线走出去,桫摩立在姐姐的阴影。他想像得出她张开翅膀凌厉地飞翔,她臀部美丽的曲线,就像初日的月亮。
第六部 苍兰 D…
那一天,桫摩重获了自由。这本是值得纪念的日子,却因为苍兰的惊艳亮相,紊乱了他的呼吸心绪。
在廿年之前。他和她曾在同一处子宫彼此取暖。童年时分,也曾同床睡眠,记得当他焦急哭闹,她会像母亲那样将他入怀中。
岁月如歌。在他重见天光的那日,面对这样一位绝色的姐姐竟在突然之间不知所措。而那对翼,那是天空城主宰的唯一象征。只有被定为真命天子的人才会被赐予这洁白尊贵白羽。
神之庇佑。
曝见的时候,他开始憎恨这命运的玩笑。眼前突然现出无边黑暗中的某一盏灯。
「三年前,在极地冰城「尼拘摩罗」……」
「你为父皇母后血了仇?」
「是的,桫摩。当巨雀剑没入蛇帝心脏的时候,天空现了闪电。我看见父皇和母后在另一个世界含笑,刹那之间,背膀之上竟曝生出这对白羽。」
「当……当时……是怎样……」桫摩顿了一下:「当时,父皇和母后是安详的吗?姐姐。」
「是的。安详。我的桫摩。」
她的面孔是冰雪纯白,银灰色的眼眸犹如寒潭静水的光泽。
她的颈高贵修长,铠甲是天空的蓝。
她是天空城绝色的女皇,举手投足尽是典雅气质。
她的小腿那样匀称迷人,穿上一双银色高靴,飒爽英姿,也美艳至极。交叠双腿的姿态,裸露出大腿白皙的肌肤,也恰到好处的隐去短裙下的幽微。鞋跟太精美,反射出冷艳的金属光芒。
当她转过身,他开始细赏她完美的腰臀。向上是更加完美的腰臀,贴合着短裙的剪裁,线型与弧度如此精妙的结合一体,无从挑剔。
他亦迷恋她的步态,细致到腿、臀、腰、臂的每一次轻微摆动。而那一双翼,他越是看得清晰,带着惊惧意味的视觉审美,却又含有无限敬畏。
桫摩沉默着,然后微笑,神情专着。
「姐姐,你是……我的骄傲。」
第六部 苍兰 E…
童年的时候,他曾如此熟悉她的身体。而现在,当她以如此优雅的姿态在皇座上交叠双腿的时候,桫摩却有些不敢正视她。
她是声音是悦耳的,却有着冷冷的威仪。
因为她拥有着那对神予的翼。
「桫摩。」
她唤他的名。
「大祭司指你是灭天邪魔。」
「唔……姐……陛下,我……」他清了嗓音,再以极快的语速说道:「无论是魔非魔,父皇母后因桫摩而死。这是桫摩的罪孽。那日那景,是桫摩终此一生无限忏悔和永难逃脱的心债。」
「多年前孩童过失,我常常亦祈告神明宽恕。」
她打断他,他又打断她:「不。神魔的执念,俱是心生。纵在一念,是我非我,亦神亦魔,这些……却并非陛下能予界定。」
「桫摩,你否是怨恨大祭司降你十年刑罚?」
「不。陛下,这十年来桫摩无一日不在深省,惟恐走火入魔,枉负大祭司的善念。」
「桫摩,这十年我亦无一日不在挂念。每次冬天风寒雪降,都想为你加衣,送去莲羹。可大祭司却是阻拦,指你为灭城之魔。无论亲人也好,陛下也好,你的话在我听来也是心乱。」
「姐……陛……你……」桫摩握紧成拳,眉心渗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苍兰保持在优雅冷傲的坐姿,浅露笑颜,刻薄淡定。
巨响。
是桫摩挥拳轰裂了地上的玄武岩。再又双手抱头,歇斯底里的嘶吼:
「我——不——是——魔!」
一念错失换来十年禁锢。太过长久的凌迟,桫摩早已遍体鳞伤。当他的伤口再次被裸露刺激,他便像疯子一般宣泄癫狂。
侥幸这场癫狂并无其他人见。所以苍兰依然游刃有余。她走近前,捧起弟弟的面庞,轻吻前额。
就像幼时安慰他哭泣,抚摩他后脑浓密的乌发,一遍一遍,她那柔美的手指恰到好处。微笑,却非浅尝。她像每一个干练的姐姐一样,努力让情绪激动的男孩回复平静。
她说:「桫摩,我们的同生的姐弟。桫摩从前是天空最好的皇子,只是他犯了错。」她说:「我们都原谅他。」
她让他枕在她柔软的胸部,希望给他宁静。
他在她的怀抱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而在她的眼中,桫摩总是十年禁锢之前,那个倔强爱哭的小孩。
她就这样把他放在怀中,触摸他的发肤,告慰十年的相欠。
「桫摩不是魔,是好弟弟,是天空的救主。桫摩。」
皇座边,女皇苍兰跪着的,桫摩一直趴在她大腿的铠甲,她一次次数着他的心跳。直到他睡着。
她把背上的翅膀前倾,合并成最小的角度。那像一床被褥的包围,希望他可以感到暖。
这日乍暖还寒天气,斜雨降落。连绵细密。
这幕十分暖意。
第六部 苍兰 F…
在大祭司的葬礼,桫摩面相茫然。再无表情。
大祭司的尸体被装在青藤的吊篮,七十七只海鸥衔着吊篮缓缓地从阿耜罗崖起飞,白色和粉色的花瓣随风飘洒,灰黄天色,蔚蓝初月。
月华迷恋大海,苍白浪花映上一片光色。空气中充满海水气,海鸥衔着吊篮飞离天空之城。汪洋上飞度。
「我不是给大祭司下跪,而是给众生下跪。」
这个飞翔国度,奏演告别的笙箫。
迦楼桫摩走近姐姐身侧,扶她起。
晚风萧条,春天似秋。苍兰的一头黑发共衣鬓翩起,他见她的眉心带着踌躇,神形亦憔悴。长发飘起来撩在他面上是痒。
「姐……」
「我杀他并非为你,而是天空的未来。」她的眼眸是和他一样的灰色,「是的,桫摩。大祭司是为我杀。」
桫摩呆立少息,后跪拜。「而是天空的未来。」他重复。苍兰幽叹而已。
「姐,这是……我的罪。」
灵歌是悦美的,新夜的天空也是宁静。海洋安详地像是大祭司的恩慈。然而也当想到惊涛骇浪的日子。那排山倒海的水墙,天地将倾,留下白骨灵歌。
人散的时候,桫摩和苍兰一直留在断崖。峭壁嶙峋,渊面空虚。
低下头去,望见诸水集结成海,浩瀚无边际。
月色下漂浮的点是大祭司的灵窟。海鸥追随着飞,纷纷的花瓣已散尽在风中和海水。不知所踪。
「它张开双翼,达万米长。断崖只在它身体边缘的一块骨突之上,小的时候,我们曾在这里望海。」苍兰对他说。
「看海的时候,唯一觉得苍茫。那么多理想和生命都汇集成海流,方向也紊乱。桫摩,当我有了一对翼,突然发觉海天并不是如此美满。天是家园,却非归宿。」
她接着道:「归宿不可以是孤僻。桫摩,当我,我们死去那天,浮沉海面,也会有这鲜花和飞鸟葬?」
他沉默。远处悬浮的点渐去渐远,彼此落泪。
「姐姐,大祭司……是因我死。这不祥。」
她又一次捧起他面颊:「记住:桫摩。你,并不是魔鬼。你,是——这天空的救主。」
「来。拉住我的手我共你飞。等我们飞到最高,你再往下看,看那些山峦、河流、海洋、神庙、祭坛、众生,只不过都是渐行渐远的点阵。那些注定要发生、壮大、相遇、荒废,或着死亡,都是逃不过命运的规程。本不由己,何必惘然?」
桫摩把姐姐的手握在掌心,她于是张开羽翼带他起飞。
「握紧我,再大力点。」
高天的风疾,他的手心竟全是汗。苍兰从后面抱紧弟弟的腰,她的胸部贴在他宽厚背肌,他手心竟是汗。她鬓角飘扬起的发丝是那么艳。
她笑,他轻轻地叫唤她的名字。
他开始喜欢风眼的感觉,那是激烈的。一双翅膀的挥舞就能升到最接近天庭的地方,得到一个审视凡间的高处。
是的,月色下的那些山峦、河流、海洋、神庙、祭坛、众生,只不过欠缺一个高度的藐视。他们注定要发生、壮大、相遇、荒废,或着死亡,都在遵循在天命的规程。
他开始眷恋一双翅膀的飞翔。那彷佛超脱宿命,凌驾长空。亦神亦魔,亦生亦死。
「看见整只白鸟了吗?」
「——什么?」高空的风是呼啸的,他和她的距离只有一张白纸的空隙,但却听不清她的说话。
「桫摩——我说,我们升到这么高,你可以看清楚托起城市的整只白鸟。」
「——看见了,它好大。是不是说——它——已盘旋了七千年吧?」
「——什么?桫摩?你说什么?」她和他的距离只有一张白纸的空隙,却听不清晰他的说话。
她低下头,把唇贴近他的耳边:「对,它飞了七千年,载着我们的城。」她的发一直撩动他面上的皮肤,带来静电一样的痒。
他有点紧张的,转过头却恰好形成一个短暂无意的亲吻。
她当做无事发生,他却尴尬。手心全是汗。
「你看——桫摩,白鸟的喙,在滴血。」
月光照在鲜血,虽然遥远,却凄楚清明。
「为什么?姐姐?」
「它快死了。它一生都在飞翔。它飞不动的时候,就堕进海里,城市就会崩塌,桫摩!」
「那怎么办?姐姐?」
「在大陆上……」
「什么——」
「我说——在大陆上——有一个喀里斯拜亚斯皇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