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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炉-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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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出声就离开,雾已经在面前卷起来,像是碌碡在滚。有人在墙拐角,是两个人搂抱着在那里说悄悄话。谁?狗尿苔偏走过去,原来走到了霸槽老宅的院子东墙外,墙拐角是两棵树,一棵是香椿树,一棵是榆树。两棵树近是近,并没有挨着,原本树干光光的像柱子一样,但榆树却从一人高的柱杆上生出一丛枝条,伸向了香椿树,香椿树的柱杆上也生出一个枝条伸向了榆树,枝条和枝条就扭扯在一起。狗尿苔踢了榆树一脚,也踢了香椿树一脚,说:我还以为是人呢! 
再走,就到了天布家院外的照壁前,狗尿苔仍是想不通,这两棵树怎么平时没注意呢,傍晚的雾里它们怎么就像两个人呢?突然就联系到了霸槽和杏开,狗日的,有什么样的人,院墙边就长什么树吧。狗尿苔便返身再走回去,他要把两棵树给分开,但树都是碗口粗的树,他无法使它们离得更远,就使劲地折榆树柱杆上的那一丛枝条,把一丛枝条全折断了。还要折香椿树柱杆上的那一根枝条,香椿树的枝条就是折不动,他只好把枝条硬扳了过来,扳过来了,一松手,枝条又伸过去,再扳过来又再伸过去。狗尿苔满头是汗,他生气了,从腰里解下了裤带,把枝条缠绑在了柱杆上。 
狗尿苔觉得很得意,或许以后,霸槽就不会勾引杏开了,杏开也不再纠缠了霸槽。他往家里走去,又经过着天布家院门口,怎么还是有树长在照壁前,照壁前是没有树的呀?狗尿苔站住了,那不是树,是守灯。守灯弯腰在那一蓬藤蔓前,好像在于着什么,立即又站起来走了,走得毫无声息,又无踪无影。狗尿苔发了半天愣,不明白守灯为啥在天布家院门口还要弯身下去,因为他发现守灯以前每每经过天布家院门口都是唾一口唾沫,停都不停就走过去的。狗尿苔走了近去,照壁好好的,藤蔓也好好的,雾罩在地上,地上的东西看不清,但当他随手提了一下藤蔓,藤蔓却轻轻便提出来了,他紧张地蹲下用手摸藤蔓根,根全部断了,而且都是用刀子在土里将藤蔓根切断的。狗尿苔有些害怕,紧忙离开了照壁,雾便把他裹起来,一块儿在巷道里滚。 



12 
三婶和顶针还在狗尿苔家里忙活着。 
还是在埋葬马勺他妈回来的路上,顶针就求三婶帮她染三丈粗布,三婶满口应称了,却要顶针备些蓼蓝草。蓼蓝草是来声货担里有卖的,但一连几天来声没来,三婶就出主意以莲菜池里的青泥来捂,而捂出来色气不匀,两人拿了布来找婆请主意。婆说:敬仙儿没?三婶说:没。婆说:难怪哩,老姊妹你也糊涂了,染这么多布,你不敬仙儿?顶针说:啥仙儿?婆说:现在年轻人不知道梅葛二仙了。就搭梯到屋梁上取下一个布包,布包里是一些剪着的鞋样子,绣枕顶的花模子,再就是一张木板套色的年画,年画上并排站着的两个古人,这就是梅葛二仙。婆告诉顶针,先前洛镇上有个染坊,坊里就供着这二仙像。现在供销社里都卖洋布,没染坊了,平日村里人自己织下的粗布,少一点的随便拿到莲菜池里捂捂,而布一多,熬蓼蓝草染,不敬仙儿就常常染得不匀。这都是很怪的事,就像蒸馍,谁不会蒸馍呀,但你遇上邪了,馍蒸出来就是瓷疙瘩。三婶说:就是,就是,我把顶针的布拿去捂泥,一股子旋风吹得我个趔趄,估摸是侵了邪了,布就染成个老虎脸。婆把梅葛二仙的年画贴在墙上,没有香火,供了一碗清水,三个人趴下磕头。婆说:仙儿拜了,咱再费一道工序,顶针你把布拿回去,先烧些水,手指头试着不烫就行了,放上野枣刺灰和石榴皮,也把布入进去,一定要入水泡透,然后捞出来再用莲菜池的青泥捂上三天。顶针欢天喜地,说婆知道这么多的!三婶说:你蚕婆是古炉村的先人么。顶针说:婆名字叫蚕?三婶说:你连你婆名字都不知道呀?顶针说:平日都是婆呀婆呀地叫,谁叫过名字?我亲爷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哩。三婶说:这也是,村里的孩子即便隔代还能知道他爷呀婆呀的名字,但隔了两代就绝对不知道了。你说都讲究继香火哩,隔两代都不知道先人的名字,那还给谁继香火?!婆说:扯远了。三婶说:扯远了。以后有啥不清白的就来问你蚕婆。婆说:忽悠我哩。明堂做的那身衣裳,也黑不黑灰不灰的,是不是你给人家染的?三婶说:是我染的。婆说:你去给明堂说,还有布的话就按我刚才的说法再染一遍。顶针说:不给姓夜的说!婆说:瞧你这小心眼,就让你穿着好看呀!院子外就听到哭声,哭声拉得很长,像唱一样。三人停了话拿耳朵听,三婶说:是看星他妈么,和儿媳妇又捣嘴了!顶针说:姓夜的都是些啥人么,秃子金是个踅(骨泉),迷糊是二杆子,跟后人倒老实,瓷得三锥子扎不出个屁来,八成又是过河勾壕子都要夹水,就霸槽人模狗样的,却是个逛荡鬼!婆说:这婆媳三天两头地吵……三婶说:越吵越穷。顶针说:我说姓夜的没个正经货,看星在外边凶巴巴的,在屋里就是降不住媳妇。婆说:大冷的天哭着吸凉气得病呀,咱得去劝劝。 
三个人出门去了看星家,看星妈是坐在院门口石头上哭,旁边来了许多看热闹的,看星妈胆就壮了,回头朝院门里说:你吃了三碗,你还要吃多少?猪在圈里饿得吭吭哩,我能不喂猪?院里的儿媳说:我吃什么三碗了?你吃饱了,你儿子吃饱了,我担了十几担垫圈土,稀汤寡水地才吃了两碗,再去盛你就把锅洗了,剩下的饭倒给了猪,我嫁到你家不如个猪呀?看星妈说:你就不如个猪,猪一年到头养大了还卖钱哩,你能做啥,过门这些年了,你生了个猫儿还是狗儿?儿媳说:你怪我哩,你咋不问问你儿哩,种子是瘪瘪的,地里咋出苗哩?你要抱孙子,我去拉野汉呀,我给你生下一炕来!看星妈说:你放你妈的狗屁哩!儿媳说:你才放狗屁哩。看星妈说:哎呀你骂我,你妈也是有儿的,儿也娶媳妇的,你骂我那你妈也会被儿媳骂,麻叶麻叶,你×里掰出来的啥女子么,让她来骂我?!旁边人说:你少说几句,你少说几句。看星妈又哭起来,脚手乱摇乱掸。长宽就喊:看星家的,你不要说了!像啥话么!是不是看着人多,把丢人事当赢了人呀?看星媳妇说:你也听到了,古炉村谁家有这么麻迷的老人!长宽说:再麻迷那还是你婆婆么。看星妈说:谁麻迷,我哪儿麻迷了?!长宽说:好,好,你不麻迷,你清白,清白得很!善人就从旁边走过,长宽就又说:善人善人,你来的好,这一家人都有病哩,你也不给说说病?善人说:人家不请我,我咋去说病?看星妈说:我是让看星去请你给他媳妇说病,看星说那是迷信。善人说:瞧瞧,他们不信么。啥是迷信,我给你说,人迷在什么上就受什么害,所以富的死在富上,穷的死在穷上,会水的死在水里,能上树的死在树上。看星妈说:那我就死在儿媳上?善人说:弹嫌媳妇的受媳妇气,不爱戴婆婆的受婆婆气。能脱出来算有道,脱不出来就是迷信。看星妈说:你说病要吃哩我能给你打一碗煎水荷包蛋,可要钱,我哪有两元钱?顶针说:婶子舍不得钱么,那你婆媳俩就淘气吧,别让气在肚里聚起个疙瘩。长宽说:善人,你今日不要钱,你给他婆媳俩说病!善人说:其实大家都在给她们说病哩。一人打他妈他大,没打别人的妈大,人都恨他,是天恨他;一人孝顺他妈他大,并没孝顺别人的妈大,人都敬他,是天敬他。长宽说:你说的好,你到屋里去,好好给她们再说说。就推着善人,也拉看星妈到屋里去。看星妈却不肯起来,说:给儿媳说病呀,拉我干啥?婆就说:你回屋招呼招呼善人么,冷哇哇的,雾都罩下了,你坐在这儿寻着致病呀?看星妈说:我死了好,死了人家就高兴了!还是没起来了,仍不进院门。婆说:人呢,咋不出来接你婆婆回去?来呀,你接你婆婆!看星媳妇出来拉她婆婆的胳膊,婆婆就进去了,说:甭拉我,我不能走啊?!旁边人就笑着哄地散了。 
散开的脚步一乱,顺地漫来的雾就腾起来,像腾起来的尘,有人觉得喉咙痒,一声咳嗽,所有人都在咳嗽了。而从另一个巷口更多更浓的雾碌碡般地滚出来,滚出来的还有狗尿苔,他一手提着裤腰,一手提了扫帚和笼子,疑惑地往这边看。婆就说:啥时候了你咋还没回家?狗尿苔就说:回,回。把扫帚和笼子交给婆婆,却拽着婆的衣襟走得很急,一进院子把院门关了,裤子就脱落在脚面上。 
婆说:狼撵哩?! 
替狗尿苔提上裤子,问裤带呢,狗尿苔说句裤带断了,就气喘吁吁地告诉了守灯在土里用刀割天布家藤蔓根的事。婆一下子脸僵了,说:这话你敢胡说,你看真了? 
狗尿苔说:看真了,这算不算也是阶级敌人搞破坏? 
婆捂了狗尿苔嘴,说:这事你没看见。 
狗尿苔说:我看见了。 
婆戳了狗尿苔的额颅,说:你没看见! 
狗尿苔看着婆的脸,他改口了,说:没看见。 这个晚上,狗尿苔很乖,没再说守灯的事,也没说他折了缠了榆树香椿树枝条的事。吃饭时,包谷面糊糊里没有煮豆子,连红薯也没煮,狗尿苔吸吸溜溜着喝。隔壁的铁栓家好像在喝酒,划拳的声很大:你一盅,我一盅! 
每当村里谁家喝酒,吆呼喝酒的人就让狗尿苔去叫人,把要叫的人都叫来了,他就提着火绳站在旁边,等着谁吃烟了去点火,谁赖着不喝了就帮着指责,逼着把酒喝到嘴里,还要说:说话,说话!把酒喝在嘴里迟迟不咽,让一说话酒就咽了。但是,吆呼喝酒的人从没给狗尿苔留个座位,也没让他也喝一盅,只是谁实在喝不动了,说:狗尿苔替我喝一下。他端起盅子就喝了,他是能喝十盅也不醉的。喝到后半夜,当然有人就醉了,吆呼喝酒的人说:狗尿苔去送吧。狗尿苔就扶了醉汉到家去,先是送醉汉回去,醉汉的媳妇就骂狗尿苔让他男人喝多了,骂得狗尿苔再送醉汉时,把人送到院门口,他敲门,门里只要一有回应,他就立即跑了。 
隔壁的划拳声一起,狗尿苔心就慌了,想:喝酒哩咋没喊我去叫人?拿眼看婆的脸。婆明白他的意思,偏不作理,用抹布擦锅台,擦过来擦过去,锅台都擦得亮光光的。狗尿苔放下碗,终于说:婆,铁栓他们喝酒哩! 
婆说:你吃饱啦?人家喝人家酒,咱睡咱的觉! 
狗尿苔说:一肚子稀糊糊,早睡早尿炕呀? 
婆说:睡去! 
划拳声还是一声高一声,狗尿苔心里像猫抓,他说他去厕所里尿呀,走到院墙角,趴在墙的缸瓮缝里朝隔壁看,铁栓的厦屋正对面,门开着,生着一盆火,铁栓和麻子黑、护院在喝酒,酒其实就装了那么一瓷盅子,放在火盆沿上,每人手里拿了个白萝卜,又拿了一根猪鬃,谁输了,啃一口萝卜,然后拿猪鬃蘸了酒自己吮一下,让对方也吮一下。狗尿苔哼了一声,还你一盅我一盅哩,就这么个鬃呀?!走回来继续吃包谷面糊糊。划拳声还是响着,像一群扑鸽,扑扑喇喇,从铁栓家飞过来,婆就不让狗尿苔再喝糊糊了,取了颗鸡蛋,在灶膛里用铁勺炒了,说:这下心收回来了吧,吃了早早上炕! 
一夜没起来尿,第二天一早睁开眼一摸屁股下,褥子也没尿湿,狗尿苔的情绪就蛮好,却听到天布媳妇在村道里骂人,她骂着谁日了他妈的瞎心烂肝花的吃枪子挨砍刀的给她家拍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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