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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少吃一口,就都成乌眼鸡了。不如先画出个框框,框框内的评,框框外的不评。大家说:咦,这方法好。支书说:行么,那咱就用排除法,看哪些人这次不评。全场又不说话了。麻子黑说:咋这难场的,干脆就干部们定吧。满盆说:这次明确让大家来评,你咋又说回去了?麻子黑说:那就抓阉,抓上谁是谁!满盆说:你别瞎搅和!麻子黑站起来,拍打屁股上的土,说:那我尿去!走出人窝了,还叫八成:你尿不尿?八成说:尿哩。也站起来。两人一走,也有三四个人起身要去厕所,晌午饭都吃的是稀饭,都到尿的时候了。灶火给长宽说:你去不?长宽说:啥时候了你去尿?憋住!灶火说:对对对,我一走你们评了,一泡尿就把二三十斤粮尿没了。支书说:磨子,你说排除法,你肯定心里有个怎么排除的法子,你再说说。磨子说:咋个排除?我想,受法的人不应该评吧。支书说:咱村没有受法的,你别绕,直接说。磨子说:那好,先排除四类分子。狗尿苔噢地叫了一声。支书立即说:你叫啥?狗尿苔说:牛铃捅我的屁股哩。
牛铃离狗尿苔远,并没有过来掐狗尿苔的屁股,狗尿苔在听磨子说了排除法,他就知道他家和守灯肯定要被排除了。历来的救济粮就一直没有给他们分过,但会议一开始支书还点名他狗尿苔来了没有,使他有了幻想,可能这次会给他家评救济粮的,而磨子却再一次把他们排除了。支书一指责,狗尿苔是不言语了,可再也无法安静地听怎样评救济粮的争论了,掉头往山门那边看,就看见了一条狗吊儿郎当地往过走,这是跟后家的没尾巴狗。啊还有一条狗跟着往过走,这是条卷毛狗。古炉村里没有尾巴卷得像花一样的狗呀,狗尿苔就认定这是条外来的野狗。他挪身到了跟后媳妇那儿,用手戳她后背。
跟后的媳妇少半条腿,却是村里最胖的人,她是喝水都长肉,一倒头就打鼾声,跟后出来总抱怨老婆睡觉占半炕。就是因为胖,去年救济粮没评上,前十多天她就在村里放风,今年再给她家评不上,她就到公房门上挂肉帘子呀!狗尿苔用指头戳她背,她没有动,再戳,她眼睛一直盯着磨子的嘴,低声说:甭戳,听磨子咋个排除哩!狗尿苔说:你这胖的,肯定排除了。她回头骂道:滚你妈的脚,我胖?我哪儿胖?这是虚肿!狗尿苔讨个没趣,没敢问那野狗是不是她家收养的,便又挪身过来,给牛铃说:村里来了个野狗。牛铃说:在哪?狗尿苔说:咱看去。自个猫起身,假装去尿呀就走出来,牛铃也跟着出来了。
狗尿苔和牛铃在山门下看着两条狗一前一后钻进了窑神庙旁的树林子里,就撵了过去。在庙门口,善人从泉里提了水回来,善人提水不用扁担,两只手一边提一个桶,走路有些趔趄。村里人曾议论过善人会法术,能在晚上命令着小鬼给他抬轿,狗尿苔就觉得他不用扁担挑水,那水桶一定也是小鬼在提着吧?但狗尿苔就是看不见小鬼。狗尿苔说:啊提水哩?善人说:提水哩。狗尿苔说:不用扁担?善人说:不用扁担。狗尿苔说:这世上有没有鬼啊?善人说:嗯?!却不吭声了。狗尿苔觉得善人压根不想和他多说话,也就不说了。到了庙后,再往树林子里看,两只狗在那儿纠缠,跟后家的母狗静静地站在那里,野狗从后面扑上去,前爪子搂抱了母狗背,一条后腿撑地,另一条后腿乍起来蹬着树,身子一晃一晃。狗尿苔说:这是做啥呢?牛铃说:狗连蛋你都不知道?狗尿苔说:这就是狗连蛋呀?看着看着有些生气,说:咱打去!牛铃说:看见人和人干那事不吉利,看见狗连蛋也不吉利。牛铃拉着狗尿苔就从窑神庙的漫坡下来。
漫坡下一个禾秆堆后,霸槽葫芦看星也从会场出来了,在那里尿尿,比试着看谁尿得高。狗尿苔告诉霸槽,树林子里边来了个野狗和跟后家的母狗连蛋哩,霸槽说:咹?!就要往树林子去。看星说:评粮哩,不敢耽搁。霸槽说:他们给咱评着,咱吃狗肉去!
五个人呼啦啦往漫坡上跑,庙后是谁家的菜地,扎着篱笆,霸槽抽了一根木棍,看星抽了一根木棍,狗尿苔在抽一根木棍时没抽出来,拾了一块石头拿着。树林子里,两个狗还在一起,霸槽骂道:日到古炉村了?!就先冲了过去。
野狗首先发现来人,拧过身就跑,但一根东西还在母狗身子里,母狗被拉着退步跑,跑不快,双双就倒在地上。野狗红着眼看霸槽,张牙舞爪,霸槽一棍就打在野狗身上,野狗扑起来,把母狗带到空中,又跌下去。霸槽过去用手按了按野狗的脊梁,说:肥着哩,狗尿苔你想不想吃狗肉?狗尿苔说:那母狗是跟后家的。霸槽说:咱不吃母狗。就再次打野狗,要把两只狗分开,但野狗往东跑,母狗往西跑,就是分不开。看星说:狗毬是个疙瘩,锁住了。把棍从狗毡下塞过去,让葫芦来抬。抬起来了,狗毬还连着。两只狗叫声已不凶狠,而眼泪从眼窝里流出来。霸槽说:算了,寻绳子把野狗就绑在树上,让它们慢慢软下来就分开了。牛铃便又去篱笆上解葛条,拿来只把野狗绑了。霸槽扇了野狗两个耳光,说:古炉村是你来的?!让狗尿苔和牛铃守着,他和看星葫芦去开会,会完了来杀狗。
他们一走,牛铃说:狗肉是啥味道,你吃过没?狗尿苔说:没。牛铃说:是肉都香哩。嘴动了动,口水流了出来。但嘭的一声,两人看时,两只狗已经脱离了,母狗瞅了狗尿苔和牛铃一眼,掉头就跑,而野狗在极力挣扎,绑着的葛条有些松动。野狗是扑了起来,但立不住,一条腿已经瘫了,左边的眼往出流血,血像泉眼一样咕涌。狗尿苔和牛铃忙过去勒紧葛条,狗尿苔就听见野狗说:放了我,放了我。狗尿苔说:要吃肉呀,咋能放你?野狗低沉地叫,叫得挺惨的,狗尿苔浑身就冷了起来,说:我不该给霸槽说的,可现在我咋放你,我不敢放你。
牛铃说:你给狗说话哩?
狗尿苔说:狗给我说话哩。
牛铃说:狗给你说话?
狗尿苔说:它怪可怜的。
牛铃说:是可怜。
狗尿苔说:那就把它放了?
牛铃说:放了?!
狗尿苔去解开了葛条,野狗在地上不动了半天,然后站起来,哗哗哗地抖,却用头蹭了一下狗尿苔的腿,又用头蹭了一下牛铃的腿。狗尿苔说:要走就赶快走,再不要到古炉村来!野狗拖着一条断腿就走,它撞在了一棵树上,跌倒了,爬起来一跳一跳走到了村口碾盘边,回头还看了一下狗尿苔和牛铃,就顺着土塄下去,不见了。
牛铃说:肉没了。
狗尿苔说:肉没了。
两人突然撒脚跑出树林子,他们再没到会场上去,而是顺着斜坡往中山上跑,一直跑到山顶的白皮松下。狗尿苔说:霸槽问起来,就说野狗挣断了葛条跑了,咱不能说实话。牛铃说:不说实话,霸槽要打的。狗尿苔说:打就打,你不能叛变。牛铃说:我不叛变。
15
霸槽在树林子里绑了野狗回到会场,会议却刚刚宣布结束。原来磨子的排除法,得到绝大多数人的认可,先是排除了四类分子,再是排除了有盖新房的,重新翻修了院墙院门的,村里家家住房都窄小或破败,能盖新房,返修院墙院门的必定是自己还有办法。再是阴历五月三十日前出生未满周岁的孩子,因为按规定,五月三十日前出生的孩子已经分上了秋季的口粮。再是卖了猪的,猪生了猪娃的。猪都有饲料地,卖了猪和猪生了娃就肯定手头宽绰或即将宽绰。还有,今年家里死了人的,死了人三年里生产队不收自留地么。这样一排除,不在排除范围内的人家还是很多,又该怎么个评,谁该是多谁该是少,意见又不统一。最后,还是支书再三考虑,决定:能评上的人家就按人头平分。但是,马勺一算,能评上的人平均不到五斤粮。磨子再次提议,每人只能分到五斤粮,那能救济个啥,还得排除。关于再次排除,有人说:在能评上粮的范围里,现在就清点人,要谁不在就排除谁,这么重要的会人家能缺席或者离会,就证明人家并不稀罕这里的救济粮么。大家一哇声喊:就这样!来回刚要起来去厕所,又坐下了,坐下了再起来走出院门紧声叫戴花。戴花是看见来声推着杂货车子从山门下一闪而过,便跑去看有没有顶针丝线。刚把一个顶针套在指头上,来回紧天火炮地喊她,就往会场里跑,急得来声说:还给你捎来个心尖尖货!戴花已不顾了,还是跑,两个奶子似乎要荡出水来。结果,在场的落下名单,没有了霸槽,灶火,牛铃,葫芦,看星,立柱,八成,老诚等,每个人头能分到十斤,这样,一般人家就可以分到三四十斤了。
霸槽回到会场,欢喜开始把那张桌子收拾了往公房里搬,霸槽说:会散了?我估计开到半夜还没个名堂的,咋就散了?欢喜说:你跑么,把粮跑没了!支书在披外衣,把旱烟锅装进了袖筒,要往外走,霸槽说:怎么没我,我哪一点不够条件,就没了我?支书说:这是大家评的,你问大家么。满盆还没走,说:会正开着,你到哪儿去了?你自己把事不当事,你让村干部上门求着给你评啊?霸槽说:我屙去了,我活人让屎憋死呀!哪有这种评法?这是阴谋,绝对是阴谋!支书说:你吼啥,吼啥?!霸槽说:我要告呀!支书说:告呀?你要评上,先缴欠生产队的钱,你钉鞋补胎哩,你给生产队缴过一分钱了没?!霸槽说:那些木匠泥瓦匠都缴了?支书说:有的缴了,有的没缴够,我把话说的明白,要想评上粮,明日一早就缴钱,不缴钱的,即便群众评上,到我这儿也给拉下来,一颗救济粮都不给!满盆还在给霸槽分辩,支书说:满盆,走,说那么多话干啥,不嫌费唾沫啊?定了的事就定了,不服的让告去!
霸槽暗自算了一下,他应该上缴二十二元四角,可身上只装了十元一角五分,哪儿能拿出那么多钱?勾着头到中山坡根的树林子里,被绑在书上的野狗没见了,连狗尿苔和牛铃也没了踪影,一时气恼,破口大骂。他没有指名道姓地骂,但认定了面前的一个土疙瘩是支书朱大柜,就骂着骂着踩上一脚,土疙瘩便碎了,再认定了一块石头是满盆,也骂着骂着踢了去,石头踢远了,鞋也踢远了,走过去拾鞋,光脚还踢了一丛干枝柏,心里想着是狗尿苔是牛铃是他没在场而定下评粮规程的人。啊都在限制他,都在算计他,踢一脚踢一脚,一脚一脚踢。树枝挂住了他的衣襟,猛一拽,嘶啦把棉袄外罩着的夹袄拉开了一个大口子。大口子就大口子,霸槽没把大口子缠住,也没把口子上的烂布撕掉,就那么着让棉花絮露出来。
窑神庙的善人立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待霸槽从篱笆边的小路上过来了,他说:霸槽,又咋了?霸槽说:别理我,我燥着哩!善人唉了一下,没有再说,而山门下老诚的老婆抱了扫帚要到窑场的路畔扫草沫子,善人早早摆手要她给霸槽让路,老诚的老婆一时没理会,霸槽就到面前了,撞住了扫帚,竟然把老诚的老婆也撞得打了个转身。
霸槽经过面鱼儿家的院门口,面鱼儿提了一罐儿正出来,猛地收脚,护了罐子,罐子里的酒仍泼洒了出来。面鱼儿说:霸槽,做啥了,衣裳扯成这样?霸槽脸色铁青,没吭声,走过去了。面鱼儿却还问:霸槽,你没病吧?霸槽说:你才有病!面鱼儿说:好好的,我有病?霸槽却闻见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