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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外交家的儿子,你就冒着懂外交的身份去,也不算勉强。这事只要成功了,我们就可发个小财。在欧洲什么事不好做?你现在整天整晚说谋事,能谋个什么事呢?恐怕未必一下子就能挣上几千几万吧?”燕西用小勺子舀着咖啡,慢慢地喝着,沉吟着道:“这倒是个办法。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呢?”秀珠道:“你想,若是不急的话,我何必一天打四五遍电话找你?”燕西听了这话,立刻儿却答复不出来,但是笑了一笑。秀珠道:“我可是真话,你为什么发笑?以为我是闹着玩吗?或者以为我的话说错了呢?”燕西道:“笑话了,你一番好意,我为什么倒说你错了呢?不过我的家庭,不象以前了,虽然还大家合在一块儿,已经是各人打算各人的。我母亲也看出来了,心里十分难过。我突然要出洋去,在我母亲看来,一定是十分奇异的,而且因为初次出门,就到了这么远去出洋,母亲当然也有些舍不得。所以我要走,却是忙不得,总得先和母亲商量好。”秀珠听了这话,突然站起身来,将脸一板道:“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有许多困难。你不去,你就不去,何必要扯上许多不相干的理由?我这人总算太不识时务,为什么和你谈上这样不相干的事?夜深了,请你回府休息罢,不必谈了。”燕西见她那一种言不二价的神气也很是不快活,不过却不愿和她生气,静默了两三分钟,然后才道: “你不体谅我的苦衷,我可没有法子。请你想一想,在我这种环境之下,不要和我母亲商量商量,这事办得通吗?”秀珠站在面前,两手互抱着在胸前,昂了头听他说话。等他把这一遍理由说完了,将脚尖在地板上敲着响了一阵,鼓着嘴道:“既是你环境上有困难,就不去也罢,难道你在北京,还会找不出一条路子来吗?”燕西见秀珠的神情,已不是像先前那样生气,便道:“你仔细想想我的话,一定能相信,我不是胡说。总而言之一句话,关于出洋的这个总答案,我是同意的。现在我不能不考虑的一点,就是对我母亲说着,要怎样让她不留难。”秀珠抿了嘴唇,在他对面椅子上坐下,眼睛皮下垂,眼珠可是望着他,好像在审查一件什么事情似的。燕西道:“你想想看,我这话对不对呢?”秀珠摆了一摆头道:“你这话不对,你除了伯母以外,就没有第二个人留难你的吗?我不信。”燕西道:“这话很是。不过我只要我母亲答应了,其余是绝对不成问题的。”秀珠眼珠钉住了燕西的脸,问道: “真个绝对不成问
敲着门走了进去,家里更是漆漆黑黑的,什么声音也不听到,这个样子,也不必走回自己院子里去看病人了。走了进去,更是要惊动岳母,还不知道自己作了什么事,到这样夜深回家呢?于是就在前面书房里睡了。其实这个时候,清秋并没有睡觉,正等着燕西回来,有几句话要背着母亲对他说一说呢。因为冷太太总也怕燕西晚上会回来的,所以老早的避到楼上睡觉去了。清秋亮了床头边一盏电灯,正捧了一本书在看。仿佛之间,听到前院有些声响,似乎是燕西回来了。今天有母亲在这里,料着他会进来敷衍一下子的,不料等了许久,却又是声息渺然了。清秋伸着手到枕头底下去掏出一只表来看了一看,已经是两点半钟了。将表依然塞在枕头下,用一只手撑着被,坐了起来。向屋子四周一看,只觉灯虽亮,还带着一种阴寒之色。外面院子里,风声也停止了,在空气的沉静里面,听到两个老妈子一种呼噜呼噜的鼾睡声,远远送到耳鼓里来。回头看看这床上躺着的孩子,也闭了一双小眼睛,缩着两手,睡得很香。对着儿子点了点头道:“孩子,你这时候,糊里糊涂,睡得这样安稳,你哪里知道你命宫的魔星,也就逼着你一步一步地上前了?你知道你将来是多么危险啦?咳!不知是你害了我,也不知是我害了你?我们谁也不要怨谁,只怨命罢。”清秋闷极了,自言自语一番,夜阑人静,未免觉得无聊,于是叹了一口长气,就睡下去了。但是终日终夜躲在床上的人,睡眠是不会不够的,所以清秋虽然耐着性子睡了去,然而她并不会睡着,只是清醒白醒的在床上。一直到了窗户上发亮,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子。
醒来以后,冷太太已是坐在床面前椅子上了。冷太太见她睁开眼来,首先便问道:“你睡得好了一些吗?我摸着你的额头,我觉得还有些烫手呢。”清秋勉强挣扎着笑道:“我没有事了,你别替我担心,今天可以回去了。在这里,你也究竟过不惯。”冷太太走上前一步,向着她低了声音问道:“怎么着?有谁不大愿意吗?”清秋道:“那倒不是,我想你惦记家里事没人管,放不下心呢。”冷太太道:“家里的事固然我是放心不下,但是你的病,我也放心不下。我在这里,家里也不过怕出什么毛病,我若回去了,想起你的病,我就很着急了。”清秋笑道:“着急也不至于怕我死,现在我这样子,是会死的人吗?”冷太太道: “你又胡说了,我也不过怕你很闷,陪着你罢了。”清秋见她母亲的样子,倒也不十分担忧,更趁机逼着母亲回家。冷太太究竟看她又说又笑,也就答应回家了。吃过了午饭,冷太太说是回家去看看,过一半天再来,就向金太太告辞回去。到了下午,清秋又回复到一个人独守空房的态度了。这初出世的婴儿,除了喝乳,便是睡觉,倒不怎样占她偎抱去的工夫。她无可奈何的中间,惟一的法子,还是看书。她自己下床找了一本书,躺在床上看。只是心中有事,书中的字句,看到眼里,却印不到心里去,看了许多页数,并不知道书中说的什么。结果只好把书一抛,睁了两眼,在床上躺着。躺了一会,依然感到无聊,又把书拿起来看。这一回极力地忍耐用心看下去,算是知道书上说什么了。
但是也不过看到两页书,燕西进来了。清秋手举着将书挡了脸的,见他进来,只将书放下一点,眼睛在书头上望了一望,依然是高举起来挡了脸。燕西道:“又看书了,病完全好了吗?”清秋默然着许久,才用鼻子微微哼了一声。燕西在床边一张软椅上坐下,斜靠着,很自然的道:“你不大爱理人,生我的气吗?”清秋道:“我没作声,敢生你什么气?”燕西道:“你这话就不对了。这话和他人说,或者还费点事。你是有一肚子中国书的,和你说说,你不至于不承认。我记得古书上有这么一句话,乃是‘不敢言而敢怒’。气是生在心里的,有什么不敢?”清秋微笑道:“你可别和我谈书,要说我看过书,我真的糟踏得文章扫地。一个人念书念成我这种样子,那有什么意思呢?”燕西道:“我恭维你两句,你倒越要和我抬杠,未免太难点。”清秋将书按下,一抬头道:“我又没说你什么,我不过埋怨我自己罢了。你怎么说我和你抬杠呢?”燕西道:“听你的话音,看你的颜色,就知道你是说我。你以为你有一肚子书,嫁了我这样一个人,就算是文章扫地了。哼!那也不要紧,现在还不迟。你还可以高抬身价呢。”清秋坐了起来,向燕西缓缓地摆了两摆头道:“七爷,别这样呀!对于无抵抗的人,只管进攻,那不算什么本领的!我就为了这个孩子,还为了我一个老母,所以我这样的委屈求全,要不然,我……早……”说到这里,她哽咽着再也说不出来,一翻身便伏在桌上哭将起来。燕西道:“你以为你母亲在这里,你做出这种样子我就怕你吗?无论去凭什么人说,你好好儿的和我哭着闹着,这是什么意思呢?”说毕,坐着架起脚来抖着,慢慢地道:“也无非是说我没来伺候你的病。光是这一件事,我想不犯什么大罪。”清秋哭了一阵子,才抬起头道:“我为要瞒着母亲,才受你这样的罪呢!她早走了。”燕西道:“好!你倒说出这种话来了,爱怎么样?听凭你。不过今天这事不管你是不是有意无意的,你起先和我闹,总是事实。我好好地问你的病,你倒对我冷嘲热讽起来。” 清秋道:“多谢你来看我的病了。有病的人,都要这样的等你来看,我想死也死过去好几个了。你是来看我的病吗?恐怕是玩倦了,回家来休息休息,或者回家来拿钱的吧?你爱怎么着,你就怎么着,我也犯不上去问你。”燕西冷笑道:“果然我就受你的挟制不成?”清秋垂着泪道:“你不屈心吗?你欺侮我到这种样子,还说我挟制你呢?”燕西坐着椅子上,半晌没说话,突然站起来道:“好!你反正说我是没有诚意的,我就没有诚意,把开箱子的钥匙交给我,我要拿钱。”清秋脸一偏道:“怎么样?我的话不是说对了吗?钥匙在这里,你拿去。”说着,在枕头底下摸索了一阵,将钥匙摸出,然后伸手向桌上抛去。偏是她这一下用劲过了分,啪咤一声打在那架衣橱的玻璃砖镜子上,镜子中间,打了一个小窟窿,四周如蛛丝网一般分开了许多裂痕。燕西看到,心中倒怔了一怔,不知道清秋如何发这大的气?清秋也是心里吓了一跳,顺手这样一下,怎么把这面镜子打破了?照着平常的迷信来说,这可是一件不大吉祥的事情,纵然不必迷信,把一面天天应用的镜子打破了,也是怪可惜的,值钱不值钱倒在其次。她如此一想,也是默默着说不出话来。屋子里沉寂了许久,究竟是燕西忍不住,先开口了。冷笑一声道:“这就是你的示威运动吧?这屋子里的东西不值多少,就让你全毁坏了,也不要什么紧。”清秋道:“我并不是拿东西出气,不过失手打了。不过你在这一点上怪我,我也承认。”燕西道:“我哪敢怪你?是我得罪了你,你应该砸东西的。”说着话,自开了箱子,取了一卷钞票在手上,钥匙也不交给清秋了,就这样拿在手上带着出门去了。
清秋坐在床上,眼望丈夫走出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本来也是自己弄错了,怎么会把这面大镜子打碎了呢?自己在追悔不及的当儿,想到古人乐昌破镜的那句话,于是后人总把破镜当为夫妻分离的一个象征。本来和燕西的感情,一天淡似一天,大有分离可能。偏偏在这个当儿,打破了这面镜子,让人心上拴了一个疙瘩。这样看来,也许真有那样一天了。如此慢慢地想着,偶然一回头,却见自己刚才看的一本书,落在地板上,忽又想到说的文章扫地那句话。心想,我到现在,不就是象这本书,落在地板上一样吗?我不为自己争气,也当为一般女子争气。我就离开金家,难道我就会饿死吗?想到这里,便披衣下床,端了一杯茶,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喝着。
忽听到阿囡在窗子外叫了一声七少奶。清秋答应了一声,说是请进来罢。阿囡走了进来,先笑道:“七少奶总是这样客气,对我们还是下这个请字呢。”清秋笑道:“这也不算是客气,我向来是这样的。人生在世,不到进棺材的那一天,总也不能决定他的终身怎样?我岂能早早地端什么排子?将来我也有你这样一天,人家要到我面前来发威风,我就更是难受了。”阿囡笑道:“七少奶说这话,我怎敢当呢?你拔出一根毫毛,比我们腰杆子还粗呢。你这一出洋将来回国,更要好了。”清秋笑道:“我出洋吗?望哪一生了。”阿囡笑道:“你这就不是老实了。刚才我在太太屋子里,就听到七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