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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梦中的情人没有醒来,可是少年的脸上,是无可比拟的幸福和满足。
为什么那个时候他要贪恋酣眠的温柔怀抱,而没有警觉地清醒过来呢?
他想象着自己睁开眼睛,捕捉到眼前人一闪即逝的慌乱。他可以想见自己捉住他藏在背后的手,收缴了“作案工具”丢掉,以及接下来一系列的甜蜜惩罚。他可以听见情人大声的抗议逐渐变成无声的呜咽。他可以陪着他度过下一个白天和下一个夜晚……
如果他醒来,是不是现实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他睁开了双眼……
他不敢想下去。
这思绪的前方是无止尽的自责,与悔恨。
“哗啦啦……”
书案的方向传来一阵轻响,却是夜风翻动了压在檀木镇纸下的那叠花笺。
失路英雄走到书案旁坐下。
那一张张笺子上墨迹宛然。
“失路仔……我很快回来,不用太想我。”
耳边厢几可听到那人含笑的声音。
你倒是回来啊?你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家伙。你叫人……怎能不想你?
失路英雄的指尖沿着字迹一寸寸地抚摸。
他很自然地提起了笔,却望着纸笺上的空处久久地出神,烛台上的七枝烛火摇曳不息。
略城少主房里的灯火一直亮到了天明。
第二天清晨,当惜夫人推开虚掩的房门的时候,只见到零落满地的纸卷,在微凉的晨风中雪片似地翻卷。
烛台上只剩下泪痕一般的融蜡,竟是一径燃着直至油尽灯枯。
失路英雄伏在书案上睡着了。惜夫人摇摇头,正想上前,却发现满地纸片竟是寸步难行。
她俯身拾起了最近的几张,定睛看去,却见上面题了一首旧诗。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忽归泉,重壤永幽隔。
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僶俛恭朝命,回心转初役。
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帷屏无仿佛,翰墨有余迹。
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恍恍如或存,周遑忡惊惕。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
惜夫人心中一颤,慌忙换了另一张来看。
皎皎窗中月,照我室南端。清商应秋至,溽暑随节阑。
凛凛凉风升,始觉夏衾单。岂曰无重纩,谁与同岁寒?
展转眄枕席,长簟竟床空。床空委清尘,虚室来悲风。
寝兴目存形,遗音犹在耳。独无逝者灵,仿佛睹尔容。
……
字迹整肃端然,笔画构架间平滑如顺竟无一丝颤抖,偏偏满腔悲意透纸而来,却是连那横平竖直的字体也不能掩去半分。再看第三张: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一剑平生恨,气短英雄胆。
山盟犹仍在,欢情春梦间。蛰龙已惊眠,一啸动千山。
惜夫人看不下去了,她的双目早已模糊。她明白虽然是不同种的伤心,但是眼前这个孩子心里的痛不会比她更轻。
眼泪如同珠串一般无声的落下。
半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阿娘,你知道为什么小孩子小的时候,都那么爱哭?这是因为他们,想连同阿娘的眼泪也一起流完。因为每一个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就是不希望看到自己的阿娘流泪……”
惜夫人捂住了嘴,却无论如何止不住流泪。
上天啊,如果还留有一丝希望和可能,请把我的晏儿还给我。
我愿意用自己后半生的寿数和福祉作为交换,就当是可怜我一片爱子之心,也当是,为了眼前这个孩子,那最诚挚而悲伤的爱恋。
作者有话要说:
注:引的三首诗,前两首是潘岳的悼亡诗,略有改动,第三首是龙王魛的诗号。赤子心出事之后的某一天,碰巧见某论坛的帖子竟用了这个做标题,一眼望过去觉得那根本就是失路英雄的心声,便引来用在此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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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十七、初见?重见?梦见 。。。
失路英雄站在云瀑银榭的瀑布前,望着潺潺的水流出神。
他已经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百韬略城用来标示时间的钟声已经响过不知几响,西北角那间赤子心和小鬼头曾经窃食过多次的小厨房的炊烟也已是几番升起又熄灭。其实失路英雄也曾吃过那间厨房端出的点心,只不过他自己并不知道。而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现下也不可能回来告诉他了。
他独自一人地站着,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化身成他背后树林中的一棵老树,扎根在这片安静的土地上。
略城内务总管玉权臣站在十五丈之外,摇头叹了口气。
他数次想要上前劝人回房休息,可是望着那个少年的背影,居然迈不出步子去。
算了,这么大的人了,总是会照顾自己的。最近繁杂的事务很多,他其实很忙,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关心一个客人的心情。
即使这个“客人”对他们少主来说,有着不同一般的意义。
玉权臣转身向外厅走去,脑中盘旋的已经是头七那日合棺祭祀的各处人手安排和今日起略城守夜人员的新调度,还有厨房食材物资的短缺状况和未来的采购等种种琐碎的事情。
生活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的死亡在这无尽江湖中不过是小小的一朵浪花,除了关心他的人会伤心和惋惜之外,旁人至多是感慨一声。而生活总是要继续,这些柴米油盐的细微琐事才是生活的实质。
再伤心的人,总也不能不吃饭的吧?
就连亲身的父母,到了今日也已经敛起深刻的伤痛,全心投入到对杀子之仇的报复中去,这亦是生活另一种方式的延续。
玉权臣拐过回廊,灵堂里低低的悲声已经听不见了,整座略城透出一股肃穆的寂静来。
城主与夫人带走了五成的人手去围剿啸日猋,劫随也跟了去,此时还不知战果如何。听闻这啸日猋是个危险人物,手底颇硬,又兼毒辣凶残,此番围剿,还不知会折损多少同袍。希望劫随不要有事才好,他那么忠心的一个人,舍身护主这种事,他是绝对干得出来的。
玉权臣和列鸿缺、劫随三个人认识已经超过三十年了,感情不能说不好。任何一个人你若是认识超过三十年又没有特别看不顺眼的话,交情总是会随着时间积累成厚厚的一层。年轻的时候他们三人在没有值宿的日子里总会凑在一起喝喝小酒,后来年纪大了,他升了总管,劫随又捡了小鬼头回来养,聚在一起是时候也就少了。
直到前段日子,百韬略城再度入世,列鸿缺牺牲,玉权臣才发现他还能够说说话的老朋友,居然只剩下了劫随一个。
他想起今早出发之前,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
“城主此番报仇心切,只怕……唉,你自己多保重。”
那时劫随沉吟了一会,忽然说:“其实城主与夫人的心情,我多多少少可以理解一点。”
他转头望向灵堂里守灵的小鬼头:“同是为人父母的人,丧子之痛我虽然未曾亲历,但也不难想见。若是有人这般对待小鬼头,我也一定会不计一切代价地报复。”
玉权臣没有说话。
劫随至今未婚,对于小鬼头这个义子的疼爱,略城任何人都看在眼中。
“而且说句谮越的话,其实我们心里,对少主多少也是当小辈来看待的。”
劫随没有转回目光。
玉权臣沉默了一会,没有回答。
少主很少摆架子,平日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伙同小鬼头一起四处捣乱。远的不说,前段时间被吊在少主房间里的列鸿缺就是他亲手放下来的;几天前的午后,小厨房老林的那声惨叫他也记忆犹新。这略城上上下下许多人,几乎没有不被他捉弄过的。这样爱热闹的少主,总让人觉得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不说这些了。总之这趟小心些,别和列鸿缺一样死在外头,省得我连个喝酒的人都找不到。”
玉权臣笑笑,故作轻松地说,以为劫随阴郁的面色只是受了沉重气氛的感染。他完全没有料到的是,不久的将来,这个他视作朋友的,背负着忠勇之名的人居然会做出背叛的行径,将这座他奉献了一生心血的城池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午间的艳阳渐渐倾斜成天边的一抹流火。
暖红的光铺洒在涌动的水面上,山风吹来已是几许微凉。
失路英雄没有动。
他背后很远的地方燃起黄昏的灶火,压抑一天的人们因着这片刻的休整而略略显得喧闹。
不过他身周这片空间仍是安静的,除了流水,就只有偶尔飞过的鸟儿,呖出凄楚的长音。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任时光寒暑流易,任风卷落叶飘零,仿佛要一直站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嗒。”
“嗒、嗒。”
是小石子儿掉落在地上,又滚开去的声音。
他迟钝了的神经传递了来自肩头的小小痛感。
失路英雄盯着眼前翻滚的小石子儿看了好久,然后僵硬地回过头去——
香樟树最粗的那根枝条上,嘴里叼着一根长长草叶的紫发少年翘着腿,倚靠在树干上,正抬起一只手和他打招呼。
“嗨~失路仔,原来你也在这。”
带着笑意的声音这么说。
而他的面容,被夕阳的逆光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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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八、赤子心的仙山见闻 。。。
失路英雄转过身,向前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站在树下,缓缓伸出一只手去。
他全身的关节早已因为久站而僵住了,这番动作下来,只觉得自己像个游魂,脚步轻飘飘的没踩在实地上。
树上的人放下了翘着的腿,在枝桠上晃荡,歪着头看他,一双大眼睛忽扇忽扇地眨了眨。
失路英雄熟悉那双眼睛,那是一双盛满笑意的眼睛,偶尔会有一抹狡黠的光芒闪过,微微地眯起来,像一只偷食成功的猫。
那是赤子心的眼睛。
“你那样坐着不会掉下来吗?很危险。”失路英雄两日未曾开口的嗓音有些涩滞,“下来吧。”
“当然不会了,失路仔你小看我?爬树这点小事对本少侠来说……”树枝上的少年得意地扬起一边的眉,低头时视线落进失路英雄的眼睛里,声音忽然就低了下去。
“好。”
他顺从地接过了情人递来的手,轻轻一跃,跌进了一个最温暖、最深情的怀抱。
指掌接触的瞬间仿佛有冰凉的细微的火花一闪。失路英雄忽然紧紧地将人搂在了怀里。
赤子心的身体轻盈得不似实质,但是他在他怀里,没有像个幻像那样一触即碎,也没有化成一缕青烟随风飘散。
赤子心伸出双臂回抱了他。
“失路仔,我回来了。”
平静而熟悉的语调,好像怀中人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归来。
失路英雄哑着嗓子:“别动,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
“……嗯。”
赤子心难得地安静不动。然后他听见背后的石板地上,传来水珠掉落撞击然后散碎的湿润声响。
先是一点,一滴,而后串联成线,终至大雨倾盆。
失路仔……在哭?
那个坚强冷静老成持重的,手握衡剑便可气势万钧的,无论在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