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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明皎尚未回身,只听韩仲泽的声音响起,“你的反应果然很快,轻功底子好得很。”
上官明皎定睛一看,韩仲泽的长剑已悄然入鞘;这一切都是瞬间的事,韩仲泽赞她的反应快,而他自己的剑更是快得让人心惊。
正兀自想着,韩仲泽的声音却严肃了起来,“可是刚才你为什么不拔剑?你的剑到现在还在鞘里纹丝未动。”
上官明皎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又是靠着轻功应对的这一剑,她依旧没有想到拔剑对抗。
“如此看来,原来你缺少的是拔剑的意识。”韩仲泽走近一步,很认真地看着上官明皎,“既然学剑,就要记得用剑;否则,就算你练了最高深的剑法,临敌之时没有运用的意识,一样是没有用。”
上官明皎心中一动,韩仲泽的话,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她学剑的最大问题。的确,她自小不喜剑法,那时也只是点卯般地学了一阵子。若说她的剑法是花拳绣腿,绝不为过。也许正因为如此,她在剑面前有着本能的不自信,躲,是她的第一反应。她永远不会想到拔剑,因为那是她最大的破绽。
“你的轻功很好,我也自愧不如。但是,你永远不能保证,你的轻功会比天下所有的剑都快。今天你躲过了我的剑,不等于永远都能躲过。你明白吗?”韩仲泽平素含笑的眼中此刻如一片深潭,很沉静,波澜不惊,却让人无法反驳他。
“我懂了。”上官明皎缓缓点头。她的手抚上了腰间的长剑,渐渐握紧了剑柄,拔剑出鞘。
“很好。”韩仲泽微笑地看着上官明皎,“现在可以把剑谱拿出来了,我们从第一招开始练。”
夏日午后的熏风吹拂着,带来一阵又一阵芙蕖香气,沁人心脾。山谷中并无外间的闷热,仿佛一片清凉世界。绿意葱茏中,剑光飞舞。韩仲泽正将剑谱从头到尾示范给上官明皎看。这套剑法,对他而言是陌生的,但并不困难;这也正适合上官明皎入门之用。韩仲泽刻意放慢了自己的剑,虽然一遍剑谱看下来,他早已记住了每招每式,完全可以用他平素习惯的速度来舞。
上官明皎站在一旁,注视着韩仲泽。韩仲泽的每一记动作都是恰到好处的到位,却绝不拖泥带水。适中的速度,让上官明皎看得清跟得上每一招。上官明皎并不拿剑比划,只是默默地却极认真地记着。几片落花坠在她的肩头,她亦浑然不觉。
上官明皎从小看过上官明瑟舞剑。上官明瑟的剑,也是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剑尖似有飞花不断盛开,千变万化。快和轻灵,这就是等闲门剑法的要义。眼下韩仲泽正在舞的,也是等闲门的剑法。不知是不是男子的缘故,韩仲泽的剑,灵气不减,轻却是不足,取而代之的,是稳。他的剑沉稳地铺展开来,似织得极细密的网,不知不觉将周遭笼罩;又似春日里的天街小雨,不动声色,却润物无声。如果说上官明瑟的剑法如同泉水,蜿蜒曲折轻巧多变,那么韩仲泽的剑法,就仿佛大海,看到的是最平静的水面,内中却有太多未知的波澜。
上官明皎定定地看着韩仲泽演绎着剑法,那样沉静,破绽全无,精妙尽显。此时若是有诗有曲,那当真就完美了。上官明皎这样想着,突然觉得韩仲泽正在舞着的剑法,本就是一阕美妙的诗,动听的曲。剑如其人,上官明皎仿佛想起很多年以前,在自在峰上,听师父悠悠说出的这四个字。师父也说过,能够把剑舞得打动人心,这个人必是深情之人;当时,师父面前站着上官明瑟,还有师兄风长漠。师父扫过两人的面庞,看着上官明瑟笑了笑,说道,“你还不够”,又望着风长漠,微微叹了口气,“你的深情藏得很好,可并不是没有,而是太多”。此刻,面前舞剑的,是韩仲泽。在这里看得久了,不知是不是幻觉,只仿佛,舞者与看者,各自依依不舍。上官明皎有些恍惚地想着,韩仲泽,原来你也是个深情之人。
上官明皎认真地练习着剑谱上的一招一式。她虽然剑法生疏,但学得并不算慢。韩仲泽在一旁看着,不时指点一二。他的嘴角一直有着隐隐的笑意,上官明皎确实是习武的好材料,天资极好;假以时日,她的剑法一定也会像她的轻功那样优秀。
“练了许久,休息一会儿吧。”韩仲泽见上官明皎已将十招练得有模有样,便如此说道。上官明皎闻言,笑着收势,“很久了吗?我倒不觉得。”
韩仲泽看着上官明皎,眨了眨眼睛,“这般投入,现在可还觉得剑法无趣了?”
上官明皎愣了愣,微微低下头去,“这都是大人教的好。”
“姑娘的领悟力本来就极好,在下只是略微点拨而已。”韩仲泽淡淡一笑,“其实在下的剑法也未必就好,只是顶个虚名而已。”
“大人这话未免自谦了。你顶虚名,我们这样的岂不是更不敢拿剑了?”
韩仲泽笑笑,“姑娘天纵聪明,将来你的剑法必胜于在下。”
上官明皎笑着摇摇头,“大人是没见过我姐姐用剑,只有她那剑法,也许还能和大人比肩。”
“早有耳闻,可惜未曾得见。早听说等闲门中剑法是一绝,想必贤安公主的剑法极为出色。”韩仲泽若有所思,“早年学剑之时,也曾向往过等闲门,可惜等闲门远在江南,我爹娘不愿让我离得太远。”
“是吗,看来大人差一点就成了明皎的师兄。”上官明皎好看地笑起来。
“不敢当。这次能有幸修习等闲门的剑法,也是托你的福气呢。”韩仲泽温和一笑,“这天下精妙的剑法太多,学剑之人,若要一一研习,当真是学无止境。”
“以前在等闲门中,我也见过不少剑法,可惜我那时毫无兴趣,从未细看。对了,大人可有什么特别牵肠挂肚的剑法,思慕却不得?”上官明皎望着天边飞鸟,随口说着。
韩仲泽却是很认真地答道:“当然有。我年少时就听闻有一剑法奇学,由书法与丹青技艺衍化而来,遒劲而不失清丽,名为《吴道剑法》。可惜这些年来,我从未有幸得见。”
“《吴道剑法》?”上官明皎收回思绪,在脑中回想这个名字,“听着倒是有点耳熟,莫非我在等闲门见过?”
“等闲门博大精深,收藏此剑法也未可知。其实剑法与人也是缘分一场,若有缘,自然会遇见。”韩仲泽并不在意,微微笑道,“说了这半日,我种的那片芙蕖还不曾去看,不如现在过去瞧瞧?”
转过一片树林,一池白莲便映入眼帘。夏日骄阳下,莲叶相接,一朵朵出水芙蕖风姿绰约,尽情绽放。世间最常见的是红莲,映日荷花别样红,自有
千种风韵万般旖旎。此时,在这宁静的山谷中,这一片白莲却丝毫不逊色于艳丽的红莲;那样静静地怒放着,悄然卓立,风华尽显;仿佛,这空谷芙蕖便应该是白莲,否则就有负于这遗世独立的背景。
“你为什么种白莲?”上官明皎置身芙蕖之前,半晌才问出这么一句。
“没什么理由,只是本能觉得,这里种白莲更好。”韩仲泽云淡风轻地回答。
上官明皎转过脸来,微笑着看着韩仲泽,“我也这么觉得。”
韩仲泽清浅一笑,便只听上官明皎泠然笑道:“在宫里拘得久了,总算看到这么个好去处。”笑声淙淙如水,清澈轻妙。“我可不能辜负了这一大片芙蕖。”
韩仲泽正欲答话,却见上官明皎将手中长剑随意一抛,身形便已轻盈而起,衣袂当风,飘逸在空中。再细看时,上官明皎已经稳稳立于一株白莲之上,足尖轻点荷尖,仿佛凌空欲飞。
“站在这里看,才能看到最好的景致呢!”上官明皎巧笑倩兮,似陶醉一般伸出双臂仰首望着天空,又轻轻闭上眼睛,深嗅了一下空中气息,“荷香沁人,真叫我流连忘返。”
韩仲泽眼见着上官明皎一眨眼的工夫就把剑抛到一旁,从自己身边跃到了荷池之上,不禁失笑道:“难为你刚才静下心来练了半天剑,这会儿就绷不住了。人道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你这是什么,自比蜻蜓不成?”
上官明皎闻言,轻笑一声,足尖一划,随意地就在那临水的芙蕖尖上轻转了一圈,她的声音如银铃般传来,“‘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我是自比那采莲女,她们可比我自在得多了。只是我若是她们,倒用不着莲舟了。”上官明皎笑语未了,飞身弯腰折下一支白莲,素手一扬,花瓣自她身旁翩翩而落,衬着她的娇俏面庞,“咏芙蕖的好诗可多了呢,韩大人偏拿最小家子气的那句来打趣我。”
韩仲泽静静地望着满池荷花之上那个灵动的身影,浅粉的衣衫在一片白荷的映衬下更显得风流袅娜。他不知不觉微笑起来,眉眼俱笑,如春风过。“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韩仲泽朗朗念出,“这句可好?”
上官明皎眉心一展,“周邦彦的《苏幕遮》,咏荷名句,形神具备。”她忽而眼中闪过一抹羞涩,“大人用这句诗赞我,却是过誉了。”
韩仲泽清朗地笑道:“你的轻功真的很好,而且,很好看;正如芙蕖临水而举,这绝非溢美之词。”
“能得大人如此赞语,明皎实在有幸。”上官明皎听了心中欢喜,也不再推托,“只是,向来都只听得旁人赞我轻功好,却从未有人说我的轻功好看的。还是大人慧眼独具。”
“你倒是不客气。”韩仲泽听了也点头笑道,“既然欢喜,你多玩一会儿吧。我也有好久不曾来这里了,先去那边逛逛,回头再来找你。”
“等等!”韩仲泽刚回头往来路走去,只听身后上官明皎喊他,便驻足回头看去。甫一转身,头顶突然便有簌簌之声,未等他反应过来,身旁的紫薇树便似下了一阵花雨,紫薇的花瓣细细密密地落了他一身。
耳畔传来上官明皎轻快的笑声,“这些紫薇开得甚好,送与大人,多谢大人方才夸奖。”韩仲泽这才注意到,上官明皎指尖犹自捏着一枚莲子,左手还勾着刚刚摘下来的莲蓬。
“大人可喜欢吗?”上官明皎眸中闪亮,素腕一扬,刚刚还在莲蓬中的莲子此时齐齐从她手中飞出,速度飞快,去势甚急,然而用劲巧妙,虽是莲子,却也有着凌人的气势。韩仲泽嘴角一勾,手中长剑轻巧一接,十数颗莲子已经在剑身上一字排开,微微晃动着。
“我看了这里的莲蓬,就数这一株最饱满,大人带回去,找地方种下,来年定能再收获一大片好芙蕖。”上官明皎眼角带笑。
韩仲泽将剑上的莲子收入手中,装进腰间荷包,然后抬头望着上官明皎笑道,“明皎姑娘真是大礼,既送了一树紫薇花,又赠这些莲子。既如此,却之不恭,多谢了。”他似随意望了一眼身旁的紫薇树,笑叹道:“今日终于得见姑娘的暗器功夫,出手如此之快,又是难得地每发必中,当真是好身手,在下开眼了。”
上官明皎刚才只是兴之所至有些忘形,随手便掐了莲子来戏弄韩仲泽,却听他这样郑重的赞语,一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不由面上微微一红,低头笑道:“大人过奖了。”
韩仲泽只是温润一笑,转身走了。上官明皎望着韩仲泽的背影,他身上的紫薇花瓣未曾拂去,一阵风来,淡紫的花瓣从他身上飘扬而起,落英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