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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看向上官明皎,正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
“我平日里常织一些布,拿到集市上去卖。”上官明皎淡淡一笑。
韩仲泽一愣,刚想说话,却听上官明皎补充道:“无忌走时虽然给我们留下了足够的资财,但我还是更愿意自力更生,他的那些钱财,不到危急的万不得已时,我不会动用。”
韩仲泽默然,这的确是上官明皎的性格。他点点头,说道:“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多谢无忌。没有他,此刻我见不到你。”
上官明皎微笑,“我知道。普天之下知道我的所在的人,不超过三个。但是肯告诉你的人,只有无忌。”
韩仲泽轻轻一笑,“是的。”他沉默了一瞬,又开口道:“素光……”
上官明皎心中一动,盯着韩仲泽不语。素光,这两个字足足十年未曾听到了。在这里,人人都只知道她姓明,见面都称一句明娘子。唯有在梦底,心中最深的那个角落,才会传来这个声音,沉稳又柔和,一声声地唤着。
“仲泽……”上官明皎亦缓缓念道,声音中有着她细不可察的微颤。这两个字,也是十年未曾呼出口来。虽然以前和承骞聊天之时也会谈起韩仲泽,但是这和现在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两人心中似乎都有无尽的话要说,却都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彼此笑望着。
“水开了。”上官明皎恍然惊觉,起身走向灶台。水汽缭绕中,上官明皎的侧影看起来是那样柔和,看得韩仲泽心中柔情顿生。
“素光,”韩仲泽走到上官明皎身边,含笑问道,“我们的孩子,为什么叫煦儿?”
上官明皎温柔地笑了,一面将水灌入水壶中,一面回答:“我叫他煦儿,因为我希望他的笑容,就像你一样,和煦温暖,笑如春风。”
韩仲泽一愣,随即温暖地笑开来,“这果然是一个好名字,人如其名。”
上官明皎回眸报以一笑,端着茶壶和茶碗走到桌边,给韩仲泽沏茶。说到孩子,此时她的眼睛中充满了柔和的光泽,嘴角有着慈软的微笑,那是一个母亲的温和与欣慰。“煦儿小时候身体弱,时常肯病,这些年多亏了适颐的方子给他调理着,无忌又常请名医照看,如今已经养转来了;一开始我没有教他武艺,只是教了些运气之法,让他强身健体之用;这两年才教了些招式,除了剑招,别的都林林总总地学了些。你看,他现在是不是很健康?”
韩仲泽坐在一旁,望着上官明皎,静静地听着。上官明皎话音未落,一只手却被韩仲泽握住了。上官明皎惊奇地抬起眼,正对上了韩仲泽深情的目光。
“煦儿很好,我已经看到了;我如今只关心,你好不好。”
韩仲泽的声音轻轻响起,温柔而熨帖,真诚而恳切,抚慰着上官明皎心中的每一个律动。上官明皎怔怔地看着韩仲泽,这是十年来日日在心中轻轻描摹的脸,那俊朗的眉眼,那柔如春水的目光,那暖如春风的微笑,一切都是如此熟悉,虽是一别经年,却恍如昨日;然而这十年坎坷,悲欣交集,又是如此清晰,历历在目。只是这简短的一句话,上官明皎忽然就觉得自己的所有理智所有机敏所有坚强都被瓦解了,从韩仲泽进门到现在的所有情感冲击一阵阵地撞着她的心。此时此刻她只是一个普通到极点的小女人,面对着远行十年终于归来的丈夫,泪如雨下。她忽然抱住了韩仲泽,抱得那样紧。爱与恨,情和怨,都在这止不住的泪水和松不开的拥抱中沉淀。上官明皎轻轻捶打着韩仲泽,哭得不能自已。是十年了,甚至更久的时间,她已经不知道情绪失控是什么意思。此时她没有任何压抑,只是把心中堆积了十年的情感宣泄出来;她觉得幸福,总算还有这么一天,她终于能在韩仲泽的怀抱里剖开自己的心。
“我没想过你会回来……你还回来做什么……这十年,我都已经习惯了没有你在我身边……”上官明皎哭喊着,“在我被尤安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我生煦儿的时候,你在哪里?在煦儿病得要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现在回来了,问我好不好,这个答案难道你不知道吗?没有你在我身边,纵然是隐逸山林,纵然煦儿那样像你,我心中还是会有遗憾,这十年,即便是在笑着的时候,我心底也还是不够快乐。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韩仲泽紧紧地抱着上官明皎,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生命里。这是欠了十年迟了十年的拥抱;这十年,他亏欠了上官明皎太多太多,他已决定,尽余生之力,好好偿还。“对不起……对不起……”韩仲泽声线凝涩地轻声说着。上官明皎把脸埋在韩仲泽的肩窝里,身子颤抖,仍是哭泣着,直哭得筋疲力尽。韩仲泽一动不动,只是抱着上官明皎,沉默无言;此时此刻,再多的言语,都比不上这个迟来的却依然温暖有力的怀抱。
窗外,一个小小的身影静静伫立,望着屋内相拥而泣的两人。他的神情很平静,然后,他默默地走了开去。
52、儿童相见不相识
52、儿童相见不相识 。。。
“娘。”明煦走进屋子,“您叫我?”夜幕已降,屋内灯火也已点上,仍是一样的灯烛,却有着莫名的温暖。也许,就是因为今天多了一个人,韩仲泽。
“煦儿,到娘这里来。”上官明皎温和地笑着,把明煦揽到身边,“娘有一句话要跟你说。”
“嗯,煦儿听着呢。”明煦看着上官明皎,眼中是恭顺和依赖。
上官明皎慈爱地看着儿子,抬起手,指向坐在一旁的韩仲泽,又侧过头对儿子说道:“煦儿,你曾经问过很多次,爹爹去了哪里。娘对你说过,你爹爹在很远的地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如今,他回来了,就是你把他带回来的。高兴吗?”
明煦抬起头,看了看母亲,又望向韩仲泽。他看到韩仲泽眼中脸上都是不加掩饰的期盼和宠溺,毫不出乎他的意料。从韩仲泽走进家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客人,他甚至怀疑这就是他素未谋面的父亲;直到他看到母亲与韩仲泽相拥而泣,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明煦缓缓走向韩仲泽,一脸波澜不惊。韩仲泽只觉得人生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此,看着他和上官明皎的骨肉向他步步走来,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了慈爱柔和的微笑,他的身躯微微前倾,臂弯轻轻张开。
明煦走到韩仲泽三步之外,停住了脚步,深深一躬,开口道:“父亲。”
韩仲泽一愣,原本欲去抱明煦的手顿时僵在原地。明煦抬起头,看着韩仲泽脸上不可抑制的那丝失望,又垂下眼。
韩仲泽这才注意到,明煦淡淡的神情。
“娘,我还有几首诗不曾背熟,先去温书了。”明煦转头对上官明皎说道,施了一礼,转身向外走去。
上官明皎意外地看着儿子的背影,叹了一口气。知子莫若母,她虽然觉得意外,却明白明煦此刻心中所想。她抬头看向韩仲泽。
韩仲泽一直望着明煦远去的方向,直到明煦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才失神地叹息道:“他对我有怨怼。”
当明煦叫他“父亲”的那一刻,韩仲泽就懂了,他的孩子,并不接受他。明煦喊“娘”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看在眼里,多希望也能听到那样的一声“爹爹”,却不想等来的是恭谨却平淡的一声“父亲”。
上官明皎看着韩仲泽,轻声道:“这怨不得他。原是我们不好,连累了煦儿。煦儿五岁之前,不知问过我多少次,为何他人都有爹爹,而他没有。我每一次都试着让他记住,他有爹爹,只是他的爹爹在很远的地方,无法与我们相见。”
“素光……”韩仲泽闻言心中恻然,握住了上官明皎的手。
“我没事。”上官明皎对韩仲泽淡淡一笑,“我早已接受了永不见你,苦的是煦儿。那样小的岁数,何尝能够明白我说的事。煦儿小时候身体弱,每次生病,都哭着要爹爹,可是每次都只能闹到哭哑嗓子,在我怀里睡去。他五岁那年,大病一场,无忌请了岭南最好的郎中,还是凶险异常。那一次,煦儿在昏迷之中,还一直在叫‘爹爹’,听得我的心都要碎了。那一次,我也从没试过那样无助;若是煦儿不行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支撑下去。”上官明皎说到这里,垂下眼帘,说不下去了。
韩仲泽只觉得愧疚充满胸腔,无以复加。他站起来,将上官明皎拥入怀中,“我对不起你们。”抱歉二字,从他踏入这里开始,就已说了无数次,无论在嘴上还是在心里。此时,他也只能说这两个字,太多的情感,反而是无语凝噎。
上官明皎摇头叹道:“从他那场大病之后,他再也没有跟我提过要找爹爹。好在那以后,他的身体渐渐好起来了,再也没有那样重病过。如今想来,那次病后,他也许就存下了对你的怨心,不再跟我提你。”
韩仲泽默不作声,良久,他看着上官明皎,坚定地说道:“我欠煦儿太多,我一定会让他接受我。”
山中日月,似乎与外间不同。天亮得早,鸟啼虫鸣声唤醒了韩仲泽。他望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嘴角轻轻勾起。这是他的家,这一点想起来就让他欣慰。
韩仲泽起身,向外走去。今天是赶集的日子,上官明皎早早地出去了,拿她织的布去卖。韩仲泽信步走到小院之中,便看到明煦的身影在海棠树下。
明煦的身量瘦削,但个头并不算矮。韩仲泽站在十步之外,默默地看着他。明煦正在练暗器,是上官明皎最擅长的梅花针。银光过处,穿花过叶,绝大部分都打中了稻草人的要害之处。韩仲泽看了,欣慰地微笑起来。上官明皎的孩子,一定会有过人的暗器功夫。只是,明煦的岁数还小,巧劲有余,力道却有所不足,人迎一穴位置略偏,他便轻易打不中。韩仲泽观察良久,拾起脚边的石子,双指一动,那颗石子掠过明煦,飞向稻草人,正中人迎穴。
“梅花针虽然轻巧,手指也要用够力道,否则容易打偏。收敛些腕力,会更好些。”韩仲泽含笑温和说道。明煦愣愣地看着那颗石子牢牢地嵌在稻草人的人迎穴上,忽然听到韩仲泽的话,回转身来。
“父亲。”明煦向韩仲泽施了一礼,却并不走近。
韩仲泽微笑着点点头,走向明煦,“你的梅花针练得不错,真是一个习武的好材料。”
明煦毕竟还是十岁的孩子,听到这样的夸奖,脸上绽开淡淡的笑颜,“谢谢父亲夸奖。我的梅花针都是娘教的好。”
明煦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像韩仲泽。韩仲泽看着这来之不易的微笑,定定地不忍眨眼;他忽然想起上官明皎的话,“我叫他煦儿,因为我希望他的笑容,就像你一样,和煦温暖,笑如春风”。他的心深深地悸动了一下。
“煦儿,你娘说,你学了这几年,始终没有学剑,是不是?”
“是的。”明煦点点头。
“想学剑吗?”韩仲泽看着明煦,看着那双酷似自己的眸子。
明煦顿了一顿,摇头道,“不想。”
韩仲泽没想到明煦这样回答,“为什么,煦儿不喜欢那些剑法吗?”
明煦低下头,韩仲泽不知道他的脸上此刻是什么表情。片刻之后,明煦抬头看向韩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