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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她看得仔细,笑得开怀,甚至连细白的牙齿都露出来。
“又下雪了,娘说,我出生的那天,就下雪了呢……”
说完,她再也不顾黎倩和汲望月,慢慢挪动身体,向岭台下方走去。
因为站得太久,她的膝盖已经不听使唤了,走得很慢。
黎倩“啊”一声,想要去拦住她,却被身旁的第五鹤阻挡下来。
“吕夫人,澜儿已经听不进去了,你叫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望着那娇小脆弱的身影,第五鹤低低地劝着。
唇瓣已经被咬破,血腥蔓延了唇舌间,叶朵澜口中不断喃喃:“下雪了,真好,好……”
天空中传来粗哑的低嘎声,嘎……嘎……嘎……
朵澜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只黑漆漆的山鹰,在空中盘旋,向着她俯冲下来,不停地鸣叫,悲哀,焦急,伤痛。
“是……左左啊……”
她伸出手,摸着黑鹰背上粗长闪亮的羽翼,失神的眼珠动了一动。
左左在这儿,那不嗔呢?
想到不嗔,她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露出一层柔软来。
是啊,还有不嗔,他说,他爱我。
他说,矢志不移。
她慢慢暖起来,想要笑出来。
不嗔说,小叶子,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笑给你看,好不好?
一片死寂的岭台,忽然,异动传来。
新的一批黑衣人涌来,潮水一般,他们动作极快,瞬间在原来的包围外,又重重围上一层。
在人群中,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汲望月,虽然你胜了吕家,可是,你未必能够胜了我。今日起,中原武林,可以成为历史了!”
雪,簌簌落下。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那天神一般的男人。
是啊,她忘了,那个男人,最喜欢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前来,只是为了坐山观虎斗,一旦汲家和吕家都受到重创,中原武林,就好像塌了天一样。
原来,原来无论是对谁,她,她都是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地相信,一厢情愿地爱……
好傻,好傻。
忍了许久的泪,还是怯懦地滴了一滴,划过眼角。
缓缓阖上眼帘,她嘴角的笑意却蔓延着。
不用背负重任,不用看人眼色,不用刻意讨好,不用虚与委蛇。
真好,真好。
天与地,只有风和雪。
呼啸而过,左左看看朵澜古怪的脸色,缩了一下脖子,抖抖毛,缩在一块背风的石头后面。
冷的雪,冷的风,冷的血。
一口血,溅出点点红,鲜艳如二月梅蕊,三月桃瓣。
二月绀香,三月桃良,很快便是好时节,可她等不到了。
已经崩到极限的身体,忽然好像不听她的心声了。
她想要抬起手,可是好重,抬不起来。
她想要呼喊,喊娘亲,喊自己,可是,嗓子堵住了。
她用力,便重又呕出一口血来。
咽下去,咽下去——她慢慢直起身子。
身后,是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开始的厮杀。
谁赢了?谁输了?谁死了?
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她拖着不断僵硬的身子,想要离开,却又舍不得,回首看了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天与地,再一次陷入寂静。
然后,撼动天地的声音,纷纷响起。
“朵朵!”
“轻儿!”
“澜儿!”
“小叶子!”
汲望月看着叶朵澜在自己身前倒下,她面向自己,眼睛睁得很大,那一张苍白的脸已经变为可怖的青色。
她抓着他的肩,好不让自己轰然倒下。
她无声而急促地呼吸着,鼻翼翕动,唇边浮现出一个温暖的笑靥。
“望、月……月……”
是幻觉么。
天黑得好早,她好像看见天幕中央,挂着又圆又大的月亮,清冷的月光,温柔地将她笼罩。
好像恢复了全身的力气,她颤巍巍地伸出食指,指着天空。
流出一缕血丝的唇瓣,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她的心口,是一把剑,自前而后,贯穿了她。
粘稠的血,从身上的衾衣里,涌出来,涌出来。
滴答在地上,地上,已经积了好多雪。
这一次,她没有那么幸运,没有躲开心脏。
是啊,好运气,是固定有数的,用完了,就没有了呢。
她用完了。
握剑的人,早已两腿打颤,不敢松手,却软软地跪了下去。
这一场战役,死了无数人,而这个不知名的吕家家丁,没想到自己能看准一个空挡,刺向汲望月。
可惜他没料到,一只早已断翅的蝶,却用尽全力扑了上来。
那么弱小的力量,那么坚决的姿势。
扑住,那一柄,即将要插中望月的,剑。
雪不停地落下,有渐渐变大的趋势,有几片雪花,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她不敢眨眼了。
她怕自己一眨眼,那雪花就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是望月偶尔的温柔,眨眼,就会不见了。
“朵朵?”
望月不敢用力,虚拢着她,随着她一起跌坐在地。
她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角,细微的呼吸声,越来越小。
是望月在叫我,叫我……
我好想应答一声,说,我在这,在这。
只要不是你不要我,我就不会走。
可是,你说了,你不爱我,你推开我了……
抱着我,你就不会冷了,我可以暖着你……
不要再恨了,不恨,就不冷了……
心暖了,身子就不冷了……
你都装着满满的恨,要在哪里装暖呢……
我喜欢你火红的衣角,让我带走吧……
这样,它像火一样暖着我,我一个人上路,也不会再冷了……
眼前,有大片大片的红色的花海,她素衣乌发,赤足穿梭。
和所爱的人,光着脚在花海里跳舞,她多么渴望啊。
然而,这个梦想,在十四岁那年,就已经注定,不可实现,是奢望,不,连奢望都不是。
是梦境。
漫漫天涯路,我要去找我的梦境了。
“望月……”
汲望月跪下来,托住她的身子,他已经哆嗦得说不出来话了——
十五,可怕的十五,夜色渐浓。
他比她还要冷,*泛着冰蓝色,眉梢鬓角,都是雪霜。
她动动唇,声音太低,他将耳朵,贴在她的唇边。
“天上地下,再不相见……”
“不!”
几声如野兽般的嘶吼,从男人们口中爆发而出!
他们一拥上前,抢夺着汲望月怀中渐渐冰冷的身躯,摇晃着她,巴望着,她只是开个不好笑的玩笑。
也许下一秒,她就会眨眨眼,笑着慵懒地打个哈欠,媚眼如丝。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呀?”
等了许久,再无声响。
几双大手拼死撕扯着,可惜,她的手指已经僵硬,仍旧死死地扯着望月的一片沾血的衣角。
抓得死死,任谁也掰不开。
黎倩瘫坐在地上,她的泪,早已流干了。
不嗔忽然疯了一样,击退众人,大力抱起浑身僵硬的朵澜。
她扯着衣角,不嗔无奈,只好挥剑,剪下那片衣角。
手抚*的后心,不住地将源源不断的真气输送到她体内。
就像是以前,她冷,他便用这个方式,为她御寒。
可是,她再也暖不起来了。
他癫狂地飞身,抱着她的尸体,她手里还抓着那一抹红,飞快地消失在茫茫雪地之中。
他悲痛欲绝的喊声,和黑鹰长长的悲鸣,震落一地松针和雪片。
望月坐在冰冷的地上,因为冷,他蜷缩成一团。
我从没有爱过你。
可我,撒了谎——
我爱你呵,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因为你是我的女人。
止战了,落幕了。
凝香散,锦衾寒,梦残,心碎。
从此碧落黄泉,天人永隔。
卷五 重华 097
京城的月色如洗,明月半星,空朦的月光照着禁城里的重重宫阙。
奉皇帝口谕的传令太监已经在宫门外跪了半个时辰,然而身如筛糠,面若金纸。
一遍一遍描画着精致的眉眼,华丽的梳妆台前,泛着冷光的铜镜里,映出一张美丽的容颜。
“急什么,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嗤笑一声,帝王爱真真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若不是她娘家有势,且她进宫后小心谨慎,懂得拿捏与皇帝相处的分寸,怕是早就被打入冷宫了吧。
“娘娘,虽然话是这样,可皇上……”
侍女为淡然冷漠的贵妃娘娘,捏了把汗,皇上,是那样阴晴不定又*残忍的人啊。
树影婆娑,金杯银盏。
男人高大挺拔,端坐在主座之上,周围伺候的太监侍女均退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小心得大气也不敢出。
胸前的金线织就的猛龙,随着呼吸间狰狞欲飞,男人手握着夜光杯,目色阴鸷。
从他登上皇位,已经两年多了。
坐拥江山,睥睨天下。
黑眸一抬,远处,走来个衣袂飘飘,翩跹生姿的人儿——
有些呆板生冷的面容,霎时浮上淡淡柔情。
一只手,按上心脏的位置——它在跳动,但是,不暖——
就好像,被挖了个深不见底的洞,填不满,补不上。
“妾身来迟了,皇上莫要怪罪。”
娇娇柔柔的声音,将一国之君的神思拉回现实——
却,不是那人。
望着面前下跪的女子,华服美容,姿仪出众,宰相的千金,宠冠六宫。
“爱妃起来吧,陪朕说说话。”
难得,皇上竟然没有发怒,贵妃的眼神闪过一丝了然。
专宠这么久,她自然知道,自己是不同的——
也许是长相,也许是气质,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总归是有什么地方,很像吧。
她款款落座,伸出一截雪白皓腕,亲自为帝王斟酒。
琵琶曲,霓裳舞。
琴瑟争鸣,歌姬妖娆。
皇上忽然倦了一般,挥了挥手,霎时,周遭寂静下来,只有宫人们莲步姗姗快速退下,曳地的裙裾沙沙作响。
“爱妃,朕,累了。”
年轻的帝王,将头,埋在美貌女子的肩窝,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在她耳畔温柔呢喃。
“皇上究竟是所为何事忧心呢?”
葱细白削的手指,适度用力,揉着他的额角,皇贵妃淡笑着,但却好像并不在乎究竟是什么事,只是单纯地与他一应一答。
当今后宫,皇后乃是皇上还是当王爷时娶的正妃,虽然是少年夫妻,但帝后多年来相敬如宾,皇帝也只是每月初一,前往皇后的寝殿休息一夜。
吕后姿容寻常,生性寡淡,然而,皇上却从未动过废后的心思。
似是舒服,帝王哼了一声,将大半身子都靠在胡贵妃身上,闭目养神。
“还能有什么,就是那无往城!”
胡贵妃手上顿了一下,很快,便再无波澜,继续揉着。
无往城,说是一座城,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