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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而冷冽的男子嗓音,蓦然出现在他身前。
薛汶脚下步法一错,已离开劲风攻击,他脚步不停,继续向内而入——
“站住!”
又一声清脆女音,随之而起的竟是数道朱红光影,宛如活物一般朝他飞来,好似还在轻吼噬咬。
薛汶定睛一看,只觉得心头一惊,那数道朱红,却是几股女子结绳用的大红绒线,上面以细笔密密画了符文,于是好似成了活物,居然能自由飞翔攻击,多头咬噬,让人防不胜防。
“此乃主人静修之地,何人胆敢擅闯?!”
随着这道女音出现的,是一位身着朱红曲裾深衣,发似乌檀的清秀女子,她手中奉有一只黑色瓷钵,一声轻喝之下,无数朱红光影正不断飞起!
第四十一章 廊深阁回此徘徊
朱红异绳千头万绪,好似数之不尽,嗤嗤有声之下朝着薛汶飞来,薛汶不敢怠慢,从怀中取出一支狼毫,振袖挥毫之下,顿时有无数墨光渲染半空,将红绳上的符文涂得模糊不清。
朱红深衣女子眉头一皱,晃了晃已空的黑钵,竟扬手将圆钵扔出。
圆钵定于半空中,却并不落下,而是发出万丈豪光,繁密咒印涌现上方,笼罩方圆十丈之内,薛汶被光罩一晃,顿感浑身元力快速流失,惊骇之下,竟是举步难行!
“且慢,我不是前来挑衅生事的!”
他大喊出声,见对方仍不停手,于是心一横,索性将手中狼毫抛下,以示毫无敌意。
下一刻,他顿感压力骤减,元力也恢复如常,只见半空中黑影一闪,圆钵落回了那朱红深衣的女子手上,她一仰头,薛汶见她雪颈上戴了一个金坠,好似是八卦双鱼图。
他不及多想,连忙清咳一声,上前施礼道:“在下冒昧来访,是有要事来求见无翳公子。”
朱红深衣女子微微一笑,还了一福,笑意温婉可人,“原来是来客,我们真是卤莽了。”
她长袖一挥,只见地上平空生出一个石桌,三个圆墩,以及一壶一杯,壶中还冒热气,闻来茶香馥郁。
“客人莫怪,先前曾有人前来滋事,所以我等误会是敌袭,仓促交手,实在是抱歉。”
她笑得越发温婉流畅,纤纤素手翻转之间,便砌了茶来,躬身让于薛汶,“且以此茶聊表歉意。”
薛汶也不迟疑,取杯就饮,一饮而尽后,对着朱衣女子笑道:“只是一场误会,不算什么……在下前来,是代表吾主,向无翳公子转达要事。”
朱衣女子微微一笑,仿佛并不意外这一句,“贵主是?”
“便是当今圣上。”
“是居于天都的秦聿?”
朱衣女子目光一闪,脱口而出了昭元帝的名讳。
“正是。”
薛汶正想继续往下说,只听那道男子嗓音又开口了——
“你回去吧。”
身后那道男音又是鬼魅般突兀出现,薛汶回头看时,只见一个身着黑衣,背悬铁剑的青年,正默然而立。
朱红深衣女子微微一笑,略带歉意道:“这位是我的师兄安默,同为主人之随侍。他不擅言辞,唐突之处,还请贵客原谅。”
她停了一停,又道:“不过,贵客来得还真不巧,主人正好不在,累您白走一趟,真是万分过意不去。”
“正好不在……?”
薛汶目光闪动,直直看向朱衣女子,心中却涌上狐疑——无翳公子真正不在吗?
修道之人各有秉性,有人爱云游四海,有人却爱长年宅居,百年不出,无翳公子正是后一种,据说有一位术者许以重宝,只为求他亲赴家中解决难题,无翳公子坚辞不允,绝意不出终南。
若他只是出门采药赏景,以朱衣女子的术法造诣,完全可以隔空传讯,请他回转即可,如今虽然说得客气,却是要薛汶打道回府,这也实在是不合常理。
“贵主人真正不在吗?”
薛汶目光明亮,仍是微笑问道。
朱衣女子一楞,随即却是叹了一声,退后一步,裣衽及地,可说是恭谨知礼到了极点,“妾身不敢欺骗贵客,主人实在是远游未归,还请您过几天再来。”
最后一个“来”字从她口中说出时,周围瞬间涌起白雾,薛汶以袖掩面,感觉到水气湿润了自己的鬓角,再睁眼时,眼前已是空无一物,自己仍站在山颠之侧,虬松,云海依旧,只是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他从自己的襟上取下一瓣桃花,这是方才那梦境一般的奇遇中,唯一留下的痕迹。
“无翳公子……”
他低声惊叹,忽然觉得自己的任务,只怕会是非常棘手——连随侍都如此难缠,传说中那位高傲刻薄的无翳公子,又该怎么说服呢?
他摇了摇头,决定暂时不去考虑这等难题,趁着天色未尽,还是赶紧下山为好。
……
暮色黄昏中,丹离拖着沉重疲惫的步伐,慢吞吞的走回了地处偏僻的德宁宫,此时候月光清莹照着大地,她孤身只影,身后一丈开外,跟随着同样灰头土脸的麻将。
她又饿又冷,腹中微鸣,身上也只着昨夜侍寝时的单薄宫裙——就是这一件,也全然不似昨夜的华美精致,粉光熠熠,而是混杂了稻草,灰土,以及不知明的酱末和肉屑,看起来分外可笑。
“喵——”
麻将在她身后弓起背,万分委屈的撒娇叫饿。
“你叫也叫不来食物,还是省点力气吧!”
丹离垂着头,懒洋洋说道。
她继续慢吞吞向前走,险些撞着了一个人。
“喂喂,你走路不看前面的啊——咦,怎么又是你?”
熟悉的可恶男音在耳边响起,抬起头看,果然是那张千娇百媚,国色天香的丽颜。
“姬姐姐你好……”
丹离有气无力的打着招呼。
“不许叫我姬姐姐!”
被踩中痛脚的姬悠立刻暴走怒吼。
“那就姬常在——”
丹离耸了耸,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太小气太计较了,不过是个称呼嘛,这么张牙舞爪的何必呢?
“你——真是气死我了!”
姬悠忽然发现了什么,细细打量着她这一身狼狈,“咦,你昨晚不是去侍寝的吗?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还弄得这么一身——”
说者无意,听者伤心,丹离微微抬起头来,“一言难尽,真是倒霉、倒霉啊!”
“喵——”
麻将也随之号啕大哭。
“这是在吵什么啊?”
梅选侍从西侧院闪身而出,一眼便见着丹离,于是眉头一挑,“你可算回来了啊——只是侍寝,便去了一天一夜,难道你真的是‘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这是吟唱前朝贵妃盛宠,夜夜与帝皇欢娱的诗句,丹离听了这一句,简直是怒极而笑——
“确实是无闲暇,一连串倒霉得无闲暇了,也确实是夜专夜,我是到地牢过夜去了!!!!”
最后一句,丹离几乎是怒吼出声的。
“啊?怎会如此?”
梅选侍精心描绘的丽颜,第一次出现惊讶的破绽。
第四十二章 长河渐落晓星沉
丹离过于激动后,只觉得一阵晕眩,腹中也随之一阵低鸣,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吃到什么东西了,唯一见到的食物就是那盘——
恶!
想起那盘“梅干菜扣肉”最后的下场和去处,她面色瞬间转为苍白,捂着嘴干呕不已,无奈胃中空空,也吐不出什么来。
她含泪怒视麻将——都是你害的!
麻将骨碌转着绿瞳,毫不客气的瞪回去——都是你先拿“梅干菜扣肉”戏弄我!
一人一猫正在瞪个不停,梅选侍见她实在饿得凄惨,连忙瞥了一眼正在幸灾乐祸的姬悠,“还楞着做什么啊,你赶紧去弄些吃的来。”
姬美人一蹙眉,薄嗔仍是风情无限,“你难道没听过圣人有云,君子远庖厨?”
“你现在不是君子,而是个小女子。”
梅选侍横了他一眼,语气麻辣不善,“你去不去?”
姬悠后退两步,仍是死鸭子嘴硬,“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去就不去。”
“很好。”
梅选侍居然不怒,反而微微一笑,妩媚双眼中蕴含精光,让姬悠心里咯噔了一下,“既然如此,老董,你就为你家主人代劳吧。”
这个凶婆娘今天怎么这没好说话?
姬悠越发感觉不祥,果然梅选侍下一句就戳中了他的死穴,“老董你去小厨房准备饭食的时候,‘顺便’把你家主子藏在木架下的冷熏凤爪,香辣鸭脖什么的也拿来,既然君子远庖厨,某人就不必三更半夜去厨房偷吃了。”
这一句简直堪比武林高手绝世一招,旁人还没反映过来,姬悠的面色便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紫,最后崩出一句——
“不要啊!!!”
这一声调长音尖,好似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之事,惊得归巢的乌雀都扑棱棱飞起四散。
“咦,不是某人说,君子远庖厨的吗……难道是我听错了?”
梅选侍嫣然一笑,作势拍了拍小巧耳廓。
“你——!”
姬悠咬牙切齿的说不出来,终于一跺脚,转身朝着小厨房而去。
“你可别拣那咸菜豆腐给丹离妹妹吃啊,拿我今早备在那里的那一份材料去做,那正是丹离妹妹的家乡菜。”
梅选侍对着他的身影继续叮嘱道,她说什么丹离完全没注意,直到一双明亮美眸好奇的对上她的额头,这才哇的一声惊了过神。
“妹子,先吃着垫饥,你好好说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丹离接过梅选侍手绢中包着的荷香酥,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还是梅姐姐你好!你可不知我昨晚有多么倒霉啊……”
她一边吃一边愤愤说着,中间因为气愤抬头,还被麻将抢了一小块去,“梅姐姐你来评评理,我大姐平时都不正眼看我,她串通唐国复辟分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把我关到诏狱里去?!”
“这,我只能说,这真是池鱼之殃啊!”
梅选侍听得双目连闪,也随之赞同,丹离觉得自己有了听众,更是来劲了,“还有那个什么左相,简直是个死木头臭冰块,居然吓唬我,还逼我去擦整间囚室的墙壁和地板啊!!!!”
说到这里,丹离想起离开诏狱时的波折,气得更加头昏眼花了——
原本皇帝一声令下,中午时分她就该出狱,没想到那狱卒拉着苦瓜脸在左相耳边一阵嘀咕,慕吟风便目露冷笑,吩咐她把自己弄脏的囚室打扫干净,不然就不许她走。
天可怜见,那整面墙,半边地上全被那盘“梅干菜扣肉”的酱汁肉末泼得淋漓,她一点一点的擦着,中间还被稻草绊倒,在酱汁肉末里滚了几滚,就成现在这副尊容了!
丹离想起自己打滚时,那恶心的气味,粘腻的汁水,顿时又是一阵反胃抽搐,她气得几乎哽咽,还不忘白麻将一眼,“都是这只死猫弄的,还要我收拾残局!”
“喵喵喵喵喵——”
麻将也不甘示弱,瞪起眼睛大声抗议。
正在闹着,只见姬悠端了一盘菜肴,大步流星的走来,临走近便是香味浓郁,让人食指大动。
“姬悠的厨艺还是挺不错的……来来来,你也饿了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