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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母后,从幼时起,就是你心头最大的隐痛……再不彻底剪除这一簇毒草,总有一日你要吃大亏。”
无翳公子贴近了他,呼吸之间的气息,几乎可以拂动他的发丝。
“若不是那一瞬,你见着嘉妃,想起了你心爱的羽织,你母后的奸计就得逞了。就连我,也会束手无策呢!”
无翳公子轻声笑道,在这漫漫暗夜听来,却居然……有那么一丝撒娇抱怨的意思?!
这一刻,昭元帝觉得自己大概真是因疲倦而昏头了,居然会有这样的幻觉?!
“国师,你——”
他有些艰涩的开口,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想起了你的羽织,你便意乱情迷,与嘉妃渡过了如此狂乱的一夜。”
轻笑声中,一根冰凉的手指,准确的落到了他的脖项上——那是一处亲昵纠缠时的齿痕。
昭元帝真的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吧?
无翳公子的声调,居然有一种微妙而复杂的酸恼。
他……该不会是喝醉了吧?
下一瞬,他靠得更近,昭元帝果真闻到他身上,微薄而浓馥的酒香味。
果然是喝醉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欲饮琵琶马上催
好嘛,刚刚打昏了一个尖叫不休的女人,居然又跑来一个醉鬼!
昭元帝由衷觉得,今夜真是热闹得太过了!
两人之间靠得极近,醇酒之息脉脉浸润传来,昭元帝微一挑眉,声调不似寻常那般平稳——
“国师,你饮得多了。”
他向后退一步,想要避开这突兀而怪异的诡异气氛。
柔滑冰冷的指尖略微一弯,用力不大,却自然而然的停留在这一点暧昧红痕上,轻飘飘不着力,却又透着诡异的亲密。
微微的摩挲触肌生凉,让人心头一震,昭元帝只听到耳边轻笑一声,“我没醉,也没喝酒。”
笑声带动气流,兰息之间空幽诡秘,却似一点暧昧流离。
“可怜我举杯在手,却忧及皇上的安危,巴巴的跑来,陛下你却如此冷淡,真是伤我了心了。”
轻笑温言晏晏,若是出自女子之口,倒真像是在撒娇抱怨了。
昭元帝眉心一凝——无翳公子此人,素来喜怒无常,性情乖戾不能以常理论之,他如此这般作为,究竟是怎么想的?
只是微一闪念,他巍然身躯轻轻一侧,让落在他颈间的手指滑落,淡淡道:“说起来,倒真是劳动国师大驾了。”
他取过桌上琉璃龙纹壶,倒入茶盏之中,竟是双手奉上,“国师请满饮此杯。”
清粼粼的茶水已然冷透,尤自发出淡雅梅香,无翳公子却是不以为忤,笑道:“好茶好水。”
他接过精巧茶盏,凑到唇边,毫无犹豫的一饮而尽。
他朱唇之上水色潋滟,下一刻,却是收起了笑容,连声调也变得冷冰冰的。
“你这一茶之谢,我已经领受了……今夜之事,对方虽然失败,一计不成,又将生出好些波澜,我虽为国师,却也不能随身跟着你——俗话说,只有千里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你也该做个了断了。”
虽不是严词厉色,却也是落地铮铮,宛如寒冰金石一般。
昭元帝目光幽暗闪动,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他微微颔首,负手挺立,面沉似水,平静中却似压抑可怖的激越火焰!
“母后,她已经浪费了我给的最后一次机会……”
“你心里有数就好——哼,外患如此险恶,你自己却还是心魔未除——若不是你心心念念你的羽织,又怎会误中今日的毒计?!”
无翳公子冷哼一声,言语很是刻薄刺耳,仿佛对昭元帝很不满意似的。
“你那位羽织姑娘,已经贵为清韵斋的圣母了,她以慧剑斩断情缘,便是要与你划清界限,你若是继续对她怀有旧情……哼哼!”
他又冷笑数声,侧过脸去,用脚尖再次踢了踢地上昏迷的女体。
“下一次,就没有这么好的替死鬼了。”
月光照着他斜落的鬓发,宛如画上的乌云墨雪一般,却又映出梦幻迷离的淡银光芒。
朱红的唇色水色潋滟,虽是蔑然讥诮的冷笑着,线条却极为优美诱人……
虽看不清真实面貌,无翳公子却实在是美极清绝!
不愧是天下无双的人物!
昭元帝凝视着他,竟是有些出神了。
“陛下盯着我做什么?”
雪白的手指,在他眼前轻晃,昭元帝身上一震,这才回过神来!
“嗯……真是失礼了!”
无翳公子冷然一笑,笑声清脆得好似琉璃碎裂,折扇一扬之下,疾风吹得昭元帝睁不开眼,“你该不会又在思念你那位羽织姑娘了吧?”
昭元帝微眯起眼,眉心一皱——好好的,这人却屡次三番的提起羽织……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若是要否认,就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若是说出真相——昭元帝干咳了一声,也觉得老脸有些发烫——他居然盯着一个男人看得入了神!
他默然无语,却被无翳公子以为是默认了,他轻声一笑,冷意讥诮之下却另有无数复杂意味,随即低声问道:“那一具简陋的黑木琴,就是你为她而制?”
“是。”
“那么……她真是好福气。”
无翳公子眼波幽幽,好似无尽寒潭下的冰雪,又似暗夜里逐渐凄灭的烟花,“这世上,有一个人肯为她如此尽心尽力,而且长久不忘。”
昭元帝想起,第二次会面时,他也曾浅醉长笑,说起自己也有一具古琴,却已是丝弦断折,连看都不敢再多看一眼。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伤心往事……就连眼前这个高傲狠毒,高深莫测的天机宗主,也有他无法一手掌握之事。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人——羽织姑娘遇见你,是她的幸运,却又是你的不幸。”
无翳公子长长一叹,随即侧过脸去,遥望着殿外夜色迷蒙,也不知在想什么。
夜风中,他的雪衣羽氅随风而扬,在青金石殿面上拖出长而摇曳的人影。
无边孤寂。
昭元帝心头,鬼使神差的浮现了这四个字。
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无翳公子很快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仍是有些苛薄的淡淡道:“总之,你与羽织已成敌对,若是存有旧情,遭殃的依旧是你自己……太后那边也是如此!我言尽于此,该如何做全看你自己了。”
言毕,竟合起手中折扇,恢复为一团光罩,离地飞遁而去——
“狠不下心去斩断自身的情感与羁绊,根本不配称为一国之君!”
他最后的言语微讽带笑,白光旋闪后声音一落,人踪已是不见。
昭元帝凝视着他蓦然消失的身影,微微苦笑道:“原来在你心目中,我居然有着妇人之仁的毛病?!”
他不可思议的说完,随即大笑出声。
世人都暗中咒骂他为暴君,即使有胆大的,见到他冷峻森然的神情,也已经吓得心思颤悠。
如今,却有人担心他心肠太软,不能狠下杀手?
他越想越觉得有趣。
大笑之后,他的眼中却浮现了幽深暗沉之色,“要狠下心染脏自己的手……其实不难。”
“但是我戎马倥惚半生,却明白了另一个道理……”
“谋定而后动,后发制人,往往比大开杀戒更有用!”
他以低不可闻的声调说完,随即扬声喝道,“来人!”
半晌,才有人战战兢兢上前来,“万岁?”
“把嘉妃送回去,派太医为她诊治。”
昭元帝的双眼,却是连扫都没扫过地上昏迷的佳人一眼,“另外,请左相入宫一趟。”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三千宠爱在一身
“这……!”内侍面有难色:“已经三更了,出入宫禁恐怕……”
他骤然停住,仿佛声音被什么切断一般——只因昭元帝一瞥之下,竟是吓得他汗湿衣襟。
“快去。”
昭元帝声调淡寥,却让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顿时便有训练有素的宫人们上前来,将昏死瘫软的嘉妃七手八脚的抬了出去。
她身上披着的素色凉缎滑落了半截,露出玉颈上的红痕,暧昧却又触目惊心。
正是花信年华的美貌宫人面染红霞,偷眼去瞥昭元帝,却见他冷然而立,丝毫不曾多加关切一眼。
好一个冷心似铁的君王!
众人心中一凛,随即不敢多话,将人搬出寝殿,随后胡乱替她裹穿了来时衣裙,放入了承恩车辇之中。
辘轳的车声遥遥而去,夜深如晦,有风声吹入车壁,好似幽魅低泣。
璎珞宝盖的车顶厢壁上,海棠花纹路有些模糊不清,垂落的丝帷随风乱舞,好似受了惊吓的笼中之鸟。
无尽的黑暗将一切浸润,车中无声无息宛如死地,丝毫不见平日里嫔妃受幸时的娇羞喜盈。
不知不觉间下起了雨,水花溅得人裤腿变湿,车下伺候之人纷纷低呼,连忙将车引到一旁的宫墙边,略微闪避一下。
黑暗仍是凝深沉重,却有一道轻烟一般的影子,蓦然一闪而入。
无人发觉,甚至连眼前一花也没有,车旁的引灯宫女怕手中灯罩飞湿,正在竭力捧住左右摇晃的宫灯,太监们躲闪着檐下的滴水,小声抱怨着。
丹嘉仍是在沉沉昏睡着,她好似沉浸在一个恐怖狰狞的梦里,惨白面庞无意识的抽搐着,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她的嘴唇干裂,不停喃动着,寒冷雨夜中须要细细倾听,才能听到她在低哑嘶喊——
“不要……不要过来!”
“长公主……”
“丹嘉长公主!”
是谁……是谁在耳边呼唤?
丹嘉微微呻吟了一声,越发蜷缩成一团。
“长公主殿下!”
虽是急切,却仍是郑重的嗓音,让她浑身一震,终究,睁开了眼。
浑身无一处不在酸疼,模糊的眼帘,逐渐适应着黑暗的环境,丹嘉挣扎着起身,眯眼打量着黑暗中的男人。
“你是……”
蓦然,她脑中灵光一现,“宁非大人!”
声未竟,已是哑然呜咽。
已经恢复的神智,已然想起自己经历的惨痛一幕,丹嘉唇角都在发着抖,不自觉的蜷缩在角落,双手交握之下,已是鲜血淋漓。
黑暗中传来宁非的声音,冷冽好似一泓清泉,却又莫名的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宁非大人,你来迟了。”
丹嘉深吸一口气,将头深深埋入长袖襟怀之中。
“到底发生何事?”
丹嘉不答,角落里传来她呜咽的声音,那是悲愤怨毒到极点的声音,几乎要从咽喉里吐出血来。
火折被悄然点燃,照亮车中四壁,宁非的锐眼,凝聚在丹嘉颈项、手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淤痕,最后,停留在她破碎凌乱的裙角上——那上面隐约有一抹干涸的血渍。
宁非悚然一惊,顿时明白了所有!他额际青筋一动,眼中凛然杀意浮现!
丹嘉木然呆坐着,脸上却是没有一丝泪,她闭上眼,黑睫簌簌而动,“宁非大人,你来得正好。”
心如死灰,身如缟木,说的就是她这般模样。
“拔出你的剑,给我一个了结吧。”
她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