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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雅兰珠一口回绝,“你们已经帮了我太多。不用了!”
孟扶摇又是一退,眼神黑而湿润,半晌艰难的道:“珠球……你是……恨我么?”
雅兰珠震了震,仿佛瞬间从愤怒激动迷乱中清醒过来,目光刹那间有些茫然,定定的射在对面墙上,半晌才突然回神般收回目光,恼恨的抓住自己头发,喃喃道:“……啊……不是……”
她手指插在发中,神经质的抓握不休,孟扶摇抬手想要抚摸她,半空中却又停住,雅兰珠却已抬起头,对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低低道:“不是……不是……我……我只是太累了……”
她快步过来,伸手将孟扶摇一抱,什么话也没说,眼泪便已滴了下来。
孟扶摇轻轻拍着她,轻轻道:“别把自己逼太狠……”话音未落,一滴泪也落上自己的手背。
那般凉凉润润的洇开,湿到心底。
大千世界,红尘男女,那些堕在彀中的性情中人,没有谁犯错,却在彼此的错中相拥流泪。
从书房出来,孟扶摇心事重重,只觉得心头如有大石压着,那般沉沉的喘气不得,便想在开阔地方坐坐,绕道去了荷池。
荷池边有人垂钓,远望去风姿如仙。
他盘坐在池边一块既瘦又透的观景石上,人比那石还清逸有致,淡紫衣襟散在风中,散开雪后微凉般的高贵香气。
手中白玉钓竿青丝钓线,悠悠。
只是没有鱼饵没有鱼钩。
哦不,鱼饵其实还是有的,只是比较另类,肥而圆,生白毛若干。
元宝大人叼着钓线晃悠,尾巴临波一颤一颤,一双贼眼骨碌碌寻找水下游鱼,可惜这个鱼饵太大太笨重,充作钓饵的尾巴毛太多,过往游鱼没一个有觅食兴趣。
孟扶摇看见这一对,第一反应是绕开。
眼睛还红着呢,给长孙无极看见,八成又是麻烦事。
转身就走,走没几步,衣裳被扯住,回头一看,一根钓线勾在了后衣领。
身后那人笑道:“好大一条鱼儿!”
孟扶摇无奈,只得过去,蹲在石下问他:“这是在钓谁呢?”
“你呗。”长孙无极一把将她捞起,顺手安置在怀中,孟扶摇不满,长孙无极道:“石头就这么大,你挤吧,挤掉下去弄湿衣服我觉得也挺好。”
孟扶摇知道这家伙说得出做得到,要是心黑起来抓住她往水里一扔以求看见她湿身也是有可能的,只好不动,瞅着池中一朵睡莲发呆,半晌悠悠一叹,道:“做朵花多好啊,比做人痛快多了。”
“谁惹你不痛快了?”长孙无极捏她的脸,左拉一把右掐一把试图掐出笑纹来,被孟扶摇“啪”的一掌打下去,骂:“犯嫌!”
长孙无极不理她,抱着她悠悠道:“我想念你没心没肺的笑,露出两颗门牙两颗槽牙……”
孟扶摇回头,对他龇出四颗门牙六颗槽牙的狰狞的笑。
“你什么时候能不和我作对?”长孙无极埋头在她肩,细嗅她的香气,觉得比满池荷花好闻得多,“啊不,你不和我作对你便不是孟扶摇了。”
孟扶摇笑笑,终究满腹心事,忍不住和长孙无极说起雅兰珠准备进攻烧当的事,长孙无极听了,不问雅兰珠的部署,却直接问:“你受委屈了?珠珠为这事给你气受了?”
孟扶摇瞟他一眼,对这人的水晶心肝和护短心肠十分无奈,只得解释:“没事,她压力太大了,你说这个时候她要是还和我嘻嘻哈哈心无芥蒂,我反倒觉得不正常。”
“扶摇……”长孙无极却似在思考着什么,半晌难得有些犹豫的道,“稍稍避开她点吧……我总是不放心……”
“你什么意思?”孟扶摇直起身,眉毛已经竖了起来,“你怀疑珠珠?怎么可能?”
“我如果真的怀疑她我早就和你说了。”长孙无极还在沉思,“只是这种关系,终究不太妥当。”
“你还是在怀疑她。”孟扶摇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长孙无极你真是长了副高贵人种的高贵心肠,好一副高踞云端俯视众生的超脱姿态,雅兰珠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我也清楚,你我更清楚,她要是伪装,断不可能伪装到现在!人家已经够伤心,你还怀疑什么?”
长孙无极默然不语,半晌道:“扶风诡异,多有控心之术,雅公主和你又关系复杂,难保不为人钻空子。”
“那么,她是否被人控心了呢?”孟扶摇问得直接,“你虽然不会巫术,但是你的武功似乎也有神异玄术一系,她有没有问题,你应该能看得出吧?”
长孙无极默然半晌,答:“没有。”
“很好,很好。”孟扶摇的火蹭蹭上来,一把推开他便走,“太子殿下,我知道我该感激你对我的关切,但是我绝不希望你将对我的关切视为人生唯一,从而忘记做人还应该拥有的对他人的体谅、同情、理解、以及其他所有的普通却不可或缺的情绪——我但望你做普通的人,而不是云端的神。”
她抬腿,拨开试图拦路的元宝大人,蹬蹬蹬二话不说的走了,留下长孙无极面对荷池默然不语,半晌,将那钓线一圈一圈的慢慢缠绕在手上。
那些纠缠的心思,一圈圈……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低低叹息,道:
“也许我以前在云端做神……”
“但自从遇见你,我便成了没了归宿的魂。”
发羌天正十八年七月十四,雅兰珠发兵对邻境烧当进行偷袭,试图战败烧当夺回人质,然而烧当竟似对此有所准备,以寻常时日不能有的速度迅速反应,和发羌王军在烧当边境烈日城大战三日,形成僵持,扶风多年来的安宁和平衡被迅速打破,偷袭战变成平原攻城战,被劈裂的万里疆域无声燃起争霸战火,雪亮的刀光照亮苍茫的江山沟壑。
战局陷入僵持后,雅兰珠心急如焚,整日在书房和大臣商量军情,嘴角都起了大泡,最忙的时候数日不睡,眼晴全部熬成了红色,却绝口不向孟扶摇几人求助,最后战北野看不过去,直闯王宫书房,将幕僚们拟定的战略统统撕毁,重新拟定战策,并把跟随自己过来的小七改装,派入了发羌王军做副将。
孟扶摇顺手把铁成也派了去,好让这个从没打过仗的护卫跟着小七学学,小七好久没打仗早就手痒,管他帮谁打跟谁打,有得打就成。
八月初七,小七在烈日城下诈败,引得烧当王军出城追击,一直引到城外境湖,秋夜湖中起雾,烧当王军不辨方向,被早已埋伏在那里的铁成率兵杀入,一把兜个精光。
自此后有战北野坐镇中枢,小七前方应敌,战局急转直下,烧当节节败退,士气大减,雅兰珠终于从巨大的压力中稍稍解放了些,脸上也多了些笑容,孟扶摇看着,心下欣慰,两人有次谈起战局,雅兰珠十分庆幸的道:“说起来多亏扶摇你,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我认识你,你又影响了周边诸国,现在这个仗我一定不敢打,不说别的,隔邻的璇玑,边界的无极,扶风三族一内乱,肯定会乘虚而入,现在可好了,没这个担心。”
孟扶摇哈哈一笑道:“我怎么舍得打你?”话说完心中却突然一动,相比于只和发羌接壤的大宛,无极国和扶风才是真正的全面接壤的国家,而对于政治利益至上的长孙无极来说,此时的扶风,正是最好的趁火打劫的机会,他会不会……出手?
这样一想心中便砰砰跳起来,男儿在世,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对于顶尖政客长孙无极来说,有什么理由不心怀天下?他又是那么的冷静,珠珠遭遇如此令人心痛,他们都纠缠其中为其牵动,唯有他依旧超脱淡然对她提出那般建议,从立场心志来说,出手似乎是必然选择。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长孙无极如果真这么现实冷酷,战北野和宗越便没有可能不受阻扰的继位,他连情敌战北野和宗越都没有动手,何况对她更有一番不同意义的珠珠?
这样想着心便放了下来,忍不住笑自己怎么会想到这里去的?八成是那家伙前几日那提议,让自己有点心寒,最近看他又有点心神不属的样子,所以怀疑上了,真是瞎联想,无论如何,就凭自己对他的了解,哪怕便是为了她,无极也绝不至于如此。
隔了几日,便是八月十五,虽说是团圆佳节,但几个人都怕触动雅兰珠愁肠,不曾提起,到得晚间,却有宫女前来邀请,说雅公主请诸位前去流觞亭赏月。
到了流觞亭,曲水流觞,碧波生漪!亭中挂了水晶灯,倒映水中月月中云,流光溢彩,雅兰珠微笑在亭中一桌精致席面前相侯,见他们过来便迎出来。
孟扶摇大步过去,笑嘻嘻的望着天上月道:“今儿的月亮可真圆,不仅圆,还圆得漂亮。”
众人都抬头看,果然月色淡红,像一枚晶莹的珊瑚珠,雅兰珠看着那月亮,却露出惊讶的神色,道:“我倒没在意今年的月色,这好像是我们扶风传说中的罗刹之月啊。”
“罗刹之月?”孟扶摇快手快脚抢了个位置坐下来,又拉了云痕长孙无极赶紧坐,正好便将战北野和雅兰珠挤坐在一起,然而那两人,互相看了看,战北野斜侧着身子坐着,雅兰珠垂下眼,一瞬间没有人能看见她表情,转眼她又抬眼,开始殷勤的给众人执壶。
孟扶摇这下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原以为最近战北野都在替雅兰珠筹划军事,两人之间也许有所松动,然而现在这样子,竟然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雅兰珠有意岔开注意力般回答她问题:“我们扶风有个传说,这种淡红若珊瑚的月色,是扶风巫术大盛之日,当此之日,顶级巫师施展术法,神鬼避让威力无穷。”
“啊哈,怎么个威力无穷法?”孟扶摇笑,“搬山倒海?”
“你以为是道术啊?”雅兰珠白她一眼,“我听说过的最神奇的一次,是三十年前一次罗刹满月之夜,扶风大巫神和一个异族首领的斗法,一夜之间令对方灭族,不过大巫神从此也没回来,有人说他在斗法之前便已修成不死之体,这是升仙了,也不知道真假。”
“巫神……”孟扶摇笑,“好大的口气。”
长孙无极却突然问:“这位大巫神叫什么名字,和他相斗的异族是哪族?”
“我忘记了。”雅兰珠歉意的笑笑,“等会回宫去查查,扶风异志上应该有。”
“喝酒喝酒。”孟扶摇大杯敬酒,“不过是不相干的事,找什么。”她拉着雅兰珠斗酒,“来来,感情深一口闷,今晚谁不醉谁就是乌龟。”
她有意想让雅兰珠高兴些,捋起袖子四处劝酒。
“来,云痕,喝个三生有幸……”
“珠珠,四季发财!”
“战北野,五福临门!”
“长孙无极,六六大顺……”
“呃,元宝,八方来宝……”
“九尾……来,九九归一……”
夜阑人静时,孟扶摇打个酒呃站起来,哗啦啦推倒残席,把一杯不落还要自斟自饮早就喝醉的战北野推给云痕,把要来拉她的长孙无极推到一边,揽住雅兰珠跌跌撞撞向外走。
长孙无极追上来,在她耳边悄悄道:“扶摇,今夜既然是那个罗刹之月,你多少要小心些,住我隔壁来吧。”
“去去,不过是个传说,姑娘我还怕一轮月亮?”孟扶摇推开他,拖了雅兰珠便走,一边在她耳边低低道:“哎,珠珠,今晚既然是什么罗刹之月,我和你睡好不好?好歹你也保护下我,万一有强人起歹心了呢?”
“得了吧,你不起歹心做强人就不错了。”雅兰珠也有几分醉意,红晕上脸的也没推开她。
“我去抱我的枕头。”孟扶摇大着舌头往回走,路上遇上长孙无极,他守在她门外,见她回来松了口气,道:“别在那边睡。”
“乱想什么你呢。”孟扶摇推开他,想说自己是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