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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扶起孟扶摇,道,“走!”
一夜冲杀。
当孟扶摇在那个逐渐缩小的队伍的保护下杀出重围一路驱驰,终于看见姚城的城墙时,夭色已经微明。
从身后刮来的风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息,戎人士兵在那个断臂了依然十分凶悍的将领驱使下,策马追杀不死不休,孟扶摇环顾身侧,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四个人,接到她的时候,这些人已经死伤三分之一!这一路追杀下来,战死的,力竭的,那些陪着她从尸山血海中杀过来的人,一个个从马上跌落,再瞬间被呼啸而来的骑兵踩成肉泥,孟扶摇只能含泪伏在马上向前冲——她的缰绳握在领头的黑衣人手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来自身后的暗箭。
终于看到了姚城城门,孟扶摇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总算到了,如果这十五人因为她而全数阵亡,她真的觉得自己难以面对元昭诩。
这一松懈便觉得全身的伤口都叫嚣起来,都骨头都似乎立刻要散架,孟扶摇挣扎着,策马上前对城上喊话,“开门!我回来了!”
彪悍的铁骑在以每刻钟数十里的速度飞快接近,孟扶摇几乎已经听见领头的马嘶声,城楼却上毫无动静,守城的士卒从堞垛后面木然的看着她。
孟扶摇若有所悟,赶紧取下腰上系着的人头,举起来给他们看,“我是诈降!这是敌军主帅图贴睦尔的人头!戎军将领几乎死尽,三日内一定退乓!开门,快开门!”
依旧一片死寂,这回城墙上的士乓干脆走开了去。
身后大片马蹄踏地之声响起,如一阵雷鸣轰然而起,天边起了一阵黑云,腾腾包卷天地。
戎军追到近前了!
孟扶摇猛的一扬鞭,快马冲到城门前,一鞭将城墙砖打得粉碎口激起的烟尘里她心急如焚的大喝:“开门!追兵马上来了!你们要害死我们吗?”
城墙后探出一张冷漠的脸,那脸冷漠的对着她,高声道,“开城门,让你这个卖城贼带戎兵进来杀我们吗?”
孟扶摇心底一沉,眼前黑了一黑,身子一晃险些从马上栽下来,她身后黑衣人急忙扶住他,随即便听见他一声闷哼。
孟扶摇回头,便看见他肩上明晃晃插着一支箭——追兵到了!
身后那断臂追来的老哈将军突然大笑道,“孟城主,你说能叫开门的呢?你失信了,大帅会不高兴的!”
孟扶摇霍然回首,死死盯着他,老哈对上她这样的目光也不禁惊得颤了颤,然而他的带上内力的笑声已经远远传了开去,别说城楼上的人,就是城内的人,也已经听见了。
砰的一声,城内的铁成撞上了城门,他是被一群汉民踢上去的,那些人指着城外的方向,疯狂的笑着,“你这到死还说贱货无辜的戎狗,这下你可听见了吧?你去开门啊?给你的女人你的主子开门啊?”
铁成满脸是血,一条腿已经被打断,诡异的拖在身后,他咳嗽着,一口血沫吐在尘埃,愤然怒骂,“我说不是,就是不是!“
他当真支起身子,去开城门,立即有汉民冲上来要踢打他,一群戎人也冲了上去,城门口顿时混战成一团。
铁成什么人都不理,他已经听见外面的冲杀声,心急如焚的去拔门闩,城门上却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银色的暗光闪耀的锁链,铁成用上真力拽不断,想了想,拔出刀。
“呛!”
百炼精钢的刀在半空光芒亮烈的落下,落在锁链上,却连一道印痕都没留下。
铁成怔住了,忽然觉得身后有一道静而冷的视线咯在背上,他霍然转头,便看见混战一团喧嚷不已的人群外,胡桑姑娘面色苍白,静静的看着他。
铁成又是一呆,这才恍惚想起,胡桑姑娘的父亲,好像是这城中有名的打铁匠。
“这是我父亲珍藏的一块千年明铁打造的锁链。”胡桑讥诮的看着铁成,一字字道,“你砍不断的。”
“为什么?为什么?”铁成狂吼,“你为什么要这样?”
“她该死。”胡桑从眼神到表情到身体的每个细节都在透露着她对孟扶摇的疯狂的嫉妒和厌恶,“她该死!”
铁成呆呆的看着她,从她眼中看出了深受刺激的绝望和疯狂,他怔着,心一分一分的沉了下去。
“砰!”
人体撞上城门的声响闷得像夏天天边的闷雷,鲜血从门缝里溅进去,溅到铁成的手指上,他低头看着——这是不是孟扶摇的血?
那点淡淡的红——他想起孟扶摇离去时微红的眼神,寂寞、苍凉、无奈而又坚决,那般的温和里有不容抗拒的坚持,坚持里又生出青烟般袅袅的沧桑。
那样的眼神,不应该属于十八岁少女。
流血又流泪的命运,不该属于这个勇于承担一切的女子!
铁成突然跪了下去。
这个长到十九岁,别说软过膝盖,便是脖子也没软过的青年,突然就在城门前,尘埃里,对着胡桑跪了下去。
他砰砰砰的给胡桑磕头。
“求求你,放过她,她是无辜的……”铁成跪在尘埃里,一脸的血和泥土交粘在一起,再混上额头的青肿,几乎不辨眉目,他不管不顾的磕头,此生第一次下跪,此生第一次这样苦苦哀求,还是为一个甚至不算朋友的女子,但和全城人对她的亏欠相比,他却觉得自己的付出不够补偿她万一。
“求你,救她,钥匙,钥匙呢,给我钥匙,我用我全部家产来换——”
胡桑冷冷的看着他,眼底全是憎恨,半晌,她转身走开。
“没有钥匙。”
铁成怔怔的跪在地下,脑海中空白一片,身后突然又是砰的一响,不知道是谁的身体又撞上城门,再毫无声息的趺落城下,铁成不敢回头从门缝里看那尸首,他害怕那具身体是他所尊敬崇拜的那个女子;害怕看见那个女子,永远不能睁开那双明亮而坚定的眼;害怕这一错便是永远,而自己,眼睁睁看着她,孤身而去,浴血厮杀,最后并不曾死在敌手,却死在自己人的猜疑和私心中。
“啊!”
铁成突然仰头,发出了一声惊破苍穹的泣血号叫。
“啊!”
又是一声惨叫,倒数第二个黑衣人,死在新一波凶猛攻击下。
戎军始终没有放箭,他们冷笑着,以一种猫捉耗子般的心态,看着孟扶摇在自己的城门前不得其门而入,看着这个凶悍杀掉他们无数儿郎的少年终于遭受了自己人的背叛,身边的人一个个死伤殆尽。看着城门上士兵始终无动于衷的看着,并认为这仍然是孟扶摇的苦肉计。
他们笑得十分痛快。
孟扶摇却已经沉默了下来。
她静得像一株经了霜落了叶却始终笔直的树,冷得像一泊覆了雪结了冰却恒定如初的水。
她靠着那扇应该已经不可能为她打开的城门,满身的血在城墙上一靠便是一道斑驳的印痕,那印痕是她留给这个城最后最鲜明的纪念,就在这里,在这个城门口,在她满身浴血身侧遍地横尸,依旧不能让姚城守军解除疑虑和愤怒的城门前,她没有了未来。
孟扶摇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前那片满是血迹的黄沙地。
那里,地上零落着三具尸体,尸骨不全,而身边的人,只剩了领头的那个黑衣人,他也已受了重伤。
这支百战精英的暗卫队伍,因为她几乎全军覆没,而身边,这支队伍的首领挣扎着,拔出近战匕首,摇摇晃晃的走上前,准备用自己最后的血肉,去为她面对这浩浩汤汤的嗜血大军。
孟扶摇的手指,深深扣进了城墙,指尖沁出艳红的血。
这是心头血。
而这座城。
这座她住了两个月的城,这座她真心喜欢过得到过温暖的城,她喜欢那些晨昏里的问候带笑的关怀,喜欢那些她过去寂寞人生里未曾体验过的红尘之暖,她珍惜并留恋,而正因为那些喜欢和温暖,她在最艰难的时刻担下了她原本可以不必去理的责任,却从不曾想到,会换来这样的一个结果。
她为之付出牺牲的,他们将她拒之门外。
她从无丝毫惠及的,他们为她抛却生命。
这世间的帐,叫个什么道理!
而这样颠倒的帐,有什么理由继续?
“啊!”
铁成在城门内悲愤泣血的号叫直冲天际,冲入孟扶摇耳中,随即她听见铁成绝望的嚎哭。
深深吸一口气,孟扶摇仰头,云端之上,隐约看见微笑展开的容颜,宁静、和煦、包容、博大,如那些永远漂游在她前路之上的梦想。
她突然湿了眼眶。
那个遗落的故乡,那个坚持的执念,那些飘荡在梦境中的希望,一直在召唤着她,而今日这个结束,是不是能够帮助她回归原点?
如果已经注定逃不掉一死,何必芶延残喘拖着别人送命?
这样……也很好。
“先生,”她突然一伸手,拉住一瘸一拐上前的黑衣人,“不用去了。”
黑衣人愕然看着她,孟扶摇看着他眼睛,平静的道,“他们要的是我死,我死了他们不会再动你,我不能再拖累你。”
“姑娘你在说笑。”最初的惊愕过后黑衣人开始微笑,“您认为他们会放过我么?我杀了他们那么多人。”
孟扶摇沉默半晌,道,“好吧,那我们就一起死。我本来有句话想托你带给他,现在看来也不可能了,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在我之后死,毁掉我的尸身,不要让我落在戎人手里。”
“好。”黑衣人盘膝坐下来,双手按在膝上,“主子的命令是要我保护您,无论生,或者死,我都完成任务了。”
孟扶摇对他笑笑,又弯下身,敲敲城门,对着门缝道,“铁成,我知道你尽力了,不要哭。”她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不稳,“请原谅……欠你的情,我只有来世再报了。”
来世再报,来世再报。
那些在意过、停留过、回眸过、感谢过的人或事,请原谅这一刻我不得不弃你而去,至于来世……但望能有。
孟扶摇闭上眼,缓缓拔刀。
名刀“弑天”,今夜之前,它收割了千数生命,如今轮到她自己收割她自己。
薄而雪亮的刀身,照映她苍白而坚定的面容。
“嚓!”
无极之心 第二十七章 绝处逢生
城门下,血染黄沙中,黛色人影孤独伫立,剑芒耀眼,横在雪颈之间。
两军无声,漠然等待一个女子被迫入绝路的死亡。
孟扶摇缓缓闭上眼。
该告别的都已告别,不能告别的,唯有留存心间。
从没想过自己这场异世人生会在十八岁时,心愿尚未完成时结束,然而当事到临头,孟扶摇心情却突然宁静,如静水一泊,汇入死亡的源头。
就这样吧。
单手一掣,剑光横掠。
“嚓!”
“孟扶摇!你敢死!”
一个红色物体带着一道腥臭的风突然呼啸而来,狠狠撞上孟扶摇的刀尖。
那东西似乎很软,来得虽凶猛势头却不足,然而早已衰弱至极的孟扶摇根本经受不得任何外力,刀尖啪的一下被撞开,凌厉的锋锐之气却依旧在颈上划开一条血线,鲜血慢慢沁出。
孟扶摇低眼,虚弱的看着刀尖,那里竟然穿着只血肉模糊的软歪歪的耳朵,刚才就是某人把这个东西掷过来,救了她一命。
“妈的……真狗血……就不能玩点新意的……”孟扶摇喃喃的支住身子,骂,“是哪个混账行子阻止我舍身就义?”
“你才混账行子!”
黑红二色的飙风卷了过来,手一伸便夺过孟扶摇手中的刀,再一捞将她捞上马,重重往马鞍上一墩。
“女人,我一刻不看着你,你就出问题!”
孟扶摇趴在马上咳嗽,没心情理会横眉竖目的战北野,喃喃道,“你一个人来的?……逃命去吧,别再为我死人了……”
“你怎么不看清楚你面前的人是谁?”战北野不满,“我是那些三流卫士能比的吗?”他撕下一截衣袖,胡乱将孟扶摇脖子一裹,又看看她满身的伤,皱着眉撒着手,觉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