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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踏青之遇,蒙小姐一番教诲,从此念念不忘,斗胆献画,求小姐垂青。”
“那女子接了画,仔细看了半晌,问太监:弹琴者?舞剑者?”
“太监以为她问的是画的内容,答:舞剑者。”
“女子展眉一笑,道'好。'”
“一锤定音,皇帝十分喜欢,当即下了旨,纳女子为妃,进宫第二年,女子产子,那是皇族这一代的第一个皇子,也是唯一的一个,皇帝更是喜悦,,将她册为皇后。”
“皇后册立的那一年,王爷也纳了王妃,对方是临江王的长女,皇族郡主,本来同宗不可结亲,但是这位郡主自幼娇养,予取予求,她倾心王爷非他不嫁,便也就嫁了,当时民风大度疏朗并不迂腐,世人看来,他们也是极为美满的一对。”
长孙无极仰首看窗口那一线月色,今夜似是月圆之夜,很多年前的那一夜,在那两对看似美满的皇族夫妻的新房屋檐上,是否也高悬着这样一轮圆满的月?而那样的月夜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故事,使得以后的岁月中了仇恨的毒,一日日销魂噬骨,直到将结局噬成永久的残缺?
“日子就这么过去,在所有人看来,事情没有任何异常,然而却只有当事人知道内里的波涛汹涌,比如那位皇后,她发现自己所嫁非人,更发现皇帝因为体弱,已经不能人道,比如皇帝,发觉皇后心里的人根本不是他,比如王爷,认为是皇帝抢去了他心爱的女子,比如王妃,终于发觉丈夫不算自己真正的丈夫,这些心事,像毒瘤一样埋藏在四个人心里,没有一日,他们能获得安宁。”
“然后那个孩子长大了,三岁那年,他失踪了半个月,其实也不是失踪,他是被王妃给抱走了。”
孟扶摇短促的“啊”了一声。
“王妃——那是个天生有些偏执和疯狂的女子,她冒险入宫,偷偷抱走了那个孩子,把他关在密室里,她并不打骂他,却整日用一面镜子照他,指着镜子里的人对他说——你看看你的鼻子你的额角,你是他的!你是他的!这个贱人!贱人贱人贱人……她不停息的诅咒,那孩子听得要哭,那女子便狠狠掐他,不许他哭,她说——这世上人笑不是笑,哭不是哭,摆在脸上的都是假的,只有心里的苦是真的,而心里的苦,是不能给人看见了,一旦看见了,就完了。”
“那孩子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里呆了半个月,整天被那镜子照着,照得他两眼发花,当他被救出来的时候,他差点瞎了,而从此后,他确实也不会哭了。”
孟扶摇突然仰起头,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道,“停一分钟,我消化一下。”
长孙无极垂下眼,用自己冰冷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指,柔声道,“都过去了……”
孟扶摇盯着他胸前,那里不知何时也一团湿,她伸手过去,把那个偷偷哭的家伙拎出来,往额前一抵,轻轻道,“耗子,别一只躲着,我们抱头痛哭吧。”
元宝大人伸爪,无声的抱住了她脖子。
长孙无极笑了笑,依旧是笑了笑,孟扶摇偏过头去,此刻她一点也不想看见他的笑,那样永远雍容高贵淡定不惊的笑意里,深藏了一个孩子怎样被逼挣扎的蜕变,深藏了他怎样的不能为人知也不能为人言的痛苦,深藏了琉璃般光华完美的长孙太子,人后无法收拾的破碎。
她无力弥补那份疼痛的破碎,她只能握紧他的手,妄图用自己的温暖,来暖进那男子凝了冰结了冻冰雪一片的心。
“……那来救那孩子的,就是王爷,他直直的盯着那孩子,盯得他害怕起来,才一把抱起他,他疯狂的笑,说,我的,我的——哈哈,这是我的,这回你再也抢不去——”
“那皇后当时也在,她挥退宫女,走过来把门一关,突然扑过去抱住他,哭道,“是你的……是我们的……将来,都是我们的……他们没有避那孩子,他们以为他没听懂,可是偏偏他懂了。”
“那孩子长到十多岁,渐渐有了些才能,他的父皇很宠爱他,早早的放手给了他军国大权,由得他施展自己的政治才华,王爷和皇后都很欢喜,他们商量着,要扶持王爷登基为帝,杀了那皇帝。”
“这事给那孩子知道了,他思考了数日数夜,一直没下定决心,那晚他去皇帝寝宫给皇帝请安,一直缠绵病榻的皇帝正在把玩一幅图,看见他并没有收起,反而招手要他过去看。”
“就在那晚,那孩子知道了全部的故事,然而他最不能忘记的是,皇帝提起皇后时的眼底柔情,提起王爷时的淡淡歉意,以及,看着他的时候温和的眼神。”
“那一刻他立即明白,皇帝什么都知道,包括他的身世!”
“那晚回到自己寝宫,那孩子一夜没睡,他仔仔细细将王爷和皇帝的性子都思考了一遍,他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做父亲还是皇帝,没有人比后者更好,王爷性子偏狭,多年来更被仇恨刺激得心术不正,皇帝虽然限于体弱,不能有更大的成就,但他宽厚慈和,轻徭薄赋,国民因他而能有安宁的时日,而对那个孩子,他亦从未有任何亏负,他扶着他学步,他把着他的手教他写字,他把他放在膝上一起批改奏章,在那夜之前,他从未令那孩子察觉他不是他的父亲。”
“血脉和亲情,两者不能并得,那一夜那孩子想出了白发,到得清晨,晨曦里他拨去那根白发,然后以监国之令接连下了几道旨意。”
“那几道旨意,给了王爷更为尊荣的封号更多的封地,却削去了他的军权,那孩子当时还心存希望,希望王爷能主动就封,从此走远了,那些沉在岁月里的旧时恩怨,也便能慢慢淡去了。”
“然而王爷以王妃身体不佳为由拒绝就封,失去军权后,他并没有甘心养老,一直韬光养晦,暗中交联,他行事光明磊落,对朝廷总是一雷忠心耿耿模样,朝野上下,无人不赞他忠义仁勇,那孩子一直冷眼看着,一方面确实不能随意处置‘忠臣’。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亲生父亲悬崖勒马,所以只是一直暗中掣肘,却没有真正动他。”
“谁知道王爷竟是个胆子比天大的人物,他耐不得这般日子,竟然联合了皇后,去暗示这个孩子他的身世,要求他认祖归宗,杀了养父,迎接亲生父亲归位。”
“这个要求着实荒唐,那孩子一笑而已,然而王爷愤恨之下,竟然真的铤而走险,勾连外国,并欲待煽动在京军中旧部发动兵乱,那孩子知道这事后,知道事已不可为,只得痛下决心,给了他二十万军去平边疆之乱。”
“这是考验,也是最后一个机会,王爷如果老老实实平叛,那孩子也绝不会难为自己的亲生父亲,然而他……果然作乱了。”
长孙无极没有笑意的笑了笑,道,“后面的事,你自然知道了,那是发生在当朝长孙皇族的故事,王爷是德王,皇后是我母后,那个孩子,就是我。”
孟扶摇紧紧抓着他的手,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这世间为何要有那许多阴差阳错颠倒翻覆?生生葬送了那些无辜的人的幸福,这个故事里,明明谁都没有错,最终却造成了谁也料想不到的后果。
“扶摇,高罗国作乱是真的,我没有骗你。”长孙无极低低道,“只是我既然能查获在国内潜伏的高罗奸细托利,我自然对高罗早有防备,所以我过去没多久,高罗战事就结束了,但是这个消息,没有放出来。”
“而我需要向你解释的事,这一刻终于可以解释。”他温柔的理了理孟扶摇眼侧被眼泪粘在额角的发,亲自替她拢好乱了的鬓角,道,“我确实没有想到他不惜放弃姚城也要设计杀我,我料到了所有事,竟然愚蠢的没有料到,我的父亲要杀我。”
我的父亲,要杀我。
孟扶摇的眼泪滴了下来,滴在鲜血浮荡的地面上,那些凝结的紫色的血被化开,在地面上再次洇出一片淡红,像一朵黄泉彼岸开放的,花叶永不想见的曼殊沙华。
她突然扑过去,抱住了一动不动的长孙无极的肩,她的眼泪滚烫的灼在长孙无极肌肤上,一滴滴都似水银般沉重,穿裂肌骨直入心底,砸出一大片的灼热的疼痛。
长孙无极缓缓抬眼,看着灯下泪水盈盈的孟扶摇。
此刻,一灯昏黄,那些写满沧海桑田寂寞的故事缓缓流过,这个身陷修罗场面临死境也不曾皱眉的女子,为他的故事而哭得热泪翻飞。
元宝大人也扑上来,扑在了他们的中间,紧紧的抱住了长孙无极。
“求求你,哭一次,就一次……”孟扶摇摇着默然趺坐的长孙无极的肩,指甲直掐入他衣内,“哭出来,哭出来……”
“求求你……哭出来……”她埋首在他肩,一遍遍哭泣着重复。
长孙无极凝视她半晌,终于伸手揽住她,仰首,看着那一线细微的窗缝里透进的月光。
那是无分今古的月光,那是写尽悲欢离合的月光,那是渡过荒凉之河,于人世的金粉迷离中剥脱,永远冷然遥照,不知世事疾苦的月光。
他以前的人生,也是那样的月光,冷而高远的,不属于千帐灯火,不属于平凡岁月,不属于红尘温暖,他陷身权谋几回合,恩怨翻覆如指间沙流过,大梦醒来身是客。
他是王朝的主人,他是人世幸福的过客。
他享尽人间奢侈,有些事于他亦是奢侈。
然而此刻,有人和他相拥,为他流泪,她的温暖透骨而来,他不能拒绝的听见凝冰化冻的声音。
很久很久以后。
他仰起头,闭上眼。
月光勾勒出他精致的下颌。
勾勒出,长睫之下,细细流下,微微反光的水滴。
无极之心 第三十三章 欺男霸女
当长孙无极和孟扶摇从那间弥漫血腥气味的铁牢里走出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金色的阳光无遮无挡的洒下来,孟扶摇仰起头,用手挡住过于明媚的日光,那些温暖的照射直直射入心底,她听见僵硬的骨节复苏的声音,她带着希冀转回头来,希望看见长孙无极沐浴在阳光下的神情。
他那狠心的父亲,想用最后一击从此击倒自己不败的儿子,孟扶摇却希望,长孙无极从此能放下背负获得重生。
死去的人终将带着那些罪孽深埋黄土,所有前尘都将化为野史中一缕苦涩的墨痕,活着的人还有更远的路要走,她相信长孙无极是永远的胜者,当他那偏狭的父亲用自己的死意图拉他永堕地狱时,胜负已定。
长孙无极感应到她的目光,微微笑了笑,握了握她的手。
他掌心的温度已经恢复,是令孟扶摇安心的温暖。
孟扶摇含着眼泪笑了笑,她眼神晶莹流转,像一方最为珍贵的宝石。
长孙无极看着她,然后眼光越过她的肩,更远的投开去,投向前方伫立的女子。
那里,一株早桃前,稳稳立着华衣贵艳的女子,依旧环佩璀璨珠光摇曳,球光后的眼神却是不安而焦灼的,宽大的飞金绣鸾衣袖下,手指不能控制得绞扭在一起,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元皇后。
长孙无极看着她,随即转开眼,带着孟扶摇走了过去,他一直走过元皇后身边,然后,擦过她身侧,完全忽略掉她张嘴欲言的神情。
元皇后怔怔看着儿子就那样漠然而过,脸上神色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她的身子突然开始发抖,她扶住了身后的桃树,指甲深深陷入树身,掐出苍绿的树汁,宛如树在流泪。
孟扶摇垂下眼睫,她心底和长孙无极一样希望元皇后可以就此沉默,聪明的什么都不问都不说,然后让时间平复掉所有的伤痕。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是长孙无极,在他们走过十几米后,元皇后终于嘶喊出声。
“他——他怎么样了?”
长孙无极继续前行,头也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