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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止步看他,默默从怀里掏出那块蓝玉,交给他。
他接过玉,风流蕴藉的脸上出现愣怔神情:“她这是……什么意思?”
我淡淡道:“你想是什么意思呢?”
桃花眼底浮满怅然神色,半晌,他低低道:“她为什么突然要这样?难道是因为赐婚的事?我已经在想办法解决了,为什么连半点机会都不肯给呢?”
我木然勾了勾嘴角:“她不肯给你机会?世子这话未免太可笑了,由始至终,都是你不肯给她机会。”顿了顿,偏头抬眼:“你可知,昨日是她双亲的祭日?”
“我给世子讲个故事吧。”缓缓向前行去,几丈之外,菊花开得正盛,瓣蕊相叠,展出绚丽颜色。
夕阳渐下,脉脉斜晖将影子拉得老长,故事在波澜不惊的语调中落幕,我看着远处的云蒸霞蔚,道:“你明不明白那种为了一个遥远得有些虚无的承诺,耗尽年华心血的感觉?”“她说,她这辈子活着,就是为了嫁给你。可你不要,她只好死了,重新活过。”
半天,转过头,见他还是一副伤痛欲绝的沉默样,有些不忍,就笑了笑:“不过,你也别就此死心,她对你是有感情的,千万不要再错过了。”
随后转身离开。没走几步,他忽然在身后叫道:“阿萱,你说了半天怎么都没说到重点啊?”
我回头,有些纳闷:“什么重点?”
他以扇撑额,十分无奈:“她到底去哪儿了?”
我气结,还以为他在深刻反省呢!没想到……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走掉。
入夜。
我仗着熟悉路径,没有提灯,结果刚走到房门口,就被突然冒出的人影吓了一跳。待看清了,才松了口气:“谙谙,是你啊。”
话刚落音,她就扑通跪了下来:“笺笺姐姐。”
我再次吓了一跳,伸手去扶她:“怎么了?快起来!”
她却不肯起,哭着道:“笺笺姐姐,谙谙……谙谙对不起你,谙谙一直在骗你……”
我怔了怔,半晌,缓缓蹲□,替她拭去泪,微微笑道:“看在你主动承认的份上,暂时原谅你,先起来,进屋再说。”
我牵她进屋,坐下倒了杯茶,充分显摆着自己处变不惊、从容不迫的风范:“说吧,你又是谁派来的?”
谙谙低下头,支支吾吾道:“好……好像是……”
我抿了口茶,有点想笑:“什么好像是?你不会为人家办了这么久的事,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吧?”
谙谙憋红了小脸:“是……是问君楼主。”
闻言我什么风范都没了,险险稳住手中的茶杯,愕然不已:“你说什么?”
谙谙抬头瞅了我一眼:“问君楼主,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没开玩笑吧?”我放下茶杯,有些怀疑,“问君楼主费那么多工夫安排你到我身边干什么?”
谙谙道:“他说有时候他不方便现身,让我跟在你身边,随时告诉他你的情况,以免出什么意外。”
我沉吟道:“这么说,他让你跟着我,是为了帮我?”
谙谙急忙点头:“嗯嗯!笺笺姐姐,谙谙虽然骗了你,但真的从来没想过要害你!”
我不由笑了:“既然没害过我,这么紧张干什么?”
她老老实实道:“可是,姐姐那么信任我,我还欺骗姐姐,无论如何也是不对的,应该认错受罚。”
我说:“要受罚也该是他受罚,是他让你来的。”忽好奇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啊?他怎么会派你过来?”
谙谙道:“他救过谙谙的性命,谙谙是自愿为他做事的。”
我忍不住又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是男是女,长成什么样啊?”
谙谙听后以十分异样的眼神瞅着我,半天,喃喃道:“他都猜到了……”
我很不自在:“什……什么都猜到了?”
谙谙迟疑道:“他……他说,我说出一切后你肯定不会怪我,而、而且,你肯定会很好奇,他是男是女,是什么样子。”
我:“……”
谙谙接着道:“他还说,让你四天后去问君楼的三问亭见他。”
“真的?”我很没出息地兴奋道,当年流觞老和我说起这神秘的问君楼主,我想见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谙谙点点头:“他让我单独跟你说这些事,希望你不要轻易告诉外人。”她想了想,补充道:“大哥哥应该例外。”
、花落谁家谁知晓(三)
这一晚睡得不太安稳,有太多的事在脑中搅来搅去,尤其是依柔姐姐,最让人放心不下。就算张勤那个混蛋骗了她,她也不必一气之下非得要跟了萧安远啊!可是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第二天,为了不让风莫醉对谙谙进行什么不适当的逼问,我还是把一切偷偷告诉了他,由此可见,我委实不是个很能守得住秘密的人。
秋阳露了一小会儿就彻底消失不见,头顶天空是带点水雾感觉的氤氲颜色,别苑里唯一的一株木芙蓉开得正盛,团团花朵绒球般挤在叶间。
木芙蓉正对的数丈外,一扇窗敞开着,依柔姐姐斜倚窗前,怔怔出神,不知已这样呆了多久。
她终于看见树下踟蹰的我,展颜笑了笑,我这才敢走过去推门进屋。
“小笺,你到底是长大了,若换在以前,只怕早已过来追问了。”她漾出一个优雅的笑,缓缓起身,拉我坐到一旁的美人榻上。
我看着她,不置可否,心底不安的感觉愈重。她似是思忖了一下,抬眼看我,蓦地笑得有些自嘲:“你看,秘密守得太久,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还是你先问吧。”
我郑重问她:“依柔姐姐,你真的要随萧侯爷走?”
她风淡云轻地道:“是啊,怎么,难道你也觉得我配不上侯爷?”
我急道:“不是,可是……可是……”磕巴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为什么啊?”
她笑道:“靖边侯府门庭显赫,如今难得有机会攀附,我自然不能错过。侯爷虽则年纪稍大些,但尚在盛年,胸襟豪情、相貌气度远胜寻常男子,确是良人之选。何况我都二十六了,再也经不起蹉跎,公子比你大了十岁,当年不也一样娶了你吗?”
我直直盯着她的眼睛:“我要听实话。”
“就知道你这个傻丫头不肯相信,”她一副对我无可奈何的模样,“这么跟你说吧,姐姐太累了,想找个稳妥可靠的人,过安平日子,而侯爷出现得正好。”她忽然转头问我:“你知道侯爷当初为什么会答应王芸收我进侯府吗?”
我一愣,摇摇头。
她起身款款行了两步,缓缓道:“因为我手中有他想要的东西。”
我疑惑道:“什么东西?”
她回过头:“你可还记得十几年前,公子同问君楼主设九州台号召天下英豪平边疆战乱的事?”
我点点头:“听过很多遍。”
她的眸中眄出淡淡的光泽:“战事结束后,公子将圣上交予的兵权悉数归还,但是,九州台上另外集结的兵力以及江湖中诸多能人异士却仍受公子调度,而进行调度的令牌和信物,公子交给了我。”她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他留下的家业,也都在我这里。所以,后来王芸和杜砚妍三番五次为难我并非全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守着的这个秘密,包括这一次。”温柔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哀伤,她静静说:“而且这一次还有其他人插手,他们收买了张勤,却不料被我识破,气急之下才抓了我严刑逼问。”说完,她转身挑开纱帘进了内室。
良久,她抱了一个木匣出来,放在桌上,纤细十指打开木匣,里面是两个小木盒。我走过去,她将其中一个木盒取出,移到我面前:“这是家业,除了落意居是从问君楼主那里赢得,其他几乎都是老爷当年硬留给公子的,上次王芸威逼时我动用的只是一小部分。这些东西,我守了四年多,也是时候交给你了。”她抬头望向我:“还有,公子的钱财遗物都在问君楼,你凭着那支紫玉笛和头上的白玉簪就可以取出。”玉手摩挲着另一个木盒凸起的精美花纹,“至于这调度的令牌和信物,我打算交给萧侯爷,说不定可以借此引出幕后那个人。反正你我留着也没什么用,还容易招祸,何况前晚——”依柔姐姐的神色变了变,语调也起了波动:“前晚若非侯爷相救,我只怕没脸再苟活于世,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份恩我不能不报。”
半天,我才理清思绪,劝道:“既然如此,你将东西给侯爷就行了,没必要把自己也许出去呀。”
她恍了恍神,温婉一笑:“你怎么还不明白,姐姐是想借此找个栖身之所。”秋水瞳眸中思情渺渺,似有泪泛出:“我幼时经历饥荒,流落到长安,险些被卖入勾栏,所幸得公子搭救,收留在身边。这么多年,我跟着他,早习惯了锦衣玉食琴棋书画的安逸生活,再难忍受颠沛流离贫贱困窘的日子,进侯府是最好的抉择。”她含泪笑着说:“小笺,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想让自己活得很好,侯爷行事磊落,是有担当的英雄,他若接受了这些东西,就一定会善待我的。”
我动了动嘴,竟再也想不出一句相劝的话,半晌,才轻轻道:“可是,依柔姐姐,连你也离开了,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她握住我的手:“傻丫头,当初公子担心你年少,担负不起这么重的秘密,所以才尽数交托于我,如今你都已双十,经历过那么多,还有什么承担不了的?”她顿了顿,笑得黛眉弯弯:“再说了,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呢?风公子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
我心下一慌,感到有些不自在,急忙敛了目光。
“不要告诉我,你当真不明白他对你的心意。”依柔姐姐柔声道,“小笺,你也是喜欢他的,对不对?”
我别开脸,笑得极不自然:“怎么会?我……我当他是朋友。”
依柔姐姐叹息一声:“为什么总要用这样的话去伤他呢?我和你相伴这么多年,你的这点心思还瞒不了我。世子也是你的朋友,可你对他,与对风公子,是一样的吗?”
我敛了笑,垂下眼睑:“我不知道。”起身,走到窗边,缓缓说:“或许她们说得对,我真的是个见异思迁的人。”
依柔姐姐随后也走了过来:“小笺,你若这样想,只怕是辜负了公子的心意。当年,他明知道自己很可能不久于人世,却仍坚持与你成亲,是因为他知道那是你的心愿,他想成全你,而不是想让你为此桎梏一生,永远都无法走出来。”
“你看,那木芙蓉开得多好啊,”她忽然看向窗外,轻轻说,“此花谢后,彼花开。春夏秋冬,无论如何,总会有芬芳接踵而至,轮回不断,延续美丽。感情也如是,旧的消逝了,未必不会遇见新的。”她微微偏头:“公子离开已有四年多,而风公子则守了你四年,你可曾回头看过,他伤心的模样?”凝雪柔荑撩过鬓边,秋水瞳眸里满是温柔,她望着我,郑重说:“小笺,他真的是这世间,难求的良人,你千万千万不要错过了。”
我没有再言语,窗外那些或黯淡或绚丽的色彩,落入眼中,都渐渐恍惚。
【姻缘枝上花悄开,蒙尘红线重绕来。知不知,此心为何忧?】
、花落谁家谁知晓(四)
信步走到前院时,又看见萧遥一个人在石桌旁自斟自酌,我脑中一热,冲上去就夺过了酒壶:“照你这种喝法,我的酒没几天就被糟蹋完了。”
他挑着桃花眼瞥向我:“不用这么小气吧?”
我撇撇嘴,扫视了周遭一圈,疑惑道:“风莫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