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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遥一手拽缰绳,向后一仰,那剑自他下颚处险险划过,又很快反刺回来。萧遥空出的那只手已迅速伸出,夺下剑,顺势斩断了缰绳,与此同时整个人向后退去,飞落在丈外,而马车则突然爆开,断木四散,余劲甚至打折了路边幼弱的小树。
萧遥随手抓住一根飞打至耳边的断木,蓝衣墨发无风自飘,端的潇洒不羁。爆开的车中,飞出两个蒙面的黑衣人,各握一柄短剑,齐齐扑身向前,配合得十分精妙。
正在这时,一股冰冷的刀风自右侧冲我削来,我不得不收了观赏的目光,脚下一旋,避过一旁。令人惊愕的是,劈过来的竟不是什么刀剑,而是一把大斧,阵势颇为强悍,我连冷汗都来不及抹,直接射出一枚银针,身上银针并不多,自然不能随便浪费。
拿斧的是个大汉,满身横肉,牛高马大的,却偏偏还裹着块黑面巾,滑稽得不行。大概是我学艺不精,射出的银针对他半点影响都没有,他反手又劈出一斧,力度极大,导致大斧脱手而出,回旋着斩向我脑门。
“小心!”一只臂膀横肩用力一拦,将我压了下去,莲花清香逸入鼻间。
大斧劈在一棵柳树上,柳树应声折断,丝绦般的柳枝再无法迎风婀娜。而拿斧的大汉在抡出这一斧之后就没了其他动作,我纳闷地撑起头,竟发现他不知何时已失去了踪迹,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我这才看向将我扑倒的岫岫,道:“没事吧?”
岫岫摇摇头,眉头却紧紧皱起,揪出一个疙瘩。
我起身,顺道扶她起来,正想整整衣衫,她却忽地又一趔趄,半边身子都压到了我胳膊上。我急忙架住她:“怎么了?”
她轻咬了下唇,拖着右腿,依旧风致楚楚:“大概……大概是崴着脚了。”抬头冲我蹙眉一笑:“没事的,姐姐不用担心。”
说话间,萧遥已返回,郑重问道:“你们两个没事吧?”
“她崴着脚了。”我望了望他身后,只掠见一地断木残渣,不由疑惑道:“那两个人呢?”
萧遥风流蕴藉的脸上不解和不满的神色掺杂:“跑了!打着打着突然就收手跑了,真没意思!”
真是一场诡异滑稽的暗杀,应该说是半暗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且毫无边际可循,我估摸着是这批杀手太迷糊,动手后才发现找错了对象,只好中途悬崖勒马,以免误了行程计划。
虽说这暗杀半途而废,但还是生生扼杀了我进赌坊玩乐一番的愿望,因为风流如萧大世子,很容易便对身侧那个半是凄楚半是强笑的纤弱女子生出怜惜之心,决意将崴了脚的岫岫护送回家,而我,也委实不敢将忘恩负义的心性表现得太明显,只得装出副温婉善良的模样一路小心相扶。
岫岫住的院落虽算不上恢宏阔气,倒也颇为精雅,白墙黛瓦,棕黑木门,一丛紫藤自里面蜿蜒而出,好奇地趴在墙头,藤蔓纠缠间只一朵小花伶仃摇摆。视线再往一旁游移,隐隐可见白里洇红的娇艳花枝,想必院中正是一片盎然春景。
岫岫并未说什么请我们进屋坐坐的客套话,似是有难言之隐,满脸歉意地将院门紧闭。我稍稍纳闷了一下,转身与萧遥沿原路折返,边走边道:“其实也没耽误多少时间,我们不如继续——”
话未完就被萧遥截断:“本少侠没心情了。”
我偏头,不解道:“为什么?”
他将右手抬起,扯了扯质地柔软的衣袖:“刚刚被割破了,本少侠向来风度翩翩潇洒倜傥,怎么能穿一身破衣在外面晃荡?”
我看了看那一截岌岌可危的衣袖,再看了看身边这位风流公子煞有介事的表情,一时有些无语,目光无意间掠见不远处驶过的一驾马车,恍了下神,随后道:“你不是一心想做江湖侠客吗?江湖侠客就应该粗布荆衣,哪能这样注重身外饰物?”
萧遥瞥我一眼,“是吗?”视线在我身上逡巡一遭:“你既然这么豁达,不如明日在自己衣衫上缝几个大补丁再出门?”
我语噎,行了几步,复道:“你是不是打算在客栈落脚?”
他眉眼一挑,风流魅惑中流露出淡淡怒意:“疯子醉重色轻友,本少侠总不能真的风餐露宿,自然要住客栈。”
我心思几转几转,犹疑道:“那,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住客栈?”
他顿足,面色几番变幻,别含深意的目光如虫蚁爬过我全身,须臾,低声道:“阿萱,看疯子醉的样子,这次好像是动了真格,你就半点都不忧心?还是……你根本就不在意?”
我心内一滞,苦笑道:“连孩子都有了,我还能怎么办?”
萧遥摇首叹息:“也怪你,当初太无情了些。”顿了顿,一脸肃容,大义凛然道:“不过,别伤心,本少侠和挽幽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只要你说一声,我们立刻就把人给你抢回来!”
我哭笑不得,顺着他的话道:“那好啊,你去把小谢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再把她给杀了。”
萧遥“啊”一声,讶异地望着我,随即摆出痛心疾首的模样:“果然最毒妇人心啊……”
“你去不去?”我冲他抛出一个邪恶的笑容,抬脚往前。
他跟上来,用一本正经的语气絮叨:“阿萱,本少侠觉得,这么有难度的事,还是你亲自动手比较稳妥……”
……
萧遥认为我如果夜不归宿,风莫醉定然会下山来寻,所以十分坚决地将我赶了回去。一路赏过碧草野花、桃林盛景,磨磨蹭蹭推开院门,入眼是一树梨花,清瘦依约,姿势孤寂,素雪漫漫中,无人相候,自然也就免去了相见时的尴尬。
原来,皆是庸人自扰么?
原本的担忧不复存在,心却仿佛空了一块,纷飞的花瓣拂过脸颊衣衫,我牵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慢慢走进屋内,反手将门合上,隔断满院寂寥冷清。
刚落下帷帐,就听到叩门声,风莫醉的声音紧随其后:“你回来了吗?”
我尚未躺下,半勾着身子,怔了怔。
询问的声音稍大了些:“阿萱,是不是你回来了?”
我回过神,应一声,语调没什么起伏:“嗯,你有事?”
半晌,才听他道:“没事。”顿了顿:“天还没黑,你怎么就关了门?”声音有些低沉,字句还算清晰。
压下撩开帷帐起身的念头,拉好被衾,淡淡道:“玩得有些累,所以歇下了。”
等了良久,声音再未响起,想是人已经离去。
、风流未减故人归(三)
【玖璃,原是久离。】
第二日,见到萧遥的那一刻,我十分庆幸自己没有在喝茶,否则浪费茶水不说,还很有可能呛个半死。因为这位风流蕴藉的王孙公子今日竟着了一身灰白色的粗布衣衫,腰间还别着一个油光铮亮的酒葫芦,斜绑在背上、用布包了个严实的长条物应该是一柄剑,连他平日整理得倜傥飘逸的墨发此际也只以一根发带在尾部胡乱扎了,漏下的那些垂在脸颊两侧以及肩头,这打扮已经不能用怪异来形容。
我看得瞠目结舌,整个人定在那里。
他却斜挑修眉,桃花眼往上一吊,笑得无比得意:“怎么样,阿萱?是不是很有江湖侠客的味道?”
我抽了抽嘴角,半天,无奈道:“你好歹也是统领过千军万马的将军,战场上的生死搏斗怎么就没让你变得稍微沉稳一丁点呢?”
他闻言仍旧不知觉醒:“谈到这个,本少侠不得不替你惋惜,竟然错过了那样恢宏的场面,没有目睹本少侠英勇无敌的风采,真是可悲可叹、终生遗憾!”一声重叹过后,忽然又问:“你说挽幽要是见到本少侠这般潇洒模样,会不会更加喜欢本少侠呢?”
无语,委实无语!我抬手搭额,语重心长地道:“她会以为你被人打坏了脑子,然后果断将你抛弃的。”
萧遥的脸上先出现惊愕神色,很快又转为凶狠状:“阿萱,都是因为你昨天的话,本少侠才这么打扮的,如果挽幽抛弃本少侠,你就……哼哼……”他忽地抬手将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扔到我颈间:“蜈蚣!”
那东西顺着脖颈滑下,肌肤一阵战栗酥痒,我急忙跳开,用手飞快地去拨。
“大青虫!”又是一个东西抛过来。
我惊呼着往后退,手不停在颈间胡乱拂动,生怕那些东西落入衣襟里,冷不防撞到一个温厚的物体,熟悉的气息涌过来。
“蟑螂!”“蚯蚓!”“蜘蛛!”……
萧遥还在边笑边扔。
一只胳膊揽上肩头,修长手指夹了一片被揉搓成圆筒状的绿叶放在我面前:“别乱动,不过是几片树叶。”
我静下来,视线慢慢上移,见到那张脸,一时怔然。
“都被他骗过多少次了,怎么还是不长记性?”风莫醉揽着我,唇角勾起淡淡的笑。
萧遥伤心哀叹:“疯子醉,你又出现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
刚哀叹完,小谢就推开了门,我猛然惊醒,赶忙推开风莫醉,退到一旁。小谢扶着门沿,望向这边,眼神有异,却在风莫醉偏头的瞬间变得温柔似水,沙哑的声音飘过来:“是不是该喝药了?”
不等风莫醉回答,萧遥就大声道:“阿萱,我发现了个有趣的地方,你要不要去?”
我牵了牵嘴角:“好啊。”
跟着萧遥头也不回地朝院外迈去,总感觉有目光投在背上,直至走出很远,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萧遥忽然道:“昨日对我们动手的那几个人,我已经打探过了,几乎没有任何消息,想必不是一般的杀手。”
听他语气郑重,我也认真思忖了一下,问道:“那你觉得,他们是冲谁来的?”
萧遥沉吟道:“表面看来,好像是冲我们来的,可是,他们有什么动机呢?知道你我原来身份的人寥寥无几,不像是因为旧怨,而且,没动几招就突然收手,实在让人费解。”
我想了想,道:“有没有可能,是冲着岫岫来的?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正遭人欺负。”
萧遥偏头问我:“她到底是什么人?”
“不太清楚,其实我才见过她两次,不过——倒是听她说,以前在烟花之地呆过。”
“烟花之地?”萧遥微微一愣,“具体在哪里?”
我摇摇头,忽想起一事,忙问道:“纤舞姑娘你认识吗?”
萧遥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在,掩饰性地轻咳两声,别开眼,慢吞吞道:“认识,洛阳千颜阁中曾经的花魁,两年前才洗尽风尘,脱身独居。”
作为一个风流多情名声早已尽人皆知的浪荡王孙,如今摆出这么个遮遮掩掩的表情,倒真有些稀奇,我狐疑地望着他,问道:“当年不会就是她,替你传出羞辱挽幽姐的那些话吧?”
萧遥讪讪地笑了笑,阿谀道:“阿萱,本公子知道,像你这么善良美丽的姑娘,是肯定不会在挽幽面前提起这事的。”话一完,又立马转移话题:“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那个岫岫跟纤舞有什么关系?”
我随手折下路边一枚绿叶:“岫岫曾提起过纤舞姑娘,她以前会不会也是千颜阁的人?”
萧遥奇怪道:“不会吧?千颜阁什么时候还藏了这么个弱质纤纤的美人儿?本公子可从来没见过。”他忽然瞅向我,贼笑道:“其实,还有一个可能。”
我头皮发麻:“什么可能?”
“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而主谋就是疯子醉身边那个小谢,”萧遥拍了拍腰间油光铮亮的酒葫芦,煞有介事地说着,“你刚刚不是没看到她射过来的眼神,简直杀气腾腾,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她知道疯子醉喜欢你,所以派杀手先给你个警告,让你知难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