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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刘川点头,“我在监狱养了一盆,可惜死了,这是第二盆,为你养的。”
季文竹凑近花盆欣赏了一通,笑笑,说:“挺好看的,不过我还真不会养花,你看我们家的花,全都是假的。假的现在比真的还值钱呢,真的要给我养,非养死不可。你养得这么好,还是你自己养吧。”
刘川也淡淡笑笑,笑得特别勉强,他说:“你养吧,死了也是它命该如此。”
季文竹还想推辞:“你这么用心养的花,万一让我养死了我可没法……”
刘川马上打断她:“死了你就扔掉,你不必可惜,就算它从来没有存在过,从来没有。”
季文竹也许听出刘川话里的委屈,话里的自弃,她宽容地扯开话题,问起狱中的见闻和刘川的身体:“你在监狱,身体没搞坏吧?”
刘川简短回答:“没有。”
季文竹:“我的一个朋友说,现在监狱里可黑呢,犯人进去呆几年,只能越呆越坏,你没变坏吧?”
刘川:“没有。我呆的监狱,真的不黑。”
季文竹和过去相比,显然见了不少世面,言谈话语显得成熟了许多,她说:“我真的很高兴,咱们分手这么久了,你还没有忘记我,一出来就先给我打电话,没忘了我这老朋友,还把这么好的花送给我。听说你今天中午没吃饭就走了,我真不知道你是今天才刚刚出来的,要知道我就不会叫你来了。你刚出来肯定有好多事要办吧,你回家了吗,要不要早点回去?”
看着季文竹,看着她那虽然成熟但美丽如初的面容,刘川用告别的语气,轻轻吐出了他与她之间的最后—个单词:“好。”
他站了起来。季文竹也站了起来,把他送到门口,在门厅看他弯腰换上了自己的胶鞋,当刘川直起身时,季文竹出人意料地拥抱了他。
这是刘川盼望已久的时刻,在他最无助最无望的那些日子,他对这样的拥抱多么神往。现在,他终于得到了这个姗姗来迟的拥抱,尽管这个拥抱比季文竹第一次拥抱他时的率真与激情,完全两样,但刘川依然被这个拥抱立即攻陷。他把哭声节制在丹田,也没让眼泪流出眼窝。他也想抱她,但双臂抖着,终于没有抬起。他在自己的心里,悄悄抽泣,同时把身躯铁一样地绷紧,他不想让拥抱他的季文竹触摸到他深藏的悲恸。
季文竹伏在他的肩头,也许感觉到了他反常的僵硬,她在他耳边轻轻细语,想用她特有的妩媚软化他的“矜持”。
“以后有空,就来看我,好吗?”
刘川没有回答。在享受幻觉的同时,他还不至于弄不明白,这是别人的家,这是别人的妻。
季文竹家外晚上
从季文竹家出来,回首仰望那片崛起的新厦,才发现那是多么壮观巍峨,每个巨大的落地窗里,奢华的灯火半隐半露。灯火把这片宏大的社区,勾勒得比白天更具气度,东直门因此而今非昔比,而阡陌迷乱。刘川站在街口,左看右看,他以前去酒仙桥接季文竹,去美丽屋上夜班的那条必经之路,大概早被身后的这片广厦吞没。
酒仙桥季文竹原来住的居民楼外晚上
刘川在街头踽踽独行。
他无意中经过了那条熟悉的街道,看到了季文竹曾经住过的那幢红楼旧居,那座楼上虽然同样灯光点点,但与季文竹的新家相比却尽显寒酸。只是那灯光对刘川来说,却是无比亲切,尽管他分不清哪一个亮灯的窗口,曾经收留过他的一段缠绵。
第二十八集(4)
美丽屋夜总会外晚上
刘川没有停住脚步,目光不再留连,他继续茫然地向前走去,居然看到了那个灯火俗艳的“美丽屋”。
“美丽屋”门脸依旧,但名字换了,换的名字有点伤感—一风雪夜归人,与这夜夜笙歌的狂欢之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门口站着的保安也换了,全是陌生面孔。大概非典刚过,生意尚未红火,刘川从门前走过,已无一人识得。
小旅店晚上
刘川真的累了。他在一个小巷的入口,找到了一家旅社,比他在丰台与单成功一起住过的那家小店,更加简陋残破。他的行李还存在亚洲大酒店里没取,取了也没地方搁。不知明日此时,即便无风无雪,除了这家又脏又潮的旅馆,他还能夜归何处。
郊区公路白天
第二天一早,刘川去看奶奶。
养老院离城里很远,刘川坐长途汽车走京昌附路,走了两个小时才找到那个朴素的院子。
养老院白天
这些天“非典”之禁已经解除,远郊的各条路口也已畅通,养老院的亲属探访早就恢复正常,但进出院门还要测量体温。刘川走进奶奶住的房间时房里只有奶奶一人,正扶着窗台望着外面淡蓝的天空。刘川走进屋子时奶奶没有察觉,他站在奶奶身后叫了一声:“奶奶。”奶奶才慢慢回头,她的目光在刘川身上停留很久,似乎才认出这是自己的孙子。
奶奶老多了,连哭声都微薄得让人陌生。见奶奶哭了刘川才彻底敞开一切,把存在心里的委屈全都释放出来,他抱住奶奶泪流滚滚,一点也不像个吃过苦的男人。
奶奶终于放声大哭,刘川从奶奶的哭声中知道,奶奶这些年来,一个人呆在这座简陋的养老院里,她心里压了莫大的委屈,莫大的悲哀,她在坚持着等他回来。
奶奶同屋的几个老人从外面进屋,呆呆地站在门口床前,看着他们祖孙相会。养老院的—个年纪已经不轻的护工听到哭声也进屋来看,看到老太太念叨了三年的孙子终于来了,连忙欢天喜地地与之道贺:“哟,是不是老太太的孙子回来了?老太太,这是喜事啊,这孙子你盼了三年,这不是看你来了吗!哎呀,你看你这小孙子多漂亮啊,你这福气不就来了吗,你孙子这回是接你出去的吧?老太太你从今往后就好好享福吧!”
养老院白天
刘川推着奶奶的轮椅,走到户外的阳光之下,奶奶的嘴角绽开了笑容,但她的声音却依然忧伤。
奶奶:“奶奶呀,这一辈子都是个要强的人,一辈子都没流过几次眼泪,就是在你爸去世的时候,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没哭得这么丢人。”
刘川把奶奶推到一段安静的回廊边,他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端详着奶奶。
奶奶问:“奶奶老了吧?”
刘川笑:“啊。”
奶奶说:“奶奶住到这儿以后,有一次生了一场大病,那场病啊,一下病得我没信心了。那时候我不知怎么的,就是预感到……
预感到我可能熬不到你回来了,熬不到你接我回家了。我那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在我咽气的时候,你不在我的身边,在我咽气的时候,我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奶奶的眼圈又红了,她哽咽地说:”从那时候开始,我这头发就开始掉哇,一掉就是一大把……这几年要不是小珂和你们钟科长常来看我,小珂逢年过节的还把我接走,我也许真的等不到今天了。“
刘川的眼圈也红了,他说:“今天,我回来了。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奶奶笑了,眼泪却掉出眼窝。
刘川推着奶奶,向远处的绿地走去,祖孙之间如恋人般温存相依,难解难分。
养老院白天
中午,刘川在外面为奶奶买了一些包子,回来时,在奶奶的房间里看到一个中年妇女,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刚从城里赶来。那位中年妇女叫了一声“刘川”,刘川叫了她一声“阿姨”,他认出这位不速而来的女人,就是小珂的母亲。
路上白天
一辆出租车在京郊公路上疾驶。车内,坐在前座的小珂母亲向后座的刘川祖孙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
小珂家单元房晚上
小珂的母亲将热腾腾的饺子端上了桌子,小珂的父亲打开了啤酒,刘川和奶奶的脸上全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两家三代人举杯相碰。小珂父亲说:“痛陕喝吧,这就算回家了!”
小珂母亲说:“这场非典闹的,小珂还得在单位封闭工作一个月呢,她不能亲自接刘川和奶奶回家,又不让我到监狱门口去接,怕监狱的同事知道。你出来的那天她就打电话回家告诉我,让我第二天就到养老院去,她说在那儿肯定就能找到刘川了!”
小珂父亲:“这不找到了吗。”
奶奶:“刘川,你出来了,你应该替奶奶给小珂的爸爸妈妈磕个头。你不在的这几年里,奶奶就靠他们想着。这几年奶奶一看见他们,一看见你们钟科长,奶奶就知道怎么也得活下去,好等着你回来,你得给叔叔阿姨磕个头!”
尽管刘川对磕头似乎不太习惯,尽管小珂父母一再客气地阻止,但刘川还是起身走到他们面前,屈膝跪下,一拜不起。小珂父母的四条胳膊,—起上来拉他。奶奶眼里含着泪花,脸上却绽开了笑纹。
小珂家单元房夜
刘川在奶奶的卧室里照顾奶奶睡下,奶奶说:“川,你把那件衣服盖在我脚底下,我脚怕冷。”
刘川答应:“是。”
奶奶:“把灯关上,你也早点睡吧。”
刘川:“是。”
刘川帮奶奶掖好被子,看奶奶闭上了眼睛,才回到自己屋里。
刘川躺在床上,关了灯。少顷又把灯打开,才闭上眼睛安稳地睡觉。
第二十八集(5)
小珂家单元房清晨
天还没有全亮,窗外透了些半红半青的晨光,刘川懵懵懂懂地起床,踉踉跄跄走到门边,睡眼蒙咙地在门边摸索按钮,他不知摸到—个什么凸物,就冲着房门叫了—声:“报告,四班刘川求茅。”
突然,他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囚犯,这间屋子,也不是已经住惯了的那间囚牢。环目四壁,他看到的,是一个温馨的卧室,是小珂为他精心布置出来的家。墙上挂着好看的画,屋角的小柜上,还放着一盆好看的花。那是一盆青枝嫩桠的文竹,在晨曦中如烟似雾般的扑朔迷离。
钟天水家外白天
刘川来到钟天水家,他敲开了钟天水的家门。
刘川进屋以后,从紧闭的房门中,能隐隐听到钟天水妻子伤心的哭声。
商场白天
刘川推着奶奶逛街,他为奶奶买了一块艳丽的丝巾,围在奶奶头上,奶奶说:“这是小姑娘围的,我这么大岁数这不出洋相嘛。”
刘川执意让奶奶围上,说:“好看!好看!真的好看。”
刘川推着奶奶在商场里走,奶奶摆弄着脖上的丝巾,对那丝巾色彩,似乎已渐渐习惯,她似乎渐渐喜欢上了这份年轻的娇艳。
故宫护城河边白天
刘川推着奶奶徜徉在故宫城外,红墙绿水。
奶奶说:“刘川,你这几天睡得好吗?”
刘川答:“头一两天关了灯就老睡不着。”
奶奶:“不习惯?”
刘川:“啊。”
奶奶:“不行你就还是开灯睡吧。”
刘川:“没事,这几天我都是关灯睡的,已经快习惯了。”
奶奶:“我开始也睡不着,一个人睡,有点孤单单的。”
刘川:“要不要我到您屋里睡?”
奶奶:“不用,我现在也习惯了。咱们都得习惯新的生活。人家都说过惯了好日子,一下子过苦日子会不习惯,现在咱们是苦日子换成好日子,还怕过不习惯。”
刘川笑:“是。”
奶奶:“刘川,我好久没去中山公园了,你还有钱吗,买两张票咱们进去看看。”
刘川:“是。”
中山公园外白天
刘川买了票,推着奶奶走进中山公园。
小珂家晚上
刘川在小珂家帮小珂父亲糊信封,他的手脚麻利,干得又好又快。小珂父亲看得傻了,笑道:“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