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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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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知恩都被她吓着了,他诧异地想要抽回手去,可徐循的劲儿是这么的大,抽了一抽,竟未抽动。只好忙着宽慰徐循,“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

徐循虽然常被人说憨,可又不是真傻,怎么听不出柳知恩语气里的慌张和迟疑?很明显!他连实话都不敢说,这是在寻思着要现编点什么呢。

刚被团聚所安抚下来的委屈和心酸,这会儿又是一下冒上了脑海,徐循气得头突突地疼,眼泪一下就冒出来了,“你就实话告诉我吧,他们都干什么了!”

这会儿,她不但是怕,而且还冤啊!冤得连一颗心,都快给胀破了……

☆、108震怒

徐循这都哭了;柳知恩还能不说实话吗?他慢慢地还是把手给抽出来了;从炕边挪开了身体;在徐循跟前跪了下去。

“奴婢死罪。”先叩了叩头;方续道;“其实亦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稍微有些不像了……指挥使夫人——也就是娘娘的贵亲四表舅;现在做的是买卖人口的皮肉生意。一并贵五堂叔在南京、无锡一带也有强买强卖,占地豪取的……”

他这一说实话,徐循倒是冷静下来了;她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瞪着柳知恩;过了片刻方道;“你是说;我亲舅、亲叔没有什么事?”

“嫡亲的几位,都经由府里资助,也是衣食无忧。”柳知恩忙道,“娘娘的舅爷不愿离开南京,确因要奉养太夫人的缘故。至于两位叔爷,虽也有做生意的意思,却被劝住了,按奴婢想,这都是近亲,管束得反而严格了,就是那些远亲,素来没有来往的,现在太夫人、太老爷上了京,鞭长莫及,对他们的作为也就是一概不知了。”

徐循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狂跳的心,这才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如果真的是她嫡亲的舅舅、叔叔在外胡作非为,徐师母却是一句话都不提,还拿好话来安慰她。那……那徐循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想了。刚才。她的整个世界差点都碎成了灰灰。

现在冷静了下来,不那么慌张了,可再一想却越发生气:若是至亲顶着她的名头招摇撞骗胡作非为的,虽然也糟心,但毕竟是至亲,也没什么好说的。什么四表舅、五堂叔的,徐循都不记得有没有和他们见过面了。他们做坏事,是拿徐循的名声来买单,她能甘心吗?

再说,这件事,柳知恩和张贵妃两边都知道了,张贵妃先不说,估计是张家那边知道两人感情好,就给张贵妃提了一嘴巴——张家在南京还有家人呢。可柳知恩的老关系是从哪里来的?皇帝身边那些近侍!连这些近侍都知道了,皇帝没准也知道了呢?

想到自己还为云南的灾民操心,徐循简直恨不得把头塞到炕洞里去,再不出来见人了。皇帝说不定当时都在心底笑话她呢,她自己家一屁股烂账,还要那么假模假式的同情灾民……

就算这人口买卖开青楼的营生,徐循并不了解,可豪强占地这样的事,她怎么没有经历过?要不是徐先生有个秀才功名,多少都算当地的乡绅了,和赵举人交情又好,只怕他们家的地,都难免被人用极低的价钱给买去呢。就徐循记事的那几年,几任县太爷到任以后,都有家人出来买地的,三十两银子一亩的两天,县太爷家出到十五两一亩都算是很有良心的了。若是再上头的大官家里出来买,开到二两一亩的都有!强买强卖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原本安居乐业的百姓,瞬间就沦为必须卖儿鬻女才能活得下去的穷佃户……要是再惨一点,得罪了上官的家奴,全家人连夜消失的都有。

雨花台一带靠近南京,没这样的事。汤山那里是山坳坳,就出过这样的事情,一家人因卖田的事,得罪了不知哪个大户,合家人去邻村吃喜酒的时候就失踪了,报到县里,县里最后研究的结果是被山洪冲走。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徐循就在汤山,怕得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背地里也和大人们一起偷偷地骂:挨千刀的狗官,到了阴曹地府有你受报应的时候!

现在,有人要顶住她的名头做这样的事了!徐循想想都是恨不能把银牙咬碎,她要有把剑,真是抽出去就上那两个该死的表叔、表舅家里去了。

“人口买卖,开青楼……”她勉强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又问柳知恩,“想来也少不得逼良为娼的肮脏事了?这我却不懂,还得你说给我听呢。”

柳知恩已经说得够多了,他推得是一干二净,“奴婢自小净身,总在宫中长大,对此事也是所知不详……”

徐循也没办法,只好干坐着生闷气,柳知恩看她冷静下来了,遂又道,“以奴婢愚见,娘娘不妨将近亲都迁移到北京居住,南京一带的事儿,便和娘娘没多大关系了。您终究是国朝妃嫔,多有小人仗着您的名儿牟利的,就是皇爷知道了,都不会赖到您头上——”

“不行!”徐循的火气又上来了,“我好好的人,如何能被这些连面也没见过的无赖给带累了!——你去乾清宫探探消息,让王瑾给递个话,就说我想大哥了,这件事,我自己去和大哥说!”

柳知恩欲言又止,看来并不是很赞同徐循的主意,可徐循这回是铁了心了,她瞪了柳知恩一眼,“还不快去!”

柳知恩也没有办法啊,只好恭声应了下来,去乾清宫托人传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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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的近侍,和徐循没渊源的都很少,起码也是个熟识,徐循在内侍里名声又好,谁不乐意传话?王瑾没当值,这话还是金英给递的,“柳知恩那小子,在外头探头探脑的,奴婢刚才进来,把他拿下审问了一番……”

徐循从前一次也没有做过这种托人请见的事,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帝才会把柳知恩放在她身边。他觉得徐循性子太笨了,若是没个能和他身边近人随意接触的内侍护身,就是受了委屈怕也不知道在他跟前说道。

听说是徐循想要请见,皇帝一看,最后一批奏折也批了一半,再往后就是年假了,因便道,“派个人去把她接来吧,这个小妮子倒是会挑时机,也不知是为什么过来。”

昨儿娘家人刚入觐,今天就请见,多数情况下那都是为了娘家的事儿,不过也未必就做得这么着急了,别说皇帝,连金英都有一丝好奇,他去了半日,就把一个哭哭啼啼的庄妃给领进了乾清宫里。

“大哥。”徐循的眼泪还真不是挤出来的,这事儿她是越想越憋屈,越想越生气,觉得自己一家都被人欺负了,现在还落得个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地步。见到皇帝,她哇地一声就哭得更厉害了,倒把皇帝哭了个措手不及。

这要是别人,哪怕是何惠妃了,特地跑来哭给他看,皇帝心里也难免觉得晦气——大年下的掉什么眼泪?安的也不知是什么心。可徐循这一哭,皇帝就觉得心疼啊。这老实孩子,万不会故意做作,定是委屈得不成了,才来寻她出头的。

这宫里怕也不会有谁给她气受了,难道是宫外,有人欺负了她娘家不成?

一边本能地在心思寻思着原因,一边忙把徐循抱进怀里,和哄孩子似的哄了起来,一边皇帝就看了陪着进来的柳知恩一眼。

柳知恩的笑容有点无奈,他也明白徐循现在气头上,事情说不清,便跪下来尽量客观地把徐循娘家人干的那点事说明白了,还特地强调了一下,“娘娘都没怎么见过这两门亲戚……”

徐循窝在皇帝怀里,擦着眼睛,鼻音浓浓的,迫不及待地道,“大哥快把他们抓起来!狠狠地罚!”

皇帝一听,和柳知恩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眼里都有点笑意:是被徐循给逗乐的。

他挥了挥手,内侍们便知趣地退出了屋子,皇帝这会儿有闲暇,他决定亲自教养教养他的庄妃。“傻孩子,多大的事,难道我还会因此误会你了不成?快别哭了。”

徐循冤啊,这回她真的不是因为害怕哭的,“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好好的人,名声都被他们给糟践了!”

皇帝又笑了,“说什么呢,多大的事,哪里就到这份上了。这又没出人命,又没谋反的,谈得上糟蹋名声么。”

他还埋怨柳知恩呢,“他就不该告诉你,倒是惹起你的心事了。”

见徐循眼睛瞪得溜圆,他便慢慢地给徐循说理,“三教九流,任何一桩生意,只要守了行规,不犯国法,那就是人人都可以去做的。开青楼难道不要买人进来?这皮肉钱虽然不体面,可却是极丰厚的。你们家不开,自有别人家开,既然如此,你们家为什么不开呢?”

徐循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呆呆地听皇帝继续说,“至于这买地,刚才柳知恩不也说了,都是按市价一半去买的,也不算是太黑心了。这种事现在根本都管不过来,内阁诸大臣,个个夸出去都是贤臣,个个背后都有几百顷的良田。有投效过来的是不假,可那些连成一片的田地,难道一开始就是那样的?中间都少不得仗势压人的,大家睁只眼闭只眼吧。就这点事,只要不出人命,御史台都懒得往上报……”

说实话,皇帝心里也是有点负气的:这种事你们大臣干得,我这边的外戚就干不得?没这个道理!我倒要看看,谁敢出头放这第一炮,若放开了,借机清理田地整顿吏治,也让你们大臣尝尝没事乱议论皇帝家事的苦果……

只是……他忽然想起了数月前和大臣们的争执,口中便顿了一顿,“唔,不过你这个情况是特殊了点,外朝的眼睛,盯着你呢。”

这都是那个贤妃称号留下的余毒,徐循这下是全明白张贵妃的话了:事不是什么大事,可徐循家就得小心点,别做得太过了,不然将来被拿出来说事,终究都是个把柄。

她也懒得和皇帝去争辩刚才那通歪理了——人家都那么做,也不代表那样就是对的!徐循自己从市井里长起来的,她是万万不能接受别人打着她的名头去欺压那些本来就没什么身家的苦哈哈们。

……只是,她虽然生气,可还没气到失去理智的地步,皇帝说和光同尘的时候,她说洁身自好,那不是找死吗?

她顺着皇帝的话往下说,“可不是如此,大哥非得狠狠地惩治了他们才好,就说是我求你惩治的——”

“这可不行。”皇帝却是干净利落地回绝了徐循,他爱怜地拧了拧徐循的鼻头,“那又不是冒名顶替,的确是你的亲戚,罚了他们,你在宫里颜面何存?”

见徐循还有话说,他叹了口气,越发说得透了,“再说,你觉得宫里就你一个人有亲眷?真要按你说的办,把你的胡姐姐、孙姐姐和何姐姐给得罪透了不说,连清宁宫那边,都有人要被你刺得站不住脚呢。”

徐循一下明白过来,一时也是不寒而栗:和整个后宫为敌,即使有皇帝的宠爱,那她的日子也根本没法过下去了。

皇帝看徐循表情变化,也知道她是转过这个弯来了,他道,“既然嫡亲的亲戚都是好的,终究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你派柳知恩去娘家传个话,让你爹娘出面约束一下亲戚也就是了。若嫌青楼名声不好,让他收歇了换门生意去做,你们家那些亲戚如何,还不都是你一句话的事?”

为了这点小事,浪费了小半个时辰功夫,他也是又好气又好笑,点了点徐循的鼻子,笑道,“这下安心了吧?快擤擤鼻子去,哭得妆都花了,和个花猫似的。”

徐循捂着脸跑进净房里去了,出来的时候也颇为发窘——她委屈着呢,丝毫没打扮就急匆匆地过来了,眼泪合了脂粉,落在裙子上,一条上好的石榴裙就这么给污脏了,一时要换,乾清宫里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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