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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女人没有不爱八卦的,钱嬷嬷眉宇间却有些晦暗,“话虽如此,只是到底还碍着坤宁宫。这事也是皇后娘娘不开口,到如今被贵妃娘娘提出来,越发显得皇后娘娘无力管事了。”
现在后弱妃强的局面已经是如此了,皇后做不做都是错,都有话说的。徐循叹道,“好在娘娘现在也不想着这个,只是一心一意地盼着子嗣。”
她又笑对嬷嬷们道,“我这四个嬷嬷,都是一等一上好的,派出哪一个教人我都有些不舍得,丑话说在前头,咱们永安宫自己的事情也不好受到影响的,嬷嬷们你们自己商量吧,派哪一个出去,都由你们的便,我只管传话出人就行了。”
赵嬷嬷笑道,“我躲个懒,不做这事吧,钱嬷嬷本来就是女四书的行家,不如由你去得了。”
这事儿多少是有些得罪人的,由专门的女教谕来做还好,尊师重道么,妃嫔们对教谕都是很尊重的。可嬷嬷们只是抽出来做教谕,日后终究还是要回到宫里服侍的,以仆役的身份和妃嫔打交道的日子有的是呢,所以这差事几个嬷嬷就相互推诿,竟是谁都不愿去。
徐循在炕上眯着眼睛笑,看戏一样地看着几个嬷嬷斗嘴。屋里正热闹呢,长宁宫来人了,请徐循后日过去长宁宫小坐,“好久都没聚聚了,姐妹们聚一聚也好。”
又私底下悄悄地说,“刚才皇爷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这估计就是要商量再开女学的事,徐循自然应了。第二日亦未如何打扮,就是家常装束那样过去,果然孙玉女和何仙仙已经在商议着开学的事儿,徐循进屋时,孙玉女正道,“一个月一次,似乎间隔是有些久了。底下这些妹妹们,着实是有些不懂规矩的……”
见到徐循进来,两人都笑着起身打招呼,徐循忙回了礼,三人在炕上坐了,何仙仙便打趣孙玉女道,“你这里成天不是她来就是我来的,也热闹得很,我料着你必是应付得烦了,所以才要兴这个内学,给她们找点事做。”
孙玉女果然蹙眉叹气道,“可不是这个理了,都是不知道宫里规矩的,从前我们在太孙宫的时候,用嬷嬷们的话说,内宫已经是够没规矩的了。各宫妃嫔出入都不禀告宫主,随意就串联着出去玩耍谈天……现在竟是要比从前还没规矩。你们两个宫的嫔妾也老过来凑热闹,我这待要不见,人家觉得我傲,若是天天陪她们,哪还有功夫做别的事儿。惦记了多久要找你们玩呢,都被她们给耽搁了。”
这幸福的烦恼啊,徐循和何仙仙对视了一眼,都笑了,孙玉女白了她们两人一眼,又道,“说实在的,她们这样亲近我,我心里也有愧的,始终我只能管到长宁宫的事,别宫的事还是你们做主,就是长宁宫里的事我也不能过分了。上头还有皇后娘娘呢,什么宫事,还不是娘娘做主吗?就是把我哄得一颗心都过去了,我能给她们什么呀。难道还能把大哥送到她们那儿去?”
这倒是真的,徐循闻言也笑道,“可不就是这话了。”
何仙仙亦道,“毕竟年纪小,且又和我们不同,孙姐姐足足在太后娘娘跟前教养了十年,就是我和小循,连选秀带入宫前,也是足足地花了两年功夫来教。这批新人,连手段都使得粗陋,叫人看了没地恶心,真是耻于其为伍。”
她说话一直都是非常大胆的,孙玉女和徐循倒被说得面面相觑。孙玉女先扑哧一声笑起来,嗔怪何仙仙道,“你说那么白干嘛!”
连徐循都是白了何仙仙一点,“少说几句又不会死……这好在是暖阁子里,不然……”
何仙仙道,“你怪我不会说话,我还怪你不会说话呢。在她宫里,你还说这话,不是明摆着说她的服侍人碎嘴子吗?”
徐循撅起嘴,看了孙玉女一眼,道,“孙姐姐,你瞧,仙仙又挤兑我。”
说实话,这宫里的八卦一直都是流传得最快的,哪个宫不是和筛子似的,什么事都往外漏?宫妃们三个人在一块的时候不说八卦,等到两个人聊天的时候,少不得都拿别人宫里的事情来说嘴的。这也是孤寂后宫生活的小乐趣,亦算是比较公开的秘密。就是现在分了宫,也没见流言就少到哪里去了。何仙仙这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和徐循逗闷子呢。
孙玉女便故意板着脸道,“你们两个都是的,一个、两个,都这么爱说大实话,这叫我听了怎么好呢?不附和吧,虚伪——”
她还没说完呢,何仙仙和徐循哦了一声,都指着她道,“看,这不也说实话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都不约而同捂嘴笑了起来。前仰后合正是开心呢,外头有人来报,“回娘娘,赵昭容过来请安了。”
孙玉女便向徐循投来一个无奈的眼神,吩咐下人道,“我们这里商量事呢,领昭容去后头找宝林她们玩吧。”
正说着,却是接二连三又来了几人,原来是焦昭仪也过来给贵妃请安,连长宁宫的几个住户都来点卯了。
孙玉女这下倒不好晾着这么一大拨人,遂全都让进来大家说话。赵昭容、焦昭仪见本宫宫主在座,也有几分尴尬,徐循和何仙仙也不大搭理她们,只是坐在炕头闲磕着瓜子,瞅着孙玉女安排待客。
孙玉女也索性和众人笑道,“今儿你们过来得巧,正好也有事要告诉你们——是好事儿,咱们这宫里……”
话没说完呢,院子里又传来了人声,两个宫女抬头挺胸地进了内室,一个道,“原来庄妃娘娘在这儿,可让我们好找。”
另一个又道,“皇后娘娘请您过坤宁宫说话儿。”
上级有请徐循不能不去,她立刻站起来,冲孙玉女笑道,“你慢慢说吧,我先走一步了。”
孙玉女也未觉得如何,只拿眼睛看着一屋子嫔妾——一屋子人都安坐着没动,只有原本宫女出身的长宁宫小吴美人起来行礼道,“娘娘慢走。”
众人方才醒悟,除了孙玉女和何仙仙以外,均都忙起身给徐循行礼,徐循颔首还礼,遂出去上肩舆去了坤宁宫。
到了坤宁宫里,皇后亦无异状,她今日精神头看着好多了,穿着齐整坐在窗前喝茶,见徐循来了,遂笑着招呼她坐下,“从哪儿来呢?”
徐循道,“孙姐姐请我们过去说话,才从她那儿过来的,大家也都在的。”
皇后倒笑了,“倒巧了,早知道你们都在,就都请来了。我还当她们都忙着呢,才先让你来商量商量的。”
居然也说的是开女学的事。“今早去清宁宫给母后请安时,老人家提起来的。我一听正是这个理儿,可不得快些操办呢?——正想着你宫里四个嬷嬷都是好的,还想和你商量着从你宫里多出两个的事呢。”
徐循的头皮一下就炸开了,头发都恨不得一根根地往下掉。和上回一样,她连脊背骨都是凉浸浸的,冷汗唰地一声就下来了。她咽了一口吐沫,望着笑盈盈的皇后,忽然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计划赶不上变化啊,如今这宫里,别说是广结善缘了,就是想保持中立,都很成问题……
毕竟,这戏台子都搭起来好久了,就是心里再想着要息事宁人。局面摆在这里,后妃之间,迟早是要把这片遮羞布给撕下来的……
现在的问题,只是她徐循站在哪边而已——不是这边,就是那边,根本都没有丝毫余地的,想要两边不得罪,就注定只能是两边都得罪。
皇后好像压根就没发现徐循的眼神变化一样,还微微笑着等着徐循的回话呢,徐循望着她清瘦带笑的脸颊,猛一咬牙就下了决定。
“巧了。”她也尽量自然地道。“孙姐姐刚正也说着这事呢,这还是她的主意,如今娘娘既然要马上操办,不如把她和仙仙都请来商量吧。毕竟,她们两宫里也是要出人来办这事儿的。”
皇后看着有些吃惊,“是么?”
她也笑了,“那正好,快去都请来吧,一道商量了定个教材,明日起就能把课给上起来。”
当下自然是一番吩咐,又冲徐循感慨道,“我前阵子虽病着,可心里也想着这事儿呢,这新人学规矩的时间少,这一阵子,宫里感觉是没什么森严气象……也该正正风气、明明规矩了。”
徐循只好跟着赔笑,“可不是呢?文皇帝、昭皇帝年间,那深有法度的样儿,现在还在眼前呢,咱们也得跟着学才好。”
她口里和皇后应酬,目送着送消息的宫人一路出了殿门,心不在焉地在想:何仙仙应该会来的,她和长宁宫也就是个面子情,两人私下没什么来往。
重点是,孙贵妃会不会来呢……
☆、111、敲打
孙贵妃到底还是来了。
而且还是带着笑来的;一进屋就很自然地说;“我这还在张罗着这事呢;没想到娘娘倒是都有腹案了。那感情好,倒免了我一件差事——娘娘,那班妹妹们倒有一多半都在我宫里呢;要不要把她们叫过来正好一道把事情给说了?”
一屋子都听得见她的笑声;皇后倒是淡淡的,也没什么喜怒;“今早给娘请安,娘也是问起了这事。我也久已有这个心思了……咱们俩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孙贵妃脸都像是有些笑僵了——从前她和皇后在一块的时候,两个人都还自然。现在,皇后还好;但孙贵妃的表情,就真的只能用‘故作欢容’来形容了。
正妻就是正妻,皇后就是皇后。太后就是再宠爱孙贵妃,也不会越过了皇后去。这不是?孙贵妃好容易把这事儿在清宁宫那里说通了,皇后上太后那坐了一坐,釜底抽薪,现在倒闹得孙贵妃尴尬得没法自处了。
教养后宫妃嫔,那是皇后的职责,正妻的事。孙贵妃虽说处处都得了体面,地位也很特殊,但国朝典籍可从没有说过贵妃就是副后。皇后本来病着,被她逼得只能带病出来管事,说到底不就是因为孙贵妃行事孟浪僭越吗?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皇后一句话没有多说,就只是把徐循请到坤宁宫坐了坐,便轻而易举地把局面给扳了过来。孙贵妃现在就是有十分的委屈也不敢说了,皇后做得可没什么能指摘的地方,她做的是自己的分内事。这口哑巴亏,只能和着血吞到肚子里去,而且还要吞得高高兴兴的,不能流露出一点不快。
徐循和何仙仙坐在孙玉女对面,都是低眉敛目不发一语,徐循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皇后能重新起来、重新出山,感情上她是高兴的。可这正妻对妾侍的威压,多少也让她有点物伤其类:孙玉女现在也是一心奔着儿子使劲儿,以她的为人,断断不会觊觎后宫的大权,不然,昔年在太孙宫、东宫,她也不会轻易地就和徐循分享这份权力。张罗着教新人规矩,无非是她自己谨慎,不愿授人以柄,留下个骄狂的名声。这完全可以说是一腔善意——起码,她是没有找麻烦的意思。
可皇后这一出面,事情就变味了,不论她本心如何,孙玉女都该适时地对皇后赔罪才好——换做是徐循,她早就跪下去了。身为妃嫔,染指皇后权责,这是很不守妇道的表现。起码也得跪下请罪,分说原委,求皇后饶恕才好……
这口气,孙玉女她咽得下去吗?
她是咽不下去的,所以进屋以后就一直赔笑打圆场,服了软,姿态却没做到位……
徐循在心里叹了口气,偷眼看了看皇后的脸色。——这些年来,她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冷然的皇后,面上连惯常噙着的一点笑花儿都没影了,凤目熠熠生辉,虽然说话的口气还很和气,但她能感觉得出来,皇后因为孙贵妃及时赶来而缓和下来的不快,现在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