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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宫里妃位少,娘娘要老不出面,也的确引人注目。”他含含糊糊地为徐循分辨了一句,又道,“是了,方才张六九来过了,他道,袁嫔贵人发了高烧,尚宫局已经出面传召刘太医过去扶脉。”
“哦。”皇帝不为所动,“这样的事,尚宫局既然做主了,又何须特别告诉我?纯粹多此一举。”
如果高烧不退的是赵昭容、曹宝林之辈,那估计皇后是不会特地交代张六九前来传讯的,不就是因为袁嫔比较得宠吗?当然,现在这得宠两字,也不能再挂在袁嫔头上了,马十心底暗暗地为袁嫔叹息了一声,又请示,“不知今年除夕,爷爷想看哪出戏。清宁宫差人过来道,除了教坊司的班子以外,咱们现在自己宫里也有班子了,问皇爷要看哪个班子演的戏。”
“还有此事?”皇帝根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宫里自己也架起了草台班子?”
马十便将来龙去脉一说,“就是壮儿生日时,老娘娘说……”
四个月能j□j出什么好戏班子来?除夕正日,宫里众人齐聚一堂,虽然没有外人,但好歹也是重要节庆,岂是寻常婆媳斗法可以搅乱的场合?皇帝有丝不悦,道,“还是让教坊司出人吧,这样的小班子,各宫有些小生日,每节庆时闹闹也罢了,如何上得了大台盘。”
刚敲打过皇后,这就又站在坤宁宫的角度说话了,皇帝对皇后,真是又打又拉,也难怪坤宁宫那面摸不清脉搏,马十应了下来,皇帝又笑道,“是了,我说这一阵子她怎么累成那样呢,原来是又忙着要训戏班子……嘿,这一年也难为她了。”
腊月年节,见面的机会还是不少的,皇后自得了皇帝送的药材,越发是兢兢业业,里外忙碌,再没有丝毫逾矩之处,老实了半个月以后,皇帝也就不再避而不见,去坤宁宫看望了一下皇后,两人坐在一出说了说话儿。
马十现在又巴不得皇爷谈的是徐姑姑了,对孙皇后他实在是不知说什么好,说好话吧,皇爷未必愿意听,说坏话——那可是皇后娘娘!
“今年事儿的确不少。”他保守道,“皇后娘娘也确实是从年头忙到了年尾。”
“主母辛苦啊。”皇帝叹了口气,大发慈悲,“新春着赏时,以养育太子有功,让她一个兄弟也荫庇个锦衣卫百户吧。”
不大不小的虚衔,又不世袭,完全不可能遇到什么反弹,马十冲王瑾递了个眼色,见他点头示意记下,便赔笑道,“是,奴婢届时一定提着皇爷。”
腊月年边,大臣都回去歇年了,再说也不可能聊家事,母亲、妻子本身就是争斗里的一方,身在局中,也不能陪着皇爷高屋建瓴地俯视着整个局势,至于兄弟,没病的全都就藩,留下的基本都缠绵病榻,姐妹更不必说,一年能见上五次面都算是多的。要聊点这样的家常,居然也就只能和马十这些太监聊了,皇帝难得有了点兴致,指着炕下的小几子道,“都坐吧,老站着你们也不觉得累。”
皇帝一句话,没人敢有异议,除了站在门边和柱子一般不言不动的宫女以外,几个大太监都老老实实地跪坐了下来,就是坐,也做得特别小心,随时都能弹起来服侍皇帝。
捞了他们一眼,皇帝又有点没兴致了——和一群奴才在一块聊家常,就算外人不知道,他自己也都觉得丢人跌份。
“罢了罢了,你们都下去吧。”他改了主意,“马十留下服侍我洗脚。”
马十获得‘濯洗龙足’殊荣,怎敢不用心服侍,他是伺候惯了皇帝起居的,指挥人打了两大盆热水来,一盆里是煮过的药水,淹没到皇帝膝盖,另一盆先盖着,等水温稍微一减,便舀出原水,加入新水,如此水温便一直得以维持,皇帝泡了一会,觉得浑身毛孔都舒张开来,心绪也跟着放松了,张口便道,“你觉得,朕封赏孙家,能不能把贵妃的谢罪折子给逼出来?”
啊?马十不禁愕然以对:怎么说锦衣卫百户也是个官儿,难道就为了和贵妃斗气,才要封孙家?
也不应该这样说,封孙家,应该是让太后看到皇爷的态度。皇爷虽然对皇后的情分有所减弱,但似乎也不乐见太后娘娘真把皇后娘娘折腾出什么事来……按马十所想,皇爷现在是把后宫也当成了他的棋盘,谁怎么样都在他的掌握里,心血来潮就敲打敲打,就让太后和皇后斗着。——两人都有所求,对皇爷就自然是都以笼络为主,自从改立新后以后,皇爷在这宫里,就再没有挨过任何一句重话,不论是太后还是皇后,历次相会,对皇爷都只有笑脸。不比从前胡氏在位时,清宁宫、坤宁宫、长宁宫里,都有各种脸色等着皇爷……
至于让贵妃低头云云,只怕是皇爷技穷,所以才突发奇想,想要一箭双雕吧。
把握住了皇帝的心思,他便开口笑道,“爷爷,奴婢大胆说句话,您这一招,对付谁都好使,哪怕是反过来,封徐家,做给皇后娘娘看呢,都绝不会落空,就是对贵妃娘娘,奴婢觉得,只怕……”
皇帝啧了一声,有点遗憾,“可惜了,谁让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徐家如今的功名,自然也是世袭,贵妃尊弟是独生,安稳等着承袭也就是了。不过马十觉得问题并不出在此处,就算贵妃有七八个弟弟,只怕也不会为了他们的前程向皇爷开口——在被他掩埋得很深很深的私心里,马十甚至暗暗地觉得,现在言语间隐隐透出点抓耳挠腮意思的皇爷,还……还挺好玩的。
他一时就被笑意冲得松了口,笑道,“以奴婢看,您用这功名利禄来钓贵妃娘娘,可是挂错饵了。要让她来寻您,现成的办法摆在这儿——”
才刚说出口,马十就想打自己一耳光:皇爷明说了要让贵妃来寻自己吗?就算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目的,可皇爷没说,就得假装不知道。胡乱卖弄机灵,乃是内侍的大忌!
可他说都说了,皇爷都看过来了,马十也只好硬着头皮续道,“您不是让贵妃娘娘负责操练马球队吗?新春佳节,正是上演球赛的好机会,若是贵妃娘娘差事办得不好……”
差事办得不好,那就换人办呗,贵妃娘娘是喜欢去西苑溜达的,少了这个差事——又或者说,皇帝发话要检阅球队水平,就等于是在拿她的西苑行做威胁了,虽然有点丢人,但这才算是捏住了贵妃的软肋,想要让她过来求着皇爷和好,也就只有这个把柄,才算得上是合适了。
好在皇帝并没有责怪马十乱说话的意思,他还真的玩味了一下马十的提议,方才摇头道,“徐循性子倔强,这一招只怕是适得其反——哎,你说奇怪不奇怪,朕连鞑靼都打下来了,难道还就拿她一个小小的弱女子没办法?难道这一次,还要我去求她?”
听皇帝的意思,主动寻贵妃和好,依然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马十眨了眨眼,“您也别多想了,指不定过上几日,点点就把娘娘的信给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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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循最近面临空前的压力——不止钱嬷嬷,连孙嬷嬷、赵嬷嬷,都是苦口婆心地以自己的婚恋过程来教育她,是时候再给皇帝写封信了。
“人家马十公公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孙嬷嬷道,“您哪怕就胡乱涂抹几个字呢,也算是给了皇爷下台的阶梯,两人可不就顺理成章地和好了?老这么倔着也不是个办法,您擅自出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皇爷不也没说什么?”
“一转眼就要过年了,除夕那天晚上,您肯定要见到皇爷的。”赵嬷嬷就把话说得更直白了,“要是没有写信,那多不好意思?就坐在皇爷身边呢,俩人连句话都不说,被皇后娘娘看见了,只怕又要有事儿……”
于情于理,徐循也知道自己是该再写第四封信了,她甚至怀疑马十就是帮皇帝传话的,但是说实话——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写什么。
能写的,想写的,前三封信都写完了,说实话,不是提笔写出来,她也没想到自己真的心里对皇帝会有这些感谢,他对她的好,她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很感激她,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有多幸运,这几封信写出去,她可以不夸张地说一句,这里面没有一句话是假的。这些皇帝都不满意,他还想看到什么?看到她承认自己当时说的话是错的,表白自己特别急切地想给她殉葬,并且鄙视一切不这么想的人?
他不就喜欢她说真话、不瞒骗她吗?态度不好,她可以道歉,可她不会收回自己说的真话,拿假话来糊弄。所以徐循现在也不是不想写第四封信,她是真的不知道写什么好了。反正怎么写都是徒劳无功,还不如少浪费点精神。
至于真的到了除夕当日,和皇帝见面时又该如何……那就见了再说吧。
她随意地想着,换了个姿势,继续听几个嬷嬷唠叨,“柔能克刚,您再柔和一些,皇爷一准早就转过这个弯来了……”
徐循拖了两天,实在被唠叨烦了,“那你们说,我该写什么。”
赵嬷嬷、孙嬷嬷和钱嬷嬷只怕都商量过这个问题了,三人大合唱,“您就往肉麻了去写。”
钱嬷嬷相对还要点脸面,“就按‘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调调儿。”
孙嬷嬷比较大胆,“所谓天涯海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您就按这个意思去写。”
赵嬷嬷最实在,“您就说您想皇爷不就完了吗?奴婢没入宫时,记得隔邻小姑子回娘家,做相公的来接,高呼一声‘红儿,想你了’,小娘子也就跑出门去,两厢和好了。”
徐循纠结了三封信,就是不想写这话,现在是被马十联手嬷嬷们逼到了墙角,再无计脱逃,只好含恨草书一封,“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相思一夜情多少?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大哥,我想你了。”
也不给嬷嬷们拆看的机会,封好了直接让赵伦,“送到乾清宫去!”
已是腊月,皇帝也有些事儿要做,竟不在宫里,第二日才遣人送了一枚玉佩回来,信倒没发回,倒是送回一封短笺,上头寥寥几行字:集句精神可嘉,意思更足,只仍不够。
钱嬷嬷很欣喜,“虽说不够,但能送玉佩,只怕皇爷这气,已消了能有九成了。”
徐循有句话,在心头滚来滚去,硬是滚得没说出口: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琚为玉佩,皇帝送一枚美玉佩,分明就是在说,自己送去的信,大概也就和木瓜一个价值,更是在暗示,他对于自己不端正的道歉态度有多么宽容……
还是不说了!徐循决定让自己有个好年过,她对钱嬷嬷一笑,“似乎是如此呢,缓些时日,说不定也就消气了。”
几个嬷嬷都松了口气,不免相视一笑,徐循强忍着磨牙的冲动,也对着一片喜庆的人群,绽开虚假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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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我往之间,很快就到了除夕,因清宁宫地方不大,虽有太后,除夕依然在乾清宫中过,无非就是给太后设一上座而已,一宫几十人,全都齐聚乾清宫几间屋子里,只是徐循不必再坐在边屋了,这样的场合,静慈仙师不会出席,她的座位就在皇后下方,和皇后座位之间的距离,还要比何仙仙更近上一筹。
毕竟是家宴,座位怎么铺排还看皇帝的心意,今年众人一样是各领一席,在屋内有歌舞,用过了仪式一般的晚宴以后,大家又移师花园里看戏,大约快到子时,方回到屋子里来吃元宵、饺子等节庆之物。比起从前的年节,如今多了一项惯例,便是帝后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