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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只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请皇爷将他赐死,才能消除皇帝心中的疑心,重新赢得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做内侍的,再风光也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什么大权那都是虚的,唯有牢牢抓住皇爷的心,才能长盛不衰、永享太平。
不过,即使马上就要开口请皇帝允许自己去死,面上也换上了隐隐的不安之色,但王振心里,却依然是冷静得如同一潭冰水,毫无听说太妃那句话时的波澜。
他太了解皇帝了,这出戏会是怎么个结果,王振心里非常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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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还是封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啊。”郕王再进清安宫探望母亲时,也是有些感慨。
“怎么可能不封呢?没有一步登天,做掌印太监,已经是金英还算是有些圣眷了。”徐循不免一哂,皇帝的性子,到现在难道还不清楚吗?哪怕只是为了和自己赌气,也会将王振升职的。“真正看他是否受到重用,不是看他的差事。”
“想必您也是听说那奴婢在乾清宫上演的好戏了。”郕王也明白母亲的意思,他呵呵一笑,“儿子还以为,要不是那出戏,他还封不得秉笔太监呢。”
“得看。”徐循对皇帝思维的细节把握得也没那么清楚,“也许不管王振怎么做,都会获封,也都能保住性命。不过他到现在还能被皇帝贴身带着,须臾不离,那肯定是那番表演的功劳。”
皇帝那个性格,徐循一句话就惹来打脸,怎可能回去后反而疏远冷落王振?就是为了给徐循点眼色看,都会刻意给他体面。不过话说回来,听了徐循那句话,他无可辩驳,心底只怕也是生疑,若是王振应对得不好,只怕难免自此以后也就领着这个闲职过日子了。等风头过去以后,随指一事远远打发出去也都是可能的。反正,皇帝虽然绝不会承认自己错了,但也绝不能容忍自己被王振欺骗感情。
也就是这个应招,才保住了王振的地位,也保证了他的安全。现在即使太后出面为难王振,除了激化母子矛盾,引来皇帝反弹以外,也不会有什么别的结果了。只要有皇帝护身,王振就是动不得的——虽然无奈,但,谁叫皇帝是皇帝?
进宫这些年,已经不像是少女时那样容易动感情了,徐循也不是非要搞死王振不可……她也没这个能力。话说过一句,尽过自己力量,也就算了。见郕王眉宇间有些阴霾,还安慰他,“放心吧,也就一句话,你哥哥也万不至于为了这事就要逼死人的,当时发作一番,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那若是真逼死了呢……”郕王低声嘀咕了一句,“太后娘娘都没开腔,您倒是说话了。”
“那就逼死我好了。”徐循冷笑了一声,“他要做得出来这种事,我倒还高看他两分。”
虽然是母子闲谈,但郕王依然是脸色一变,左右看了看,见除了自己、贵太妃以及服侍几十年的韩女史、赵嬷嬷以外,并无旁人陪伴,方才是缓了神色,“娘,您就少说几句吧……”
“太后不说,无如奈何?”徐循这些年来是没怎么闹起风波,但不意味着性格有所改易。“不过,今日你来了,我也想和你商量商量你就藩的事……”
郕王到现在都还没提就藩的事,连封地都没定——当时封王还小,就藩也不是一两年间的事,也没定下封地。如今成婚也一年了,于情于理都该提出京的事,毕竟藩王长期逗留京城不去就藩,也容易招致口舌。
不过,长期生活在京城,现在一下要去到外地,郕王心里自然也是舍不得,带着侥幸心理,皇帝没提,他也不说。要不是王振此事,让他感到不安,郕王也不会动就藩的念头。他点了点头,“倒是和娘不谋而合了,儿子这回进来,就是想和娘说这就藩的事。”
母子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心照不宣。徐循道,“吴氏那里,你放心好了。自然不会冻着、饿着她的。”
明摆着的事,王振此时是牢牢握住了皇帝的信任,将来有得是他飞黄腾达的时候,太后是拿定主意不出声了,徐循有自知之明,实在闹得不像话时,她肯定忍不住要说几句话——郕王也是了解她的,若是今日的事再来一次,可就有得头疼了。反正迟早要走,不如早些走了,对大家都好点。王振要想打击报复的话,谁知道会不会拿郕王不就藩的事作为借口。
两母子是想到一块去了,对视一笑,默契自生,郕王自然地道,“嗯,娘不说我也知道,您肯定不会不管她的。”
既然拟定了对策,余下也没什么好做的了。徐循不论如何都是太妃,一生中除了为废立皇后的事情去过一次南内,也没有别的污点,就这一次事,说来皇帝还要念她的情,不太会被拿出来做把柄。郕王这个敏感因素一去,王振要对付她,又有什么可以下手的地方?
至于郕王,赖于太妃未雨绸缪的吩咐,他从来也不吟诗作赋,对文治武功也毫无兴趣,除了读点书以外,最大的爱好就是踢球、斗蛐蛐儿,和哥哥的感情也不错……去到地方上以后,自己再注意一点,王振又能把他如何?如此先立于不败之地,若是王振不犯上来也罢了,若是有什么动作,再是慢慢地对付他,也不用惊慌失措。
“就不知王振接下来会如何行止了。”郕王不免有些好奇,毕竟如此种种准备,是建立在王振有心报复的基础上,若是他无心报复,那这些事也就是白操心了。“料他半年内也不会发难的。”
“王振这人,机心不浅。”徐循想到多年前他在生死交关时的表现,“起码对皇帝的了解是很深的……依我看,他性子缜密绵柔,若是能以他的本心行事,必定会蛰伏几年,等到真正在司礼监里站住脚了,再来说什么报恩报仇的话。现在他才刚进宫不到半个月,还根本不到谈这些的时候。”
郕王叹了口气,“只怕他又未必能以本心行事呢。”
做内侍的,还不都是揣摩上意,王振名声坏了,多年不入宫,在宫中已无根基,别看得居高位,却连翻云覆雨的资格都没有,想要真正获得权力,除了发了疯地揣摩上意以外,还有什么路可走?
“您倒是帮了他一把。”他半开玩笑地埋怨贵太妃,“也许本来就五分疯的,这么一闹,可得疯到十分了。”
“呵呵,原来错得倒是我了。”徐循也不生气,随便应了一句,倒是亦叹了口气,正经了起来。“不过,我也的确是错了……我看错了。”
看错的是谁,自然不必多说,郕王亦是心有戚戚焉,低声道,“皇兄这几年的确变化很大。”
“坐上帝位以后,性格就没有不变的。”徐循又叹了口气,“就是他的变化,也的确是太大了一点……我现在倒想知道,王振接下来究竟会先做什么。我是看错了,但他肯定没看错。”
王振若是看错了皇帝,负荆请罪、请皇帝赐死,估计就要变成真死。事实已经证明,他对皇帝的了解还是那么的透彻。而眼下他又处于非常需要巩固地位的关头……他要做的事,必定是他心中皇帝现阶段最想做的事。
徐循也真的很想知道他到底会做什么。她现在对皇帝的了解已然非常片面和有限,像皇帝这样的人,根本无法以常理和常识预测,他到底想在这江山上打下属于自己的什么印记,她是真的没一点头绪。
宗室?边兵?钱粮?这老大难的三问题,是朝政中由来已久的难关了,但也都是极为难啃的硬骨头。就不知道皇帝到底想不想解决这三个问题——或者说,他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解决这三个问题的难度……又或者,他现在最想做的,还是让生母得个皇后的追尊,或是大起宫室淫。乐不休,就得看王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到底会有什么动作了。
这答案来得也不慢,才刚过了新年,王振便是连连有了言论,又给自己讨了个新差事。
第282章 胡闹
“兼任御马监;掌瓦剌朝贡事?”徐循吃惊地重复了一遍;“掌瓦剌朝贡事?”
太后也是一脸的无语;她点了点头,“还真是半点没打算遮掩;不是么?”
徐循也只能苦笑了——这事该让人怎么说好?简直粗浅得一点也不像是政治了。
自从罢了下西洋一事以后;西洋诸国来朝贡的次数也是渐渐减少,从每年一次;到如今几年一次,唯有瓦剌鞑靼照旧还是年年入贡;鞑靼倒还老实;没闹出什么幺蛾子;或者说和瓦剌比相对要老实些。瓦剌自从先帝去世以后,每年使团人数逐渐增加;时常多达两千余人,一路吃喝索要,沿路接待官吏均是苦不堪言,而且还经常有肆意偏离路线,勘探周围地理的情况出现,狼子野心,可谓是昭然若揭。奈何当时朝中无主——皇帝虽临朝,但年小,太皇太后老弱不管事,太后也没能力掌握大权,就连内阁三臣都是性情稳重的老年人。虽然也不是没有反应,但没有挑起大战的决心,一再容忍的结果,便是如今每况愈下,越发糜烂的朝贡局面。
前来朝贡的使团,朝廷自然是管吃管住,而且‘厚往薄来’,从太祖高皇帝时期起,就是这么个规矩,除了对朝贡物品回以厚赐以外,使臣还都有赏赐发下,这是按人头算的。瓦剌每年拉些不堪用的老马来,换回去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银绢盐茶,这都是他们急需的生活物资。可以说是净赚不亏,所以每年瓦剌都是积极入贡,当然反之在国朝这里,此便是对国计民生越发沉重的压迫了。
一个朝贡,一个‘中州地半入宗室’的宗室供养,还有一个无底洞一般的边兵财政,国朝几乎无商税,皇帝如今手松了,一赏便是几百顷地,地少了,官田出息也少了,权贵之家大肆占地也不交赋税,即使有盐铁贴补,这入息和流水般的花销比,也根本不成比例。别说皇帝,就连太后、徐循,哪个不知道问题的棘手性?只是她们女流之辈,根本被内阁架空,又能如何?皇帝亲政以后想要改善局面,也是很正常的想法。不过就徐循所知,他亲政四年来下达的几项命令似乎都没什么成效。不论是下令勤练边兵,还是清退侵占民田,均是雷声大雨点小,底下人敷衍一番,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一次王振自请去管瓦剌朝贡,看来是瞄准之前唯一没有尝试过的朝贡问题,想要做出点成绩。这本也不算什么奇事,相信受到的阻力也不会很大,瓦剌现在就是个烫手的煤球,连礼部都不愿管他们的事。这两千多人到了京城以后,闹出点什么事来都得礼部擦屁股,能撩开手谁不情愿?——可王振偏偏又还要了个御马监的差使,这就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御马监听着是不威风,可手底下是执掌羽林三千户所,有高达两万多名的四卫军,主掌宫廷宿卫,这是禁军中的禁军,天下地位最高的兵士。连国朝军政,御马监都是有权发言的。虽然王振过去也就是兼个秉笔太监的衔头,但内侍权柄不看职司,只看圣眷,有了皇帝的信赖和支持,起码在瓦剌入贡时,王振肯定是掌握了御马监的大权。这磨刀霍霍的意味,难道还不明显吗?今年瓦剌入贡一事,肯定是要生出波折来,只怕是没事都要找事了。
仿佛嫌弃自己的意图还不够明显,王振多次对身边人提起,“瓦剌蛮夷,茹毛饮血之辈,四处游牧,如同乞丐一般。即使有爪牙、利齿,又如何和广大中国雄厚军力比较?这等小人,畏威而不怀德,国朝以宽待之,只能滋长他的胆量,无如严苛威吓,谅其也不敢当真和国朝开战。”
这话说得太好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