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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国。”奢城儿道。
“何以见得?”
“一种直觉。”
扶襄一怔:“何讲?”
“住在上河园的那些时日,隐隐感觉左丘无俦对阙国情着一股莫名的恨意。”
莫名……么?她若有所思。
奢城儿瓜子犹嗑得欢实,两只大眼珠别有深意地豁豁放光,问:“你晓得因由?”
“并不。”她毫无余裕地打断了对方的八卦臆想,“我在想,若是你直觉无误,在阙国因为半年前的动荡与叶国实力已不成上下的当下,的确极有可能成为左丘无俦的下个目标。”
“那阙国的二公主岂不可怜?我将我心付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已经是个悲剧了,眼下还要因为这个男人成为亡国公主?”扶粤打算遥寄同情。
许是被“亡国公主”四个字触动了某点痛处,梁贞淡道:“失去国家,较之平民百姓,王族中人的处境更加窘迫是不争事实。”
扶襄一笑莞尔:“阿粤有口无心的。”
“如果是你,与其如此,宁愿从来不知自己是个公主更好罢?”
“哦?”她目光明灭,“我不擅长想象假设中的情景。”
“倘若不是假设呢?”
“这本身已是一种假设了不是么?”
“你……”梁贞聚拢起两道细巧的眉线,疑云浮来,“你该不会已经知道你自己的身世了罢?”
扶襄 一00、此情无计可消除(上)
身世?扶宁、扶粤一起转头。
“阿襄的身世么?”扶粤叼着一块酥糕,急冲冲问,登时糕粉四溅。
最爱与她斗嘴的扶宁放弃了这奚落机会,一把抓起扶襄柔荑:“阿襄晓得自己的身世了么?为何从没有告诉过我们?”
扶襄笑语温柔:“没有得到确定的事,说了也只是让你们跟着费心罢了。”
“可是,你已经有了眉目对不对?”
看样子,今天不能含混带过了。扶襄边寻位坐下,边思度着从何说起:“你们……不是一直纳闷我之前为何特地去做阙国三公主的陪嫁侍女么?”
“阙国?难道你的身世与阙……对了,你是随她到叶国,与叶国有关?”扶宁讶问。
“阿宁应该没有忘了,当年到叶国窃取龙心珠的任务,最初定的是我,动身的前一天师父由外地匆匆赶回来换成了你,我想,师父是唯恐我在无知无觉中坠入兄妹乱伦的惨剧里。”
“兄……妹乱……兄妹?”扶粤瞠目,继而恍悟,“难怪你对沈姜公主、叶国太子格外地上心。”
“上心?”扶襄小作反省,摇首,“谈不上上心,只有好奇罢了,我想知道如果我当真是从那样的家中长大,又会成为怎样的一人?只是如沈姜公主那般甘为政治祭品,还是叶国太子那般小有狂妄,不谙世事?思来想去,如眼前的我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何况,与他们相处时我感受不到任何亲近与激动,可见无论有多深刻的血缘,若没有天长地久的相伴,亦无法产生牵绊,他们对我来讲,与其他国家的公主王孙并无两样。故尔觉得那件事是真是假以及需不需要求证都无所谓了。”
“……好豁达。”梁贞闷首道。
“啊啊呀,这可怎么办?”奢城儿忽然捧脸高呼,“原本我的父兄还密切叮嘱我,必要时候可以利用这个秘密来使扶襄为我所用,如今看来,不是毫无用场了么?梁贞公主,你敢说你今日不是故意捅破这层窗纸要本小姐死心的?”
“小女子不敢,贵妃娘娘。”梁贞淡道。
奢城儿咭咭怪笑:“梁贞公主是我最喜欢……逗弄的那型呢。不过也好,我和襄襄没有了那点猜忌,更能坦诚无间的合作,趁这机会,把下面要做的事明细分工一番如何?”
扶襄嫣然。
这位奢大小姐啊,委实妙得紧,特立独行去不孤僻乖张,心机深蕴却不失率性烂漫,如此一个光彩夺目的人儿一度出现在左丘无俦视野之内,在某一个时刻,某一个刹那,可曾使他怦然心动?
这一缕微浅的心思,如蜻蜓点水般在心头打了个转即飞得片迹不剩,她打袖囊内抽出数个信封了蜡的信封,上面已写了名字,依次分给在场每人手内,“这上面,是你们未来要做的,若有不明就里处,各自私下找我。”
“不愧是襄襄,想的恁是妥帖。”奢城儿一手拍桌,一手高扬,“就让咱们以茶代酒,期望着未来多的是像今儿这般晒着太阳喝着茶水吃着闲食的快活日子,先干为敬!”
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两三好友,晒太阳,喝茶水,吃闲食……此时似乎寻常不过的时光,在不久后到来的各国混战的烽燹岁月,那样的快活日子便成了这些战国红颜意识中一抹恍惚遥远的记忆,心灵奔波不息时,聊来慰藉。
扶襄 一00、此情无计可消除(下)
“襄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到这边就可以了。”
鹤都城外,贯穿原国全境的远鹤河畔,有一道为纪念前朝先贤所建的十里白公堤,堤上桃柳交植,春时景色柳悬碧绿桃挂绯,美不胜收。
桃红柳绿中,扶襄送别奢城儿。
“虽然明智你有足以自保的本领,但这趟却是我授意之下的行动,我总是要叮嘱你一句,万事小心,平安归来。”
奢城儿瞬了瞬眸,突地脆声娇笑:“我啊,十四岁就去往各处做各样艰险事,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这几个字呢,这么善良的襄襄,我忍不住要爱上你了。”
扶襄扬唇:“荣幸之至,为夫就在家中翘首企盼,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哎唷唷……”奢城儿越发笑得花枝乱颤,纵是男装加身,娇媚盛放之姿亦能羞煞路畔桃蕊,“能与我这般风情对决的,世上惟襄襄也。其实,辛苦的是你呐,你不仅要掌控全局,与左丘无俦、嵇释这两只大鳄斗法,还要为我这个不安于室擅离宫廷的贵妃打掩护,有劳了。”
“彼此彼此,一路珍重。”
“好……等下。”一只脚已经踩上了鞍蹬,奢城儿又跳了下来,走回扶襄面前,“其实,我一直有些话想要问你,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耽搁,今儿不问,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实在不符合本小姐的性子。”
“但讲无妨。”扶襄用帕子在堤上垫了坐下,做好聆听姿势。
奢城儿斜倚柳干,问:“关于左丘无俦……你与左丘无俦到底是怎样的呢?”
“怎么说?”
“我无意过问你们的隐私,只是……我想知道你与左丘无俦破镜重圆的可能有几分?我不想忙了一场,末了却发现本小姐为左丘无俦那厮做了嫁衣。”
“……”扶襄支颐,一丝笑意一点点渗入瞳心,再一点点荡漾开来,直至漾出眸内,染满整张秀靥。
“嗯?”奢大小姐好生不解,“我讲话这么有趣么?”
“你很可爱。”
“……多谢夸奖?”
她勾唇:“你担心我们现在所做的,最后都让左丘无俦坐享其成?”
“我是不反对你们开夫妻店,但总要明白自己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夫妻店?”奢大小姐的措辞煞是别致新鲜呐,“我们将要面临的世界,每一场对决都攸关残酷生死,哪来如此温馨的字符?”
奢城儿两只大眼星光闪闪:“那么,你和左丘无俦……”
呃……
怎么感觉对方问题起源的一半原因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八卦需求?
怀着这丝异感,扶襄道:“我和左丘无俦,开始是最糟糕的开始,结束也是最糟糕的结束,这么多年的合合分分,的确不是念一句从此与君绝便能断得清楚的。然后,如今他娶了霍阳,我嫁了原王,这是事实。不管中间有什么隐情曲折,既定的事实抹煞不去,我们已经走在了两条路上。而且,无论我和冉轻尘是基于怎样的理由结为夫妻,冉轻尘不改初衷一日,我所有行事俱以原国利益为第一考量的宗旨也将维持一日,哪怕这意味着有一天必须与左丘无俦成为敌人。”
“你们的五年之约呢?”
扶襄扬眉:“五年之后,谁能主宰当今天下,端看个人本事。”
奢城儿定定盯了她半晌,蓦地咧嘴笑开:“太好了,我要的便是扶襄这句话,我要知道经过与左丘无俦的那一次意外的造访,扶襄可还是那个与我初晤时的扶襄。如此,我也能放开手脚,去将这世界大肆地搅和一场。”
“慢。”扶襄拉住摩拳擦掌的奢大小姐皓腕,笑吟吟道,“你拷问过了,轮到我了罢?”
“咦?”
“你是为了把左丘二少全须须尾地纳为已有,方加入这场角逐。不过,你应该明白你成为原王贵妃这件事伤透了左丘无倚的幼小心灵。不择手段是你的行事作风,你为了一个最终目的甚至不惜南辕北辙,但若这过程中发生与左丘无倚利益相悖的选择,你又将如何?顾原王还是顾左丘无倚?”
“我答应做这个贵妃,正是基于双方的利益一致。”奢城儿未做思索,“在我的姓氏前还挂着冉姓时,自要以冉姓人的利益为优先。”
“即使又会重创左丘无倚?”
“哈。”大小姐拨了拨耳朵,怪声发噱,“男人吃点苦头并无坏处,尤其想做本小姐的男人,哪时恁容易就能修成正果?”
“若到时他移情别恋,琵琶别抱?”
“他的身边有我的人,必将这样的机会统统扼杀殆尽。”
端的是“此情无计可消除”……扶襄笑不可抑:左丘二少啊,是彻底栽进了一个狠角色的手里,前途不可限量啊。
“话到此处,王后娘娘,臣妾可以告退了么?”一席话尽,奢城儿跃跃欲试,离心似箭。
“贵妃娘娘早去早回。”
“请王后娘娘静候佳音!”身若飞燕离巢,落上马背,一记甩向空中的冷脆鞭响,马儿疾蹄驰去。
扶襄折下一根柳枝,原地目送。
“阿襄都布排完了?”扶岩飘然现身,霎时间人面桃花,艳色怡人。
她尽情保养视野之余,道:“余下的事,便拜托阿岩了。”
扶襄一0一、春心偏遇寒霜欺(上)
越历的五月,嵇释攻伐的脚步骤然趋紧,半月内连克三城,推进三百里,朝王都莫河城方向步步逼近,
这时的越王嵇申,并未如外界所想像得那般如坐针毡度日如年。反而常将宫中嫔妃召集一处,饶有兴致地看妾人们穿针引线,做各式的女红针黹,且每每亲当裁判,当场择优奖赏,惹美人们各显其能,乐此不疲。
国难当头,君主不能审时度势力挽狂澜也就罢了,居然这般贪恋女色,沉迷嬉戏,自是引发御史言官们的言刀挞伐。无奈任谏折如山堆积,君主仍是执迷不悟。诸年长御史苦无良计,一位新近擢升不久的青年御史凭一腔热血,不惜动用祖宗法典,击动了正殿宫门前的先王留鼓,催请王上专心朝政。而这,也惊动了隐居中的贞秀太后,一年来首度走出寝宫。
“王上是怎么打算的?就此放弃了么?”
嵇申信手翻弄着案头奏折,漫不经心道:“太后很明白,越国境内能与嵇释相抗衡的人,没有一人。”
“所以王上早早丧失斗志?”贞秀太后半信半疑,“嵇释的了得不是一日两日,王上若在此时放弃,何不在一开始便将江山拱手相让?”
“说得也是,朕其实该那样做的,在确定无法找回扶襄的那一刻。”
贞秀太后眸光稍凝,停顿了须臾,道:“王上是在怪哀家呢,将扶襄放了出去。”
“太后多心,朕无非有感而发。”
“无论如何,还请王上专心理政,莫再白白授人以柄。
“朕想尽量使那些人有养活自己的一技之长。”
“这是……怎么话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