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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楝宅邸倒是陆续改建过不少次,直到现在,除了宅邸的外观,以及雪侬所住的那间卧室依然保持十九世纪初建时的模样之外,其他部分都与原来不同了。
记得初到法国时,由於三楼没人住,二楼只剩一间空房,她只好硬著头皮住进那间骨董级的卧室,老实说,她真的很不好意思,因为那间房甚至比杜奥爸爸、妈妈的主卧室更大,不仅附有大型更衣室和浴室,还有一间小书房,甚至连门板都是原来的门板,浴盆也是原来的黄铜浴盆,电灯和抽水马桶是唯一的现代化设备。
听说她的房间原来是男主人的卧室,是埃米尔的吗?
「小姐,请问您要按照往常的时间用晚餐吗?」管家玛丽亚恭谨的问道。
「不用了,既然大家都去度假了,你就当我也去度假好了,不需要准备我的餐食,也不用整理我的房间,过午之後,若是我没找你,你就可以休息了,」雪侬体贴地说。「和你老公带孩子出去走走,或者先跟我说一声,你们也可以到海边去玩几天、一个星期、一个月,随便你!」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玛丽亚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拎著刚刚去逛市集时买来的食物,雪侬脚步轻快的爬上二楼,决定花一个星期时间把资料整理好,再交给推荐她到大学任教的教授看看,如果教授觉得她的教课方针可以的话,她就接受大学的聘书,不然就去中学教中文。
不管怎样,她是中国人,不想忘记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由於刚从外面回来,雪侬习惯性的先冲个澡,换上日式浴衣,再到小书房去专心整理资料。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觉得有点累想休息一下时,方才发现天都已经黑了。
巴黎的夏天要过九点後才会天黑,她竟然已工作五、六个钟头了,而且是靠著电脑萤幕的亮光在工作。
「不到十年我就会老花眼了!」
她自嘲地喃喃嘀咕,起身要到卧室的小冰箱取用下午买回来的零食和饮料,孰料门一开,她抽了一口气,呼吸顿时断绝,整个人瞬间石化,像圣女贞德的铜雕像一样!僵得发亮,冻结得比大理石更坚硬。
在这寂静冷清的深夜里,孤伶伶一盏晕黄的煤油灯光驱不走所有黑暗,反而使得眼前视界显得更阴暗晦蒙,扭曲在墙上的黑影仿佛魂魅在跳舞,那黯淡的、幽灵般的飘忽氛围,使周遭的空气转变成窒人的阴雾。
是他!
阴晦的煤油灯光中,卧室另一头,落地窗前的高背椅上静悄悄地端坐著一个男人,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端著高脚酒杯,双眸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宛如饥饿的大猫盯住肥硕的老鼠般紧紧地攫住她的目光,神情高深莫测,半声不吭,一动也不动。
真的是他!
就在确认那一刹那,她脑海里所有意识猝然被抽空,只剩下累积了九年的深刻思念,在这毫无防备的一刻,宛如中东火药库被点燃,瞬间在她体内轰然爆开来,没有理智,不再坚强,她只想飞奔过去倾诉九年来的思念之情——在梦里,她早已这麽做过几千几万回了。
结果她什麽也没做。
起初是她太震惊、太激动以至於根本动弹不得;而後,由於对方丝毫反应也没有,仿佛那只是一道幻映在墙上的鬼影子,她的冲动很快就降温了,旋即想到另一件事实。
这里又不是古堡!
砰一下,她把门关回去了,闭上眼,深呼吸几下,让呈现缺氧现象的脑袋回复正常功能,努力镇定心神,再睁开眸子,鼓起勇气猛然拉开门……
果然,黑漆漆一片,啥也不见。
她打开电灯,依然什麽也没有,这才松懈下来,整个人差点像失去牵线的木偶似的瘫到地上去。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见」吧!
她从来没有停止过想念他,在离开他的头一年,肚子里怀著儿子,她不时有不顾一切回去找他的冲动,但她毕竟是坚强的、理智的,熬了整整两年之後,她终於不再有那种冲动,然而思念的心情并不曾断绝过一分半秒。
她爱他、想念他,却又很理智的警告自己绝不能去找他,因为他不属於她。
有时候她真恨自己这麽坚强又理智,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他们分属两个不同时代,本来就不应该有任何交集,她擅自闯入他的生命中已是过分,及时抽身才是她应该做的事。
一辈子想念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男人,这是她为满足当初一时兴起的冒险游戏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虽然有时候真的想不透,为何该死的只有她会碰上那种事,当初没有机会搞清楚这点疑问也是遗憾,然而该回来的时候就得回来,不然一旦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局面,看谁该後悔!
她自嘲地摇摇头,想去拿罐冰矿泉水让自己清醒一点,免得无聊的「幻觉」又发作,没想到走不到一半路,她又像拿破仑的凯旋门一样端端正正的僵在那里,心跳再度发生故障,眼睛瞪得比酒杯更大。
现在到底是什麽状况?
窗前那张高背扶手椅上,没有人也没有鬼,却多了一本日记,那本应该还在古堡里的日记。
那本日记,怎会在这里?
瞠大骇异的眼,她疯狂的问自己:怎麽会?怎麽会?问到脑筋开始抽筋了依然得不到任何答案。
好一会儿後,她终於放弃凌虐自己的脑细胞,觉悟这个问题的答案靠她非天才的IQ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的,於是战战兢兢地上前拿起那本日记,又迟疑片刻後才毅然翻开写有字迹的最後一页……
六月三十日
终於解决了!
那位越南公主的父亲派人来把她捉回去,她要我救她,我告诉她我无能为力,既然她已经有未婚夫,她就应该回去嫁给她的未婚夫。
最重要的是,我不爱她,更不想娶她。
一直看著公主上了船,船已航行至不见影子,我才放心地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夜丘,虽然雪侬已经离开了。
我知道,雪侬是因为越南公主的事而离开的。
但现在,麻烦已经解决了,她应该回来了,我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的,即便晚一些,可是她一定会回来的。
而我,会一直等在这里,直到她回来为止。
他竟然没有爱上那位公主?!
雪侬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日记也掉到地上去了,她扶著额头又惊讶又错愕地疑惑不已,这个结果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他应该要爱上那位公主的呀,怎麽会没有?
难道不是那位公主?
那是谁?
出了这种差误……不会是她的错吧?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召开审判大会批判自己,目光好死不死又落到地毯上的日记上,因为是掉下去的,因此又翻到另一页去了,上面竟然又有两行字,一行是日期,还特别注明是一八五七年——十年後——的七月六日。
另一行是……
我的儿子,雅克来找我了!
「雅克?!」她失声尖叫,那刺耳的噪音尖锐得连她自己听了都吓一大跳,但没办法,她克制不住自己,不但尖叫,还惊恐地团团乱转,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停下来的陀螺。「他他他……他怎会跑到埃米尔那里去了?」
不可能!不可能!
慌里慌张拿起电话来,她竟然想了大半天才想出杜奥爸爸的手机号码来,又思索了好半晌才想起要如何打电话——用手指头按号码键。
「爸爸,我是……」
「啊,雪侬,正好,我刚好也要打电话找你呢!」
听杜奥爸爸的口气好像不太对,雪侬心头连续咚了好几下。
「找……找我什麽事,爸爸?」
「雅克不见了!」
上帝!
雪侬张大嘴却出不了声,天上一碗滚烫的蚵仔面线当头淋下来,蚵仔没半只,面线全下来了,浇得她满头黑线。
通往地狱的门终於打开了!
「昨天马特夫妇来找我和你妈妈去他们家打桥牌,」杜奥爸爸继续说。「雅克说他没兴趣,要我们顺路带他到古堡,说好今天再来带他回去,可是我们今天来找他时,管家却说他自己回庄园去了……」
该死,雅克真的去找埃米尔了!
雪侬低低呻吟,咧嘴苦笑。一直以为只有她才开启得了那扇「门」,没想到连雅克也开数得了。
因为他是埃米尔的儿子吗?
「但我们回庄园後,庄园里的人却说没见到雅克,我们到处找了好久就是找不著他,我想我最好通知你一下,然後报警……」
报警?!
「不!」雪侬再度发出那种撕心裂肺、惊天地泣鬼神的怪叫声,脆弱的窗玻璃受不了刺激,抖个不停。「不要,千万不要报警,雅克他……他回来了,对,他自己搭火车回巴黎来了,我找爸爸就是要通知你这件事,雅克说……说他觉得那边很无聊,宁愿回巴黎来,所以爸爸你们尽管去玩你们自己的吧,雅克我会负责的!」
「原来他回去了呀,真是,吓我一大跳,他应该先说一声的嘛!」
「对不起,爸爸,」雪侬一边道歉,一边挥去好几把冷汗。「你也知道雅克那小鬼,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的,想到就做,也不先说一声,更不管後果如何,我……我已经臭骂他一顿了!」
「好了,好了,别骂他了,小孩子嘛,说说就好了,别让爸爸心疼啊!」
「爸爸,都是你们太宠他了啦!」
罪魁祸首,除了她,全家人都是!
「没有父亲的孩子,我怎能不宠他呢?」
「爸爸……」
「好好好,既然他回巴黎去了,那就没事了,这也好,马特夫妇邀我们一起到亚维侬,那种艺术节小孩子也不会感兴趣……」
「对,对,雅克不会感兴趣的,爸爸、妈妈你们去吧,雅克交给我就行了!」
再说几句,电话挂断了,雪侬抹去满头面线,吁了口气,旋即又紧绷起来,转身直接冲向浴室门……不是……书房门……不是……
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误,这楝宅邸内应该也有「门」
看见他,可能是幻觉,但出现日记本,那就是货真价实的事实了,所以,这楝宅邸内一定也有「门」,至於为什麽会有,她不了。
因为这楝宅邸也曾经是属於埃米尔所有的吗?
无论如何,她非去把雅克捉回来不可,不能任由他去干扰埃米尔的生命,更不能让他在二十一世纪的世界里闹失踪记,不然麻烦就大了,被控谋害亲子又毁尸灭迹可不是好玩的,然後杜奥一家人一定会护著她,结果变成她是主谋,杜奥一家人是共犯,大家一起进监狱里去共叙天伦乐,不,那一点都不好玩!
更衣室门……
不是!
衣柜门……
不是!
通往走廊的门……
都不是!
没关系,从头再来,浴室门……
她很有耐心的一再重复开那些门,甚至连抽屉都一一拉开过了,可是,当她找了一个多钟头还找不到「门」时,她终於开始恐慌起来了。
要是她再也打开不了那扇「门」了呢?
「啊,对了,还有一扇门!」
她急奔入书房,一把拉开通往走廊的门,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