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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成功了。
冯季渝问:“那宋小钰,是否一个厉害角色?”
常春答:“有待了解。”
冯女忽然把常春当为大姐,“交给你办了。”
每个月的一号,都是常春常夏两姐妹聚头的日子,这次,她俩约在朱智良写字楼会面。
常夏经济实惠地说:“公寓要是能在此刻出手就好了,多卖三分之一价钱。”
常春唯唯诺诺。
常夏说:“怕只怕差那么一点点,屋价又落下去。”
差一点点?常春不怕,常春有的是失之交臂的经验,她从来不知什么叫一帆风顺,无论做什么,她总得比别人多下三倍四倍工夫。
差一点点就找到份有退休金有宿舍的好差使。
差一点点就与张家骏白头偕老。
差一点点就开了分店。
差一点点就在铺位最低价入了货。
她是差一点女士,一个不懂得计算的笨女人。
说也奇怪,上天也还待她不薄,生活上一件不缺,既然如此,常春也乐得笨下去,一成不变。
当下她对妹妹说:“一个人穿多少吃多少是注定的。”
“依你说,都不必钻营了。”
“削尖了头皮去钻,同注定那份,也不曾有超过百分之十至十五的差异。”
常夏笑道:“姐,我不知你懂术数。”
这时,朱智良推开办公室门出来,“叫两位久候了。”
无巧不成书,有人推门进来,大家抬头一看,那白衣女郎正是宋小钰。
宋小钰一怔,“朱律师,对不起我没有预约。”
大家互相看着,八只眼珠子对得牢。
过一刻朱智良说:“请坐,我叫人倒茶来。”
宋小钰打量常氏姐妹,误会了,“这一位,是冯女士?”
常夏冷笑一声,“这位小姐真可爱,以为天下女性都同张家骏有华洋轇轕。”
宋小钰立刻噤声,她不想吃眼前亏,有些女人一过三十便专门往牙尖嘴利方向发展,她自感应付不了。
常春连忙息事宁人,“这是舍妹。”
宋小钰站起来,“我改天再来。”
次次都出现得不是时候。
朱律师叫住她,“你找我有事?”
宋小钰看看常春,“我想托朱律师邀请常女士到舍下小坐。”
常夏笑,“相请不如偶遇,现在大家都有空,不如一起出发。”
常春为难,“可是我答应今日把孩子们接出来到植物公园逛。”
谁知宋小钰一口应允,“我绝对欢迎孩子。”
常夏立刻狰狞地笑。
一共四个孩子。
安康、白白、琪琪以及瑜瑜。
有一只大旅行袋,载他们日常用品,橡皮胶布、矿泉水、毛巾、饼干,样样都有。
宋小钰不是后悔,而是诧异。
孩子们长得都有点相似,浩浩荡荡坐在车子后座,出发到宋宅去。
由宋家司机带路,香岛道风景幽美,一路上常夏嘀咕:“张家骏有办法。”
常春完全赞同。
常夏又说:“宋小姐身上那套白色针织服的确把她衬得更温文,像她那样的女子,平日光司吃喝玩乐打扮就是,她有否职业身份?”
“听朱律师讲,她是艺术家。”
“很适合,很会得做。”
“到了,人家迎上来了,别多话。”
宋小钰用力抱起最小的瑜瑜,小孩双脚一撑,乳白外套上便是两个脚印。
而且瑜瑜也不轻,她抱不动,走两步,不得不将她放下。
宋小钰独自一个人住在一间白色小洋房内。
三个女孩一见那张白色大而软的皮沙发,便欢呼着奔过去跳到上面,安康在旁劝道:“静一点,斯文一点。”
宋小钰微笑,吩咐佣人在后园摆出茶点。
孩子们又涌到后园玩耍。
短短一小时内,有人倒翻饮料,有人摔跤,有人被蚂蚁咬,有人被玫瑰棘刺伤……。只见常春手与嘴都不停,手照顾,嘴安慰,而那只旅行袋如百宝魔术箱一般,要什么有什么,药膏湿毛巾等取之不尽。
宋小钰沉默地在一旁看常春照顾孩子们,真正光是看都越来越累,不知她如何独自应付了这些年。
只有另外一种人会那么忙,那是黑市工厂工人,一天工作十二小时,不停地操作,或车衣或打扫或做厨房,人如飞蛾,无休止扑来扑去。
可是常春表情很愉快,似习以为常。
她知道宋小钰在想些什么。
于是轻轻说:“孩子们已经算乖了。”
宋小钰低声问:“要很爱一个人,才会为他生孩子吧?”
常春讶异,“不,要很爱孩子,才会生孩子,我从来不为别人生孩子,我只为自己生孩子。”
宋小钰这才发觉这个千依百顺的母亲其实是个大女人。
常春笑问:“今天只是纯吃茶?”
“是,我想认识你们,”她解释,“认识你们,等于多认识张家骏。”
常春很客气地说:“可是,我们是我们,你是你,我不认为你身上有张家骏的影子。”
宋小钰看着常春,黯然说:“听你的话,便知道你们之间已经结束。”
常春微笑,“完了很久了。”
宋小钰说:“我永远感激他使我快乐。”
常春说:“但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个时候,常夏在那边喊:“孩子们累了,该告辞了。”
常春于是站起来告辞。
把孩子们一个个送进车子后座。
宋小钰大惑不解地问:“这么脏,一头一脸汗与果酱以及其它,怎么洗?”
常春有心同她开玩笑,“用消防喉冲射。”
其实也差不多,女孩子们脱光了齐齐站在浴缸中擦了肥皂用莲蓬冲洗,然后逐个擦干,事后脏衣服同毛巾要开两次洗衣机才能处理妥当。
孩子们在回程中已纷纷睡着。
安康除外,他嚼着口香糖静静地听妈妈与阿姨交谈。
“宋小钰好像不似真人。”
常春笑笑,“与我们不同也不见得就是假人。”
“有很多事她都好像不明白。”
常春又笑,“能够同张家骏在一起,多少有点臭味相投,也不会太天真。”
“老张是怎么认识她的?”
“一个舞会,咖啡座中的邂逅,雨中偶遇,刻意追求,谁理这些。”
“此刻给你认识张家骏,会不会有同样的结果?”
常夏以为答案一定是不,却不料常春说:“你不觉得一切都是注定的?”
常夏发觉姐姐已成为宿命论者。
当下姐姐问妹妹,“挂住宝宝吧?”所以她先嚷走。
常夏笑着承认:“牵肠挂肚。”
常春逐个把孩子们送回去。
回到家里,由女佣替琪琪清洁,常春躺在沙发上看晚报。
不知是哪位太太,同丈夫说:“移民,没问题,一定要在那边用个佣人,”思想搞得极通,不然的话,就情愿不去。
放下晚报,看到茶几上有一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收件人是常春女士,她把它拿在手中,问家务助理:“几时送来的?”
“中午。”
信封上贴着漂亮的日本国邮票。
寄件日期是三星期之前。
常春心中觉得异样,把信封折开,里边是一小卷录音带另一封信。
她连忙摊开那封信。
“常春,近日来我异常挂念你同琪琪——”
天,她连忙抢看签名,果然,果然是张家骏来函,可能是寄错海邮,所以迟至今日才到。
“……不知恁地,有种感觉,像是以后我们不能再见面似的,”信用英文写,十分流利,“心血来潮,故此同你们说几句话,家骏字。”
他有预感。
常春手边并没有录音机,半晌,才到琪琪房去取她用来听儿童故事的录音机。
常春非常平静。
“常春,琪琪,你们好,该怎么说呢,对,我此刻置身伊利莎白皇后轮上,船泊在横滨,记得常春说过,最希望有一日可以永久住在伊轮上,再也不上岸,常春,我恐怕不是标准丈夫,亦非及格父亲,我的任性自私肯定招致你们不安,但常春你一直忠恕大方地包涵了我。常春,我一直都不曾与你提起,我另外有个女儿,比琪琪小四岁,乞求你照顾,她母亲为人天真可爱,但不切实际,她恐怕要吃苦。我把我仅有的遗产交给她们姐妹平分,在她们成年之前,由你做监护人。”说到这里,停了一停。
“我爱你们每一个人,”叹一口气,“我应当做得更好,但是我没有,我的时间与爱心都不够,请你们原谅。这是张家骏,某年某月某日晚上七时三十分。”
录音带至此终止。
“那是谁?”
原来安康一直站在母亲身后。
“那不是琪琪父亲张家骏的声音吗?”他问。
常春把儿子搂在怀中,“是,那正是他。”
“那么,录音带是他最后遗言?”
常春答:“完全正确。”
“原来他没有忘记琪琪与瑜瑜。”
“是,他没有。”
“那多好。”
常春答:“是,这对琪琪将来的自信很有帮助。”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安康问。
“我们先与朱智良律师接头,如果她不予受理,我们找别的律师。”
朱律师马上赶到。
她反复地把录音带听了数遍,喃喃说:“这厮有第六灵感。”
“该卷录音带可否作为呈堂证供?”
朱智良抬起头来,“我替你们安排私下和解。”
常春摇摇头,“你听到张家骏的话,他指明财产由两名女儿对分。”
“三份。”
常春还是摇头。
“五份,”朱律师说:“五个女人,'奇書網整理提供'一人一份。”
“两份,张琪和张瑜一人一份。”
“宋小钰不会甘心。”
“我不关心她的心情。”
“常春,实际一点。”
“是法官,你会为他的弱女还是为他的情人?”
“常女士,这种案子上庭排期往往超过三年。”
“不要紧,孩子们还小,而我,闲着也是闲着。”
朱智良怒斥道:“无知妇孺,拖上那么一段时日,分得的遗产还不够付律师费,结果白便宜了朱智良以及刘关张。”
这倒是真的。
常春让步,“依你说呢?”
“我自去与宋小钰商议。”
常春只得叹口气。
“宋小钰也是个合理的成年人,大家慢慢谈。”
“她是个成年人吗,象牙塔里有成年人吗?”
象牙塔主人在一间私人会所举行画展。
常春很知道她画的是什么画,一定是抽象派,颜色分奶油、灰棕、紫蓝、乳白……且必然有许多欣赏者一早订购,那些自然是她的父兄叔伯辈。
长辈们也不会花冤枉钱,那些画用来装饰公寓,再好不过。
那个下午,常春偕朱智良一到会场,朱女便说:“那边有个年轻男人同你挤眉弄眼。”
律师们说话,有时候真难听。
常春抬起眼,看到林海青在那边看牢她微微笑。
不知恁地,她有点高兴。
一径朝海青走去。
海青心情也好,立刻说:“你戴着我设计的银项圈。”
常春答:“为了那六成利钿,只得替你做生招牌。”
“效果如何?”
“正想催你交货。”
林海青笑了。
此情此景,一一落在朱智良眼中。
在不相干人眼中,也就是一对男女在眉来眼去兜搭调情。
常春也讶异了。
她一向不是轻骨头女性,不知恁地,今日见了这小伙子,就忍不住想说几句俏皮话。
她要硬生生把自己的风趣按捺下去,咳嗽一声,走到另一角落。
画展中只有二三十张画,多数已被人欣赏去了,贴着小小红色标签,那意思是已为人买下,真是现实,光是欣赏有个鬼用,非掏荷包才表示诚意。
画的内容质素都乏善足陈。
画的女主人却真是访问好素材,神情忧郁而优雅,任何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