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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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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酸了,我回过身,看到舍正闭目听音乐。
大约感觉到我的注视,他缓缓睁开了眼。因为睁开的速度很慢,也因为清晨车厢里的人大多在打瞌睡,还有火车与轨道碰出的单调的摩擦声,这一切都让我感觉舍的睁眼,好比一尊雕塑突然活了起来,连带着让我产生某种微妙的紊乱的感觉。
“你听什么?”我掩饰着自己的情绪问。
舍摘下右耳耳机塞到我的左耳,迅速地把自己左耳耳机调整到右耳。
我以前从不听摇滚,以后也没听过摇滚,但是永远不会忘记这首《Forever autumn》带给我的震撼。
前奏是轻盈的木吉他,男主唱一声“So”后,秋的苍凉意蕴便充斥耳际……
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觉中,一切也都在阴差阳错中。为听清耳机里雨的细微声响,我们于屏息凝神中暗自靠近。他的下颌恰停顿在我的发上,哨兵一样的树木在窗外不停后退,星点的小花在视线里辽远的铺开,舍以为那股幽香无非来自八月清晨的天空,被音乐的鼓点打湿。
而我在音乐停止之后很久很久,依然能够感觉到心的迷失与负重。
我扯下耳机,说:“觉也喜欢听这样的歌吗?”
舍说:“觉不用听,他本身就是一首摇滚。”
舍的朋友叫雷恩,跟舍同学,也是个富二代,他家在北戴河有个私人别墅。这次过来玩的人总共六人,四男二女。我和另一个女孩小衣备受殷勤。意外的发生是在当日黄昏。大家都去了海边,游泳的游泳,滑沙的滑沙。舍因知道我不会游泳,便带我滑沙。
沙山不高,也谈不上陡峭,基本上没什么危险,虽然一惊一乍声满天飞,无非是滑板掉了,人摔到沙子里,啃了一嘴的沙而已。
在舍的示范与指点下,我很快迷上了这项运动。我一次次地爬上山顶,一次次地往下冲,像子弹一样,急速中有魂游物外的快感。
最后一次,为了挑战自己,我打算一口气滑到山下,而不是按照游戏规定,停在半山,再缓缓下行。
因为速度实在太快太快,我收势不及,直接冲进了海,还没站稳,一个浪头袭过来,转瞬将我吞噬。
等我哇哇吐着咸涩的水醒过来时,看到身边蹲着焦急的舍,后一圈是雷恩、小衣他们。
我知道给别人添了麻烦,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舍沉着脸,蹲下身,将我的手绕到他肩上,“我背你回去!”
我不想,但是没有选择。人潮自动分开,让出路。我趴到舍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
“对不起。”走了一程,我又说。
“除了这句你还会说什么?”
我想了想,“那我沉不沉?”
舍静了会,说:“说不沉是假的,我乐意背你就是了。”过了一会儿,“沙沙,我刚刚害怕极了。”
我慌了慌。知道刚刚是他给我做的人工呼吸。
那个晚上,我没有去吃烧烤,在房间里休息。窗户开着,院子里的笑语盈盈进屋。大家在开派对。可能是玩什么游戏,输了罚节目。雷恩学了驴叫,小衣跳了新疆舞,舍抱了吉他唱了歌。
这是我第一次听舍唱歌,也是最后一次。我没有料到舍的嗓子这么好,喑哑沉着,有一种朴拙的诗人气质。
大家鼓掌的时候,我也在室内默默鼓了掌。如果说觉是炙热的火焰,那么舍则是静谧的海面。舍是个不动声色的男孩,他需要有人潜伏下去一点点开采。当然,那个人并不是我。
后来声音星散,各干各的事去了。小衣和雷恩上了楼,其余的男孩去了镇上。舍来到我的卧室。“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摇摇头,说:“你刚才唱得很好听。”
“是吗?”舍似笑非笑。
我被他看得局促,憋红了脸说不出话。
“起来吧。”舍拉我。
“去哪里呢?”
客厅靠露台处有架纯白的钢琴,他一直将我拉到琴凳上。白窗帘在面前飘来荡去。
我们挨在一起。沉默着。舍敲了个音符,隔了好久又敲一个。间隔处有海浪雄浑的呼啸。我不堪烦乱,嚯地站起来,“如果我说我还想去滑沙你会不会骂我?”
舍笑笑,“不会。但是得由我来保护你。”
我们赤脚爬到山顶,坐在绵软的沙子中,俯视月光下苍茫的海。
海浪像列兵一样迈着整齐的步伐肃杀前进。月光摔碎在浪脊上,撞出万点星光。风舒缓地吹着,带着海草的腥味与年轻的涩味。
一切都在蛰伏着。
“有个事,我想告诉你。”舍忽然说。
“嗯?”
“我哥,他生下来就得了一种病,妈妈四处延医,不见成效。”
“是什么病?”我心一抽,颤颤道。
“心脏方面的。你知道我们的心脏好比一个动力泵,向全身输送血液。而哥的这个泵有先天的损坏,它有时候会暂停工作,那血液就供不出去,甚至会倒流,那是很致命的。幸好,罢工的时间不长。”
我知道觉有病,但从未想过如此严重,一时竟说不出话。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他不能结婚生子。甚至不能爱上一个姑娘。”
“哦……治不好吗?”
“除非换个心脏。但换心手术现在还没有成功的例子。就算装上了,那心脏究竟算不算他自己的呢?”舍看一眼我,又说,“哥是在偷偷地同你交往,我知道你们感情很好,但是,你要想,万一有天,他死在你手上……我不是在吓你。哥跟你交往后,心脏停顿的频率越来越高。这也是妈妈把他带到国外去的原因。”
我脸色煞白,嚯地站起来。
舍跟着站起来,慢悠悠地说:“我觉得你应该了解情况。你有权力选择开始还是结束。”
压抑排山倒海,铺天盖地,堵得我透不过气。我从没想过会碰到这种情况。有个人会因为爱而死去。
舍扣住我的手,“我们滑下去!”
他将我的手扣紧。我们“一二三”叫着冲下去,风在耳际呼啸而过,只有这一刻,这一刻,是彻底地什么都不用想的。
自行车还是被爸爸发现了。
原本,我是把它寄存在同学小白家的。早上,走一程,拐到小白家,取了车,跟小白并肩骑至学校;放学后,再跟小白骑回家。小白知道我在谈恋爱,也知道我爸对我管得严,对此一直守口如瓶。
觉还在国外,舍一周见一次,主要是转交觉的信件,通常约在周五,老地方。自秦皇岛那次后,我们话反少了,舍交了信,便匆匆离去。
因为与舍要见面,周五这天,我一般是不骑车的。事情也就坏在那一天。
小白妈妈在超市碰到我爸爸,看他一瘸一拐地扛着米走,就多了一嘴,“干吗不用车驮啊。你家小沙今天没骑车。”
“你说什么车?”
“你家小沙的捷安特啊,不是说你家没地儿停车,放我家吗?”……
我放学回家,一看到院子里那辆捷安特,就知道大祸临头。
爸爸指着车问:“谁的?”
我刚要张嘴,爸爸又道:“别用谎言蒙我。说谎就不是我的女儿。”我只好说:“别人送的。”
“谁送的?为什么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我也不要的,但是推不掉。”
“人家无缘无辜送你东西干什么?好啊,你居然还知道瞒着爸爸了。”爸爸一拍桌子,怒发冲冠,“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处对象了。”
我嗫嚅着。爸爸拿过边上的细竹条就抽过来,“小小年纪不学好,你才多大啊?明年就要高考,忍一年会要你命啊。”我痛得直跳脚,连忙说:“爸爸,我保证不会退步的,不会的。”
“这是你能保证得了的吗,你考不上,我怎么见你妈,你忘了你妈妈是怎么死的,还有,你知不知道爸爸过什么样的日子。”爸爸瘸着腿,撩起伤口给我看,我哭了,爸爸也哭了。哭完后,爸爸摸着我的脑袋,“爸爸不想打你,打你爸爸也痛,但是爸爸没办法,小沙,你跟那人断了,一门心思学习。”
我哭着应了声。
祸不单行,期中考,由于作文跑题,我的排名一下退到了第八。这让爸爸更加笃定地认为恋爱对学习只有副作用,也加强了对我的盯梢。每天放学,他都来接我,好在,觉还没回国,舍在收到我给他的信后,也自觉地不来找我。父亲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我给舍的信是这样写的:小舍,爸爸发现了我的自行车,禁止我与男生交往。你帮忙转告你哥哥,我想暂时与他分手。等我考上大学,再与他联络。你叫他不要给我信了,高考结束前,我也不会再见他了。
自从知道觉的病况后,我纠结了很久,还是决定放弃。这绝不是为了自己看不到结局的感情,而是担忧觉的身体。自行车事件正好做了最佳借口。
舍没有回信。有一段时间,我好像脱离了端木家的影响,重新过上月白风清的日子。
但是,觉还是回国了。那时候差不多快放寒假了,有一天放学,我在教室里做值日,觉忽然冲了进来。
“沙沙,我有话要跟你说。”
“觉”我看看另两个互抛眼色的女生,尽量平静地说,“我都在信里跟你讲过了。”
觉的脸更白了,他背过身,“就一小会儿。”
我放下笤帚,跟他下楼梯。觉说:“我不是想让你为难。我只怕我等不了。”
“……”
“他们都以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我要死了。”
“你别胡说”我惊叫起来,泪水迅速涌满眼眶。
觉回过身笑笑,“他们从小都瞒着我,但我天天吃药,也不用上学,我难道不知道我跟别人不一样吗?大约我八岁的时候,妈妈带我去五台山见一个大师。我在门外听到大师跟我妈说,我活不过二十岁。你明白我那时候的感觉吗?”
“那都是胡说八道,都是骗人的。你不要信好不好?不要信啊。”我绝望地哀求。
“你别难过。都这么多年了,我也早想明白了。谁都是要死的,只不过早点晚点的事。至少我知道我生命的存量。”
我怔怔望着他,难以想象他还能开玩笑。
“我一开始是很恐惧的。过一天少一天,每一天都向死亡更近一步。我天天就像只丧家犬,觉得朝不保夕,脾气大得不得了。直到有天我爸爸出车祸先我走了,我忽然悟出来,其实别人也是这样的,过一天少一天。只是他们不知道死亡哪一天降落到头上,所以想当然地觉得死亡离他们很远很远。人生的本质是无常的。我想,至少在这点上,我比他们要好,我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走。”
他握住了我的手,“我后来又想,我只有二十年的寿命,已经浪费了大半,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才能对得起这段人生呢?我首先不能让自己不快乐是不是?其次,我也不能让别人不快乐是不是?所以,我忍住病痛,尽量不让别人知道我已经知道身体情况。当然,有时候心情也会不好,我只是尽量克制。另外,我想谈场恋爱。”说到这时,他笑了笑,“没有爱情的人生是失败的。我要学会爱一个人,把自己的全部都奉献出来,要让她感到幸福。沙沙,我爱着你,但是我同时也知道自己很自私,你可以离开我……”
我此刻已经什么话也说不出了,一头扎在了他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我不怕了,我不跟你分手了。”
我们拥抱的镜头被别人捕捉,翌日,玫瑰色的消息立即像长了脚似地传遍了校园。
爸爸暴打了我一顿,把我囚禁在家。一日,看爸爸上班了,我收拾了几件衣服,背了包从阳台攀了下去。
我给端木家打电话。接电话是舍,说:妈妈在哥哥房间,不方便接电话。你有事的话,我可以帮你转告。
我说:我从家里逃出来了,没地方去,也没钱……我想见你哥。
半小时后,我在林荫道见到了舍。
舍把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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