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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候在亭中,几名穿着东陵朝服的官员们先后来到马前。
一名胸前绣有白鹤图黻的官员急急走向卫齐岚,拱手作揖。
“凤天京辅张天翼,率同御史台吴有信大人、大理寺丞李谨言大人恭候将军多时,烦劳将军下马洗尘。”
“多谢诸位大人,卫齐岚心领了。奉王令即刻入宫,不敢在此停歇。”卫齐岚端坐马上,没有下马之意。
见卫齐岚没有下马洗尘之意,官员们突感被泼了盆冷水,面面相觑,不知作何是好。
张天翼立即转向卫齐岚身边那名作儒士打扮的男子道:“想必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容军师,今日有幸一见,果真惊为天人。”
没想到自己也会被点名,从刚才便一直忍着不敢笑出来的容四郎见机不可失,立即笑道:“容某素来丑得惊为天人,也难怪大人受惊了。”
听见自己的恭维被扭曲误解,张天翼连忙干笑两声:“青衣诸葛果然风趣十足,还请容军师随同将军一同下马洗尘,喝杯水酒再进城。”
容四郎脸色和悦地低头悄声说道:“这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王城,确实是有点饥渴了,可惜容某只是区区一名军师,连个军等都没有,不敢违抗将令,还请京辅大人见谅才好。”
容四郎话才出口,众人就瞥见卫齐岚脸上出现不耐的神色。连身下坐骑都不耐烦地喷起气来。
“将军……”张天翼似乎还不打算放弃。
“嗯?”卫齐岚脸色如铁地横瞪容四郎一眼,立刻让众人心里一震。
“我说过,大人好意,末将心领了。”
张天翼总算明白卫齐岚是真不打算下马接受洗尘了,心里头不由得不悦起来,但随即又摆出笑脸。“既然如此,天翼就不为难将军了,还请将军将这番好意记在心上。”
卫齐岚面无表情地看着挡住去路的仆人,眉头倏地一竖,露出一张常出现在武人脸上,好恶毫不加以掩饰的表情,同时冷“哼”一声。
张天翼等人连忙命家仆让路。
人群才让出开口,卫齐岚身下坐骑便似风般飙了出去,方向正是王城四城门中位于西北方的干兑门。
殿后的容四郎则一面喃喃道歉,说什么武人不拘小节,比较粗鲁无文,望请见谅之类的话,随后才快马加鞭地跟上早已驰远的将军。
而身后众人,在两骑扬尘离去后,纷纷面露难色地看向为首的张天翼温文的脸色遽变,将设于十里亭中的酒食一袖子打翻。
容四郎直至远离了十里亭才与缓下来的卫齐岚并肩同骑,同时伸出一只手来,得意地扬起眉。“喏,拿来。”
“愿赌服输。”卫齐岚二话不说,掏出一两银子交到容四郎手中。
赌赢这看不透他心思的大将军,让容四郎欣喜了好半晌。
“万万没想到,这次回城,事情会这么复杂。”容四郎边笑边摇头。
十里亭的受阻并非第一回,早在凤天三十里外,便有人在那里恭候紫衣将军大驾了。随后的二十里路程中,卫齐岚总共被拦下六次,前前后后加起来,总共有六组人马想在半途中拦截这位奉命入宫的边关将领。
而卫齐岚一杯洗尘酒也没喝。
两人曾在刚入风川地界时打赌,猜测谁会是第一个出面接风的人。
卫齐岚原以为会是吏部或是临王的人马,却没料到竟然一个也不是。
来接风的人都是京畿的官员,却没有明显归属于目前朝中权势的哪一边,实在有些不寻常。
而容四郎正好猜中了这一点,果真料事如神。让卫齐岚不得不佩服。
这情形只代表了一件事,朝廷中的明争暗斗,恐怕远比他们先前想象的来得暗潮汹涌。只不知,这六组人马,哪些暗里是吏部的人?又哪些是临王手下的人?或者还有其他可能性?
他离京三年,也许朝中人事早已历经诸多变迁,生出了更复杂的牵扯,远比当年更加凶险。
这些牵牵扯扯像蛛丝般,牵一发,动全身。这回入城恐怕凶多吉少。
心思千回百转之际,转眼间,两人已来到凤天城外三里处。
两人不由得仰头望向那高耸入云的苍色城墙。
凤天是一处坡度平缓的高原,没有天险阻遏,只有一百里外风川地界有一条金波大江,形成天然险要。因此为了保护毫无天险遮蔽的王城,城池建筑得格外坚固,不仅城墙全用质地坚硬的青石砌成,城墙也建筑得高耸入云,两道护城河分别环绕着内外城墙,就算敌军兵临城外,要攻进城中,绝非一朝一夕可致。
这是一座堪称固若金汤的城池。
开国先王定都此地,只因为据说这块平原之下,孕有凤翔九天的浩浩王气,因此才排除万难,从国内各地运来最坚硬的青石打造出一座铜墙铁壁,册名为“凤天”。
两人从三里外遥遥望去,城池果真像是一只展翅欲翔的青色凤凰。
先前的嘻笑轻松全然消失殆尽。
还没入城,他们便合力营造了一个紫衣将军粗鲁无文、不理会人情世故的假面具。而“足智多谋”的容军师也不过是个怕事畏主的草包,更不值得瞧上一眼。
但这“面具”真能保命防身吗?连容四郎也不敢打包票。
在东陵凶险的内政中搅和,远比在边关与敌人厮杀来得危险多了。这一进城,只怕有进无出。
也许是两人都领悟到这一点,一股不寻常的静谧在两人之间蔓衍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卫齐岚终于打破沉默。
“容四郎。”卫齐岚难得这么严肃地直唤他的军师。“倘若我出了事,你先走。”
容四郎心神一凛,突地哈哈大笑说:“我当然会先走啊,要我跟你死在一起,除非你是我娘。”他容四郎岂是有情有义之辈,竟这般看重他。
卫齐岚点点头。“记住我说的话,千万别费事救我。”
说完,他策马往城门驰去,没瞧见容四郎脸上若有所思。
终于,要进城了。只是卫齐岚万万也没想到,立在城上迎接他的,竟是数面迎风飞扬的凤旗。
临风中,但见精绣在朱黄色的锻面上的苍色凤鸟张扬着羽翼,直直要迎风飞入天际。
王旗?!
王上在此!
一踏进王城,卫齐岚立即下马,单膝着地,额头叩首伏地。
“臣,卫齐岚,拜见吾王。”
东陵素来尊重武将,武将面圣,只需行叩首大礼,不需五体投地。
容四郎远远跟随在后,立刻有样学样。
只见端坐城上,身边围绕宫婢与侍卫,一名眉目秀致、仪容尊贵,散发着无比气势的美少年垂目看向这名跪于他足下,一身轻便戎装的紫衣将军。
少年蹙起眉头,腹中似有沉吟。
左思右想,最后还是伸手招来身边一名衣着飘逸的玄裳青年,附耳低语:“爱卿,我忘了该说什么了。”
在场众人皆伸长了脖子想一听究竟,但午时过后,风势转大,吹得旗旌幡动,恰巧遮掩了礼部侍郎与王上的低语。
“王上,您该说……”
只见东陵少王点点头,眼色一亮地抬起头。
不知是不是凑巧,原本强劲的风势忽然止息下来,城中上下皆清楚地听到这位少王清脆的声音。
“紫衣将军卫齐岚,你可知罪?”
观看着局势发展的众人皆诧异不已,弄不清楚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王上召将军回城,不是为了论功行赏,犒赏紫将戍边多年的劳苦吗?
这紫衣将军可是东陵的大英雄啊,怎会有罪?罪从何来?
孰料从入城后就没有抬起头过的紫衣将军竟叩头认道:“臣知罪。”
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四章卫齐岚一认罪。
当下,这位少年王上立即满意地下令:“来人啊,把他押入天牢。”说完,便要起驾回宫。
呼,这里风好大。“爱卿,这里风大,我们赶紧回宫烤火去。”
众人还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一名禁卫军中的侍卫突然排开众人,跪在王前。“敢问王上,紫将军犯了什么罪?”
似是没料到会有人胆敢如此一问,正要登上御辇的东陵少王转过身来,眯起一双美目看向那名发问的侍卫。“你是什么人?本王问罪,你有意见?”
“卑、卑职不敢。”侍卫的头垂得低低的。
只见一直立在他身畔的侍郎低声提醒:“王上,您该说……”
东陵王又点点头,转而道:“侍卫,你抬起头来。”
“卑职不敢。”
东陵王怒笑。“都敢向本王问罪了,你有什么不敢?”
“卑职——”
“赶快抬起头来!你要违抗王上的命令吗?”礼部侍郎突然沉声喝道。
侍卫总算抬起头来,礼部侍郎双目炯炯地注视着他。
“侍卫,报上名来。”
“卑职田瀚。”
礼部侍郎的声音有安抚,却又带有威挟之意。“田瀚,告诉王上,你跟罪臣卫齐岚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那么你为何胆敢质疑王上的圣明?”
“卑职不敢。”
“你不敢质疑王上的圣明,还是不敢肯定卫齐岚没有罪?”
田瀚只不过是一介武人,哪里斗得过这名随侍王上身边,为东陵王所宠信的爱臣。当下无法答出话来,只能支支吾吾,直说“不敢”。
礼部侍郎并不就此放过他。“那么你到底为何胆敢宣称罪臣卫齐岚无罪?”
被逼到绝处的田瀚咬牙吞血道:“每个人都知道,紫衣将军是我东陵的大英雄,狼河一战,威震四方,我东陵的大英雄,怎么会有罪?之所以犯颜敢问王上,只是出于仰慕。我与将军,非亲非故,没有任何关系。”
田瀚一席话,道出了在场众人心中的疑问。只是这话无修无饰,人人都畏惧地看着田瀚,猜测他是否就要祸从口出,身首异处。
只见那名身受王上宠爱的礼部侍郎扬起唇来,似笑非笑地看了那名已然俯首认罪,人人仰慕的“大英雄”一眼,又回过头道:
“英雄也不过只是个人。田侍卫,是人就会犯错的,否则你眼中的这名“英雄”,又怎么可能在王上面前认了罪呢?更何况,王上说他有罪,他就有罪。王上如此圣明,难道还会有错吗?”
田瀚当场被礼部侍郎这席话堵得无话可说。
他想说,英雄也可能被奸臣贼子陷害啊,比如说,眼前这个奸臣……但这话才到喉头,便因为礼部侍郎正“笑容可掬”地看着他而作罢。
此话一说,他田瀚恐怕要当场人头落地。
普天之下,谁不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男子是王上跟前的大红人,得罪他,就等于得罪王上。
“你还有话想说吗?”礼部侍郎好心地问。
田瀚只能咬着牙,用力摇头。
“那好,念你如此忠心赤胆,就由你负责带人将罪臣卫齐岚押解天牢。”顿了顿,礼部侍郎又道:“还有,要严密看守,可别让罪臣逃脱了,否则依法要问斩你三族人头。”
田瀚苦笑领命而去,立刻又被唤住。
“慢着。”礼部侍郎瞥了一眼一直跪在地上,早就偷偷抬起头来观察局势的儒士,唇边一笑,命道:“容军师也一起押解天牢。主帅犯法,军师同罪。”
东陵王早坐上了御辇,百般无聊地看着心腹大臣为他处理繁琐的事务。
“爱卿快来,采衣说要给我煲一盅玫瑰莲子汤,我们快回宫去,冷了就不好吃了。”
天牢。
跟着卫齐岚一同被关进暗不见天日的地下天牢里,容四郎忍不住道:“好个主帅犯法,军师同罪。这奸臣要罗织忠臣罪状,果然很有一套。”
卫齐岚连日来奔波进京,脸上满是风尘,如今才下马就被送进天牢里,身躯疲惫,早就闭目养神起来。
如果说,卫齐岚有一点疲倦了,那容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