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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即时否认:“你妹妹是个妄想症病人。”
谢伟言说:“你不像是个说女人坏话的男人。”
年轻人实在无奈,辩道:“她说谎。”
“她说你是个向女人收取服务资的男人。”
年轻人拉开车门,不欲多讲,只欲离开是非之地。
“孝文,我对你并无反感。”
年轻人关上车门,叹口气,“谢谢你。”
要到这个时候,他才发觉,李碧如这一对子女真是活宝贝。
他正要把车子开走,谢伟言把手搭在车门,
“孝文,我与朋友分手了。”
年轻人不敢与他视线接触,迅速把车驶走。
第6章
李碧如在寓所等他。
她正把一条条领带取出铺在沙发上,骤眼看,恐怕有百来条,像一间领带店。
“看,都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
年轻人笑说:“恐怕我要到银行区去找一份工作了。”
“孝文,这次我们到加拿大,不如坐船去。”
年轻人扬起一条眉,“那恐怕要走一个月。”
“不,我们绕道经地中海,乘一程东方号快车,在伊士坦堡及坦几亚玩几天,再赴尼斯及摩纳哥,你说如何?”
“我不谙法语。”他微微笑。
“请正面回答我。”
“太费时了。”
她却说:“时间就是要来这样用的。”
“你不想尽快在另外一个国家安顿下来吗?”
可是她反对:“那么想安定又何必搬迁。”
他了解她,她循规蹈矩太久了故想寻找刺激,他流离已有一段日子十分渴望安定。
他们之间肯定有歧见,二人实无可能长相厮守。
想到这里,他紧紧拥抱她。
“喂,喂,这是干什么?”她笑。
“这表示我是真的喜欢你。”
“告诉我,我有何值得喜欢之处,可为我特别慷慨?”
“有人比你更大方,不不,而是你不带玩弄之心。”
她看着他,“也许经验丰富了,态度便会轻蔑。”
“不会的,我不会看错人。”
“你的眼光很准?”
“相当。”
他把双眼对着她的眼,他的长睫触到她的脸颊,她感觉如蝴蝶的翅膀拍动。
她温柔的说:“你很少说到身世。”
“我没有和盘托出吗。
“你父亲因何去世?”
年轻人答:“他是一个毒品小分销店的主持人,因帮派斗争,被夹在磨心,做了牺牲品。”
她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当场怔住。
“看,你不该问。”
她神色充满歉意。
“最后一面,他脸上有两个枪洞,血是干了,面孔变形,根本认不出来。”
她用手掩住嘴。
“后来凭他手上戒指认出。
“对一个少年来说,那一定是可怕的经历。”
“是,此刻我做梦还时时看到那张脸。”
“他可是一个好父亲?”
“同一般老式父亲一般,不过不失,对子女不甚亲密。”
“你可认识他的朋友?”
“他刻意把工作与生活分开,所以父子不同行,他管毒,我管黄。”
“别挖苦自己。”
年轻人深深太息一声,“童年只有一宗回忆深刻。”
“说来听听。”
“有一年,母亲怀疑他有外遇,叫我停学一天,偷偷盯梢,跟着父亲,看他到什么地方去,我跟到一半,已被他发觉,他带我到女友家去吃了一顿饭。”
“女友漂亮吗?”
“中人之姿,不过家境不错,有一个女儿,年纪与我相若,她给我翻阅她拥有的邮票簿及儿童乐园,母女对我极之客气。”
“你没有告诉你母亲?”
“没有。”
“为什么不?”
“她不构成任何威胁。”
“你只是一个孩子,你怎么知道?”
“她的寓所宽大舒适,与子女相依为命,生活过得不错,想必不愿作出改变,不多久,父亲恢复正常,此事不了了之。”
“再看见那个女孩子的话,你会不会认得她?”
“怎么可能,事隔多年,心身都变了。”
“可是你说印象深刻。”
“从来没有人那样殷勤招呼过我,她们母女有一股出自内心的温柔,我觉得温馨。”
她听得出神,“真传奇。”
他嗤一声笑出来,“所有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都十分有趣,像猎奇篇一样。”
他人之事。
今晨发生的,可实实在在是她的事。
一早起来,房门仍然关着,她已嗅到辛辣的雪茄烟味。
她即时醒觉,一跃而起,披上浴袍下楼去。
果然,谢汝敦坐客厅里等她。
她冷冷说:“下次你来之前最好先给我一个电话。”
他头也不抬,“你放心,我不会久留。”
“有话请说。”
“伟言回来了。”
“我知道。”
“你叫他收敛一点,别四处招摇。”
她诧异,“你为何不亲自同他讲?”
他声音忽然转得落寞,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他说:“他怎么会听我。”
她讽刺他:“什么,他不当你是父亲吗?”
他不去理她,“请替我设想,我是个生意人,我还得在外头见人。”
“我还以为你早已不在乎他人怎么看你。”
可是,这不同于他绯闻特多,令人艳羡。
“请你管教儿子。”
她也说,“我岂可不让他回家。”
这一对已经仳离的夫妻相对无言,该刹那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过一刻,谢汝敦用手抹了抹脸,“叫他回三藩市去。”
“他同朋友分手了,回来散心,过几个月自然会走。”
谢汝敦厌恶地说:“世上那么多漂亮妙龄女子,几乎任他选择,他却偏偏变种作怪。”
她冷笑着给他接上去:“真是报应。”
他抬起头来,“你从来看不起我是不是?”
“我鄙视所有不知感恩的人。”
谢汝敦站起来,“区律师会代表我(奇*书*网^。^整*理*提*供),你娘家所有,仍归你所有。”
她转过头来,“是,你运气好,拿我嫁妆押下去,翻了几番,现在嘴巴响了,可以把我原来所有还给我,还希企我庆幸运大命大。”
他忽然揪着她手臂,把她拖到一面古董水晶镜子面前去:“看,看你的尊容。”
镜子里的反影连她自己都战栗了。
一早起床,尚未化妆,中年的她皮肤蜡黄,双目浮肿,嘴角下垂,扯着面颊一起下堕。
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她扭曲的五官充满仇恨,丑怪一如戏剧中的歹角。
她呆住了,倒是不去挣脱男人的掌握。
忽然,她在镜中也看到了他:发胖的头犹有病态,稀疏头发前一个洞,脑后又一个洞,怒目相视,咬牙切齿,她指着他哈哈地笑起来。
他一愣,松开了她。
她一直笑,笑得弯下腰,笑得落下泪来。
然后她说:“要钱无用,你爱怎么调排都可以,给我再多,也买不回青春,儿子亦不会因此更长进,你也不会更像一个人。”
到了这种地步,钱不外只能多买几件衣裳,多置数套珠宝。
她踉跄地返回客厅,掩脸流泪。
他有刹那软弱,可是迅速站直,双目恢复神采,大步踏向门口,扬长而去。
脸上尚有丝诧异,像是奇怪自己怎么会再度踏进这幢房子。
这是今晨所发生的事。
已足够令她一整天情绪欠佳。
她只想与年轻人这次高飞,越快离开越好。
最好与他以无名氏身分,孵在一只船上,邀游公海,无人管,也无人可以联络得到他们。
每天除去睡,就是吃,要不就是缱绻。
这当然不是他的意愿,所以,需要付他更高的酬劳。
她不会吝啬。
她曾经为正式的婚姻付出更大代价。
她轻轻说:“不要再拖了,让我去订船票。”
“我得打点一下细节。”
“请相信我不会亏待你。”
“我知道。”
她先走一步。
他出门的时候,发觉有人在门口等他。
看到他走近,那人响车号。
年轻人见避无可避,只得站住。
那人下车,他是谢伟言。
“来,”他恳求,“到我家去谈一谈。”
年轻人举起双臂,像投降那样,很直接地说:“我们无话可说。”
谢伟言似惯受拒绝,再一次央求:“那么给我十分钟说几句话。”
年轻人耐心解释:“我帮不了你。”
“是钱的问题吗?”
“不,与这个无关。”
“这次我主动与朋友分开……那次见过你……我特地来找你……”
年轻人摇手,他一定要清楚表达他的意思,千万不能有混淆之处,必需剔除任何误会。
他再一次说:“不,我有事,须先走一步。”
谢伟言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他哭了。
年轻人觉得十分突兀,可是他知道这种时分万万不能心软,他别过头就走。
他回公司去找导演,向她说出意愿。
她点着一支烟,缓缓吸一口,又轻轻啜起樱唇,喷出小巧整齐的一个个烟圈。
“孝文,”她说,“恭喜你上岸晒太阳去。”
年轻人不语。
“不过,去了,就别回来,若果复出,身分当不如从前。”
“是,我明白。”
“客人的心理都一样,人家付出代价,是买笑,必有一日厌倦,你要有心理准备。”
“多谢指教。”
“很好,从此你是自由身了。”
“谢谢你。”
导演嫣然一笑,“还有什么事?”
“有。”
“请说。”
“导演,想请教你真姓名。”
导演一怔,仰起头笑了,半晌才说:“孝文,请允许我向你说一个故事。”
“洗耳恭听。”
“年轻的时候,我曾经错爱过一个人,那个人虽然同我在一起,一直嫌我身分配不起他。”
年轻人扬起一条眉。
“分手之后,我黯然伤神、失落了好长一段日子,没想到最近,与此人重逢。”
年轻人静心聆听。
“这人结婚了,事业并不得意,但心甘情愿由妻子照顾他,那女子在某舞厅曾红极一时。
原来,孝文,他的理想生活不外如此,假使跟着我,不但面子大一点,房子宽一点,车子也可以好一点。”
年轻人笑笑,“人家家庭幸福,甘于食贫。”
导演也笑,“一定如此。”
年轻人又说:“现在他来跟你,你要不要他?”
导演骇笑,“贴我百万美金也不敢收货!”
年轻人又笑,“你看,上天安排得多好。”
导演按熄了那支烟,“我的真名字,叫周淑筠。”
什么,年轻人怔住。
那么普通朴素的一个名字。
像煞一个大半生都为丈夫子女张罗的小家庭主妇。
导演笑了,“失望?”
“你不该叫白雪姬或白素贞吗。”
“为什么一定要姓白?”
“妖娆。
导演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半晌停下来,“这个名字长远不用,有谁叫我,准吓一跳。”
“可是,结婚时总得用真名吧。”
“那当然,护照上驾驶执照上,都是真名。”
年轻人颔首。
导演忽然说:“墓碑上也得用真名,为着方便亲友拜祭,可以在括弧内加(导演)二字。”
年轻人恻然,他拥抱导演,“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滑稽?”
“已经很久了,当我发觉笑同哭一样是最佳发泄的时候。”
“笑总比哭好。”
“祝你幸运。”
“你也是。”
年轻人自旅行社出来,发觉谢伟言又在门口等他。
他问:“你这样累不累?”
谢伟言笑笑,“喜欢就不累。”
“我已经跟你说清楚。”
“没想到你对我如此反感。”
“不,”
年轻人分辩,“我对你没有反感,也没有好感,我对你毫无意见,我们道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