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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娇袅-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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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胸口像是中了一拳,强忍着痛楚,不动声色的说:“幸亏我还有钱。”

谢汝敦忽然像一只野狼那样好笑起来,“你想学我?你是女人,你办不到。”

他说完这一句想站起来,可是沙发太软太深,他块头又大又重,窝在座垫之中,双臂撑不起来,老态毕露。

他们真以为他们不会老,男人没有更年期,男人的五十才是黄金时期……她冷笑。

居然有些拜金权的女人不住标榜他们风流潇洒,不受时限影响,太可笑了。

叫他们脱下衣服看看,那烂棉絮似的皮肉,还不是像破布似挂下来。

肌肉没丝毫弹力,触手下陷,多少财势都补救不了。

她的声音十分轻柔,“你又有什么不同,你也老了。”

谢汝敦收敛嚣张与霸道,沉默下来,过一会说:“李碧如,我不会放过你。”

她叹口气,“我不是你仇家,这些年来,我带来财产与子嗣,我还有什么对不起你。”

“你不守妇道。”

“我是人,我有权追求快乐。”

“那不过是饮鸩止渴。”

“是吗,”她替他拉开大门,“不知有无解药,你若找到了,请通知我一声。”

他累了,脚步略为踉跄,勉力仰起头,走出门去。

她也倦得说不出话来,双手掩着脸,渐渐泪水自指缝间流出来,湿透手掌。

二十五年前,谢汝敦也是个精壮的小伙子,不十分英俊,可是朝气勃勃,自有一股阳刚魅力,时时穿白衬衫、卡其裤,肯吃苦,够用功,待人诚恳,没有谁不喜欢他。

可是,月亮会圆,人性会变,今日的谢汝敦飞扬跋扈,贪婪狠辣,十足是二三十年代小说家笔下奸淫的大腹贾。

岁月不知道流往何处,这些年来,她生活中无限辛酸,有限温存。

她蹒跚走入房中,倒在床上。

年轻人的电话一直没打通,李碧如给他的私人号码没人接。

那电话就在她床边地毯上,铃声调校得极低,像一个幼儿生在呜咽。

她实在太累,那种自内心深处发出来的倦意使她觉得一眠不起并非太坏的一件事。

她把头埋在枕头里。

年轻人隔一会儿只得放下电话。

片刻电话铃声再响。

年轻人连忙接听。

那边是一串银铃般笑声。

年轻人松一口气,“导演,你好。”

“孝文,别来无恙乎。”

“托赖,近况如何?”

“新居开张了。”

“恭喜恭喜。”

导演娇笑,“不过,可是换汤不换药的哩。”

“宝号叫什么?”

“美娇姨旅行社。”

年轻人没听清楚,“什么?”

“美,即漂亮,娇,即俏丽,姨,是柔媚,你说好不好听?是位名家的心血结晶呢。”

“哪位名家?”

“一位名作家。”

年轻人嗤一声笑出来,“原来是爬格子动物。”

导演不以为然,“你干吗丑化他人职业,每个人每件事都有两种叫法,你是伴游,我是介绍人,要叫得难听,我是——”

“好了好了。”年轻人告饶。

导演问:“名字好不好听?”

“好极了,不过似乎更适合为男宾服务。”

导演沉默片刻,“不,我不会做男客。”

“为什么?”

“积德。”

“这个理由很新鲜。”

“做女宾与做男宾有太大分别,此刻,我为寂寞而有需要的女性解决烦恼,良心上不觉有何不妥。”

年轻人忍不住笑起来。

导演说下去:“我可不会送羊八虎口。”

年轻人大笑:“我长得不好,我太不像一只羊。”

“李碧如女士可满意?”

“嗯,你也知道她的真名。”

“不难打听,现在客人也不再故意隐瞒身分,反正钱抓在她们自己手里,怕什么。”

年轻人忽然说:“钱真是除臭剂。”

导演格格笑,“那还用讲,哪怕你有狐臭烂嘴,过去满身疮,这一刻有了钱,也就一笔勾销。百病消散。”

“难怪每个人都拼了老命弄钱。”

“谁说不是。”导演长叹一声。

“明天下午我到公司来。”

“慢着,孝文。”

“还有什么事?”

“我有一个客人指明要见你。”

“我已与李女士有约。”

“不必这样贞节吧。”

“这一段时间内——”

“位位都是客人,我不好得罪人,人家只不过想见一见你。”

年轻人踌躇,“约我在什么地方?”

“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凌晨到三不管地带的后巷去等人,是某大酒店花店。”

年轻人答允去走一趟。

花店狭小,但七彩缤纷,香气扑鼻,女店员看见一个英俊小生走进来,连忙上前招呼。

“先生挑什么花?”不知怎地面孔先涨红了。

“白色香花。”

“正好有一束铃兰在此。”

才巴掌大那样小小束,这花外国人叫谷中百合,指甲大的小白花像是一只铃模样。

店员替他用软纸包起来。

年轻人付现钞。

忽然之间他觉得有人在看他。

花店四面都是大玻璃,完全透明,有人站在玻璃外仔细地打量他,像贪婪的孩子看玻璃瓶内的糖果。

糖果今日仍然只穿白棉纱T恤及蓝布裤,外套搭在肩膀上。

他握着花,抬起头,向那位女士笑笑,指一指胸口,推开玻璃门出来。

那位女士凝视他,苍白瘦削的脸上有一丝苍凉意味。

她问:“你就是中国人。”

他把花递给她,“叫我孝文好了。”

她接过花,目光异常急躁,把另一只手伸出来,按向他的胸膛。

年轻人连忙半途截止,握住她的手晃一晃,放下。

她把花还给他,“你几时有空?”

“请跟旅行社联络。”

“好,”她说,“我会那么做。”

她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看样子是个老手。

年轻人嘲笑一声,正想离去,忽然之间人影一闪,有人朝他扑过来。

那人手一扬,年轻人反应奇快,抓起外套挡在头脸之前,电光火石间,那人已经逃逸。

年轻人闻到一阵腐蚀味道,有人惊叫,他趁酒店护卫员赶到之前急急自横门逸去。

那件外套救了他。

手臂上溅到几点溶剂已蚀人肌肉,可是经过医生诊治,总算无碍。

医生是熟朋友,轻轻同他说:“以后走路,看看左看看右,看看背后有什么人。”

年轻人颔首。

导演接到报告赶到医务所,一照脸,看到年轻人面孔无恙,先是松一口气,然后点着一支烟,吸一口,前来验伤。

她没有说话,片刻接熄烟离去。

医生笑笑,“她自会去找人算帐。”

年轻人到这个时候才说话,而且,讲的是与自己无什么关系的题目:“其实她也赚够,在这个行业内,亦无人比她收入更丰,早就可以退休,何必还这么辛苦。”

医生答:“退休后干什么,开一爿幼稚园?”

“退休即是什么都不做。”

“她会闷的,她这么擅长的工作,不做也可惜。”

那日,年轻人向李碧如告假。

“我会补回一天给你。”

“啊不妨,我还打算与你谈续约之事。”

“言之过早,到时再谈,也许,接近约满时你心意已经不同。

他累极而睡。

不多久便醒来,手臂上受伤处炙痛,打开纱布一看,血已干,只余几颗乌溜溜的洞,十分可怕。

他忍耐着服镇痛剂。

一边听音乐一边沉思,是谁,谁会想要他的狗命。

这时,他听到门外一阵扰攘。

他去开门。

是管理员,“石先生,这位小姐拿着一大串锁匙在你门外逐条试,说是你的朋友,要进来取回一点东西。”

管理员身后站着谢伟行,有点吃瘪的样子,别转脸,不看他。

管理员催促:“石先生,你若不认识她,我立即报告派出所。”

“慢着,她的确是我的朋友,她把领匙混淆了,麻烦你。”他给他小费。

管理员松开谢伟行的手,随即离去。

年轻人看着谢伟行,忽然笑了。

她瞪他一眼,“笑什么?”

“笑你果然没辜负父母替你取的好名字,你的伟行就是鼠摸狗窃吧。”

谢伟行没好气,转身就走。

年轻人叫住她,“你不是千方百计想进屋来吗?”

她停止脚步。

“屋里什么都没有,你大可进来看个够,以便死了这条心。”

“有咖啡吗?”

“这倒有。”

厨房里堆满了食物,尤其是各式各样的酒,一箱箱置于地上。

谢伟行挑了一瓶契安蒂,自斟自饮,又在冰箱内找到各式肉肠,即时用来夹面包。

她一边嘴嚼一边说:“挂家母帐上可也。”

年轻人摇头叹息,“何必以损人为己任。”

谢伟行不以为然,“你不是会受得伤害的那种人。”

他把她拉到客厅,打开所有抽屉,均空无一物。

又让她进房检查,衣橱内只有简单的衣物,床头几上有一份报纸,如此而已。

谢伟行诧异了,每个人都有身外物,能把杂物量控制得那么低,倒真是一种艺术。

“看够了?你可以走了。”

“嗯,连书架都欠奉,也难怪,干你那行业,毋需识字。”

他把她拎到门口,“再见。”

“我的手袋漏在你客厅里了。”

年轻人说:“胡说,你何尝带着什么手袋。”

“我对你有无限好奇,让我们好好谈谈。”

“黄页电话簿里有许多旅行社的地址电话,你一定会获得满足。”

“喂,你应该对女性低声下气,为何独独呼喝我?”

“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

“你会看到我的。”谢伟行倔强地说。

门关上了。

年轻人一转身,就看到沙发上有一只名牌闪光银红色的小小背包。

上次漏了一只鞋,这次是一只手袋,这叫做偷鸡不着蚀把米。

这个可恶又可怜的少女,她比她母亲更寂寞。

年轻人摸着微痛的太阳穴。

把她脸上过浓的化妆洗掉,也许与她母亲一样有着落魄的神情。

中年妇女老企图把面孔搽得白一点,有时粉太厚太呆,真像一幢墙一样,可是年轻点的女子又爱在脸上打黄粉,加胭脂都是泥土色,真可怕,女性若放弃化妆品就好了。

他拾起小背包,背包内的东西掉出来。

少许现款,几张信用卡,以及一面镜子。

信用卡上的名字是李碧如。

这个女儿看样子将一辈子靠母亲生活,不会也没有必要独立。

电话铃响了。

开头是没有声音,后来有人低低地说:“我想来看你。”

年轻人答:“我没事。”

“导演说你受伤后心情欠佳。”

“她真多余,何必把这种小事告诉你。”

“不,我应该知道。”

“我来接你。”

“我就在你楼下。”

“是么,我马上下来。”

每个女人都觉得她比别人有特权。

往往喜不动声色,出现在人楼下。

幸亏楼上没有别的客人,否则,吃亏的是她自己。

一位行家半夜去开门,门外站着人客,一定要进门,他只得放她进屋,她看到他的老父老母、小弟小妹一大堆人,这才惊觉,对方也是一个人。

年轻人听了这个故事之后,决定一年搬一次家,所以家里永不囤积杂物,方便随时卷铺盖离去。

已经被太多人知道他住在何处了。

他招呼她上来,斟出清茶。

她倦慵地躺在大沙发里。

她问:“你用石孝文名字入住大厦?”

“是。”

“这是你的真名字吗?”

“你说呢?”

“恐怕石孝文亦非你本名。”

年轻人笑笑,这客人也真奇怪,在这种时刻研究起他的真姓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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