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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亭亭玉立,手中拎的,居然是那晚我丢弃在后花园的那盏吉祥灯。灯火微弱,伴着风飘飘摇摇,乍燃还灭,衬着那女子,竟有些幽深难测。
第十四章 柳暗花明(二)
“梅归!”我在刹那间便毫不犹豫脱口而出,不知为何,我竟觉得梅归就应该是面前这个女子。
那女子嘴角微微上扬,算是点点微笑。她站在门外风口处,灯火氤氲下,艳丽如盎然枝头的海棠。可她脸上的冷漠以及骨子里透出的骄傲,又分明像三九严寒、漫天飞雪中遗世独立的红梅。
她并不若钟离荷般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她的眉心没有一点哀愁,她的唇角没有一丝缠绵,娇柔身姿摇曳,似弱柳扶风的姿态仿佛永远不属于她。她是那样的坚强与独特,这种独特根本不是红尘之人可以学得到。
她也不若我笑容掩不尽的清冷,因为看透世间的丑恶与哀伤,我选择漠然面对大千世界。如果说我是碧海天幕上的一弯冷月,那她便是那让冷火烧化的一道凄艳彩虹,艳丽是她的点缀,她的眼神,她的容貌,她的灵魂,都披着冰冷的外衣。
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造就这样一个冷彻心扉的艳丽女子?我不禁对她生出一丝兴趣。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我淡淡问道。
“如假包换,娘娘果真慧眼。”梅归不置可否,坦然承认自己的身份。
“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夜凉如水,四野静寂,想这样一个隐藏极深的女子,必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还君之灯,索吾之绢。”梅归淡笑,百媚横生:“不知这理由可好?”
“这理由极好。”我含笑抚掌道。
那么,那夜花园之中偷听我与阿珊娜说话的人,必然是她了。只是使我不明白的是,她为何提了这盏灯亲自来见我。示威?勒索?抑或是有其他的企图。现下,我是不得而知了。
“娘娘既然如此说,我也就不怕犯不请自来的贸然之罪了。”梅归缓缓地拎着灯跨进了门。她的艳,顿时让这满室熠熠生辉,她的冷,又让人觉得寒彻骨髓。
我瞧了一眼这殿中其他人,除去我与阿珊娜处变不惊,青莲却是一脸目瞪口呆,倒不知是为梅归的美丽惊艳,还是被她的冰冷冻结。
“请坐。”我手指旁边的椅子对梅归道,又笑着吩咐阿珊娜沏茶。
梅归连忙示意阿珊娜不忙,淡然道:“娘娘何须客气,我今日只是将这灯送来,顺便说几句话就走。”
她自始都是不卑不亢,即使对着我也自称“我”而非其他贱称,但这并不让我觉得不舒服。相反,却对她生出几许好感。
“茶可以不喝,话总还得坐着说吧。你这样站在我面前,我反而有几分不自在了。”我浅笑道。
梅归也不说话,只是缓缓坐在了我旁边,并无拘束之感。她忽而把那吉祥灯递与了阿珊娜:“烦请姑娘拎好了,以后切莫轻易丢了它。”
我觉得她话中有话,似是在暗示我那夜后花园之事,遂不露声色道:“还得多谢你替我捡了它,要不,我上哪里去找这般好看的吉祥灯。”
梅归只是轻轻瞧了我一眼,又转头盯着阿珊娜手中的吉祥灯。似有若无,隐隐道:“这灯上面的绘图若能变成童子手拿如意,骑象,岂非更好。”
“梅姑娘莫非是丹青妙手,怎的谈起画来了?”我知她肯定有话可说,吉祥二字本出自《易经》骑象谐音,她此刻突然谈及这话,必有她的深意。
梅归突然抿唇浅笑,她本该是千金难买一笑之人,这无端的笑意倒让我生了几分戒备之心。
“我哪里称得上什么丹青妙手,只是略懂皮毛,让娘娘见笑了。”她话锋一转,淡淡道:“娘娘不用紧张,这灯既然称之为‘吉祥灯’,自是会让娘娘吉祥如意,平安一生的。”
第十四章 柳暗花明(三)
“哦?”我掩口胡芦,虽摸不清她到底是何居心,但已明白她这句话的含义。对于那天晚上我与阿珊娜在后花园的谈话,她是知道的,她的话中之意无疑是告诉我她纵然知道,但却不会说出去。是以她才会以吉祥灯祝福我如意吉祥、平安一生。念及此,我嫣然对梅归道:“承姑娘吉言,那我可要好好活了,否则便是拂了姑娘的一番美意。”
“娘娘之言倒是让梅归受宠若惊。不过…。。”梅归迟疑瞬间,诤然道:“娘娘若是只为梅归一句话而活,那便不是为自己活了。”
“我不明白姑娘所指之意?”我有些疑惑问她。
“娘娘明白的,只是娘娘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梅归直言凝视我,仿佛事事她都了然于胸。
我微蹙眉,旋即便明白她言中深意。那一日,虽是我错估聂霜导致自己步履维艰,可肆意顶撞冥翳实是不智。
“娘娘终于明白了么?”梅归见我皱紧的眉轻轻舒展,便猜到我已经明白了她话中的含意,遂侧头浅浅问道。
我含笑点头不语。
梅归接问道:“王爷终究是王爷,公主却已不是公主,娘娘也明白这个道理么?”
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会不明白。我与冥翳都是高高在上的王族之人,可惜于他是过去与现在,于我,却已成了过去。现在的我,身上早已没有爨族长公主的光环,有的只是冥翳王妃的未知与茫然。至于未来,王爷是否依旧是王爷,公主是否还能变回公主,谁也无从知晓。
我长叹口气,苦笑直视梅归:“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他本是高高在上,即便是他有心妥协,也断不会拉下面子与我主动求和。那一日的事,如风吹芦苇,扫荡了整个王府。他怎能,又怎会为我这始作俑者屈尊降贵。我心里一直告诉自己,我与他的僵持不会长久,因为我在等待一座重修旧好的桥梁。现在想来,那样的想法不过是念及自己的公主身份,即使是妥协也要顾及尊严。
“进一步,退一步,都到这份上,又有什么关系呢?”梅归目光闪烁:“娘娘再不去见王爷,是非要逼得王爷写一份休书么?”
我怎会白白给他这样的机会让他休掉我?若真被他休了,我可真是有所出无所归,到那时,我才真正是咎由自取。更何况,父亲对我的希望,便会因为我的沉不住气化为泡影,这是我绝对不能面对的后果。
“这四天,我竟不知王爷在哪里。”我幽幽道。
梅归轻笑,徐徐道:“王爷一直都在霁月殿的书房,难道没有人告诉娘娘,那是王爷独自的寝殿么?”
我哑然失笑,看来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仅接连低估这府中之人,就是这府中之物,我也是有眼无珠,视而不见。
轻掩下豁然开朗的喜悦,一扫几日来心里的郁闷,我的心转而开始对梅归产生了疑惑。这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我之前没有她半点讯息,今夜她却突然造访,进而对我指点迷津。她究竟是敌是友,我全然不知。
梅归似乎看出我的疑惑,她不以为然道:“娘娘想明白的事终究会明白的,又何须妄自揣测,费了心神。”
她站起身,对我道:“夜已深了,王爷或许还没睡下呢——可是梅归却要准备告辞了。”
我淡笑着吩咐阿珊娜去簪菊堂内取那块丝绢。
我把她递与梅归时,突然心中有所动,遂赞赏道:“姑娘倒也是不奢华之人,端地这绢也用缣不用素。”
梅归若无其事道:“娘娘难道没有读过《乐府》么?”
“《乐府》?”我喃喃道,我读过,只是不明白她所指何意。
“那上面有首‘上山采蘼芜’。”梅归握了那丝绢,提醒我道。
“上山采蘼芜?”我当然记得那首诗,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完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閤去。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只是我依旧不明白她的含义。
梅归轻叹口气,有些无奈道:“娘娘何须多虑,我不过随口说说而已,别无其它深意。”
我莞尔一笑,既然她如此说了,我也暂不再深想。
梅归颔首向我告辞,我想到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也就不再挽留,而且我自是知道她也没有继续留下的意思。她今夜前来,仿佛是带着某种使命般,如今完事了,她也就失去了继续留下的意义。
我默默地凝视她走出紫宸殿的款款身影,直到消失的那一刻,我淡淡吩咐阿珊娜:“为我换装。”
今夜,我将为我四日前犯下的错误做一个了结。
第十五章 凤凰池畔(一)
霁月殿矗立于王府后寝殿以东尽头,我犹自记得它与东偏殿相连的那道九曲莲波桥,那桥下的田田荷叶,展现着无边的风月。
夜已深沉,天空霁月兀自清朗。
赤脚甫一踏上宽阔的大理石阶,一股子冰凉便直透人心,让我禁不住瑟瑟轻抖。抬头一看,霁月殿的大门一任敞开,一眼望尽里间,幽深空旷。这大门里的东西好似有某种诱惑力,吸引着我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冥翳早已算准我深夜会来这里么?否则为何蓬门早早为君开。
我忐忑着挪着步伐,一步一步独自上得阶墀。突然之中,我竟有些像奔赴刑场的死刑犯人,悲戚而无壮怀。
我有些望而却步,进退维谷了。
“娘娘,王爷正等着你呢。”一抹如这夜般深沉而无情绪的声音骤然在我耳际回荡,让人疑心这是从地府幽幽传来。
我的心“扑通”一跳,只差没有夺门而逃。待得稳住心神,侧头看时,却是那一丝不苟,大智若愚般的原随,正如鬼魅似地立于我身侧。
这偌大的庭院里,只闲挂了两盏在风中飘曳的长信宫灯。黑夜融化了原随的身影,徒留下他精明的眼眸,在那微弱的灯光下,泛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流光。
我有些心虚地问原随:“王爷在哪里?”
原随微一躬身,恭谨道:“王爷不就在娘娘的前面。”
我一惊,院落里那两盏长信宫灯旋即被风吹灭,清晰的闭门声“砰”,惊魂动魄。然后,无边的黑暗伴随死一般的静寂紧紧地把我包裹起来。我情不自禁伸手一抓,原随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人死如灯灭。
一丝恐惧很快揪紧了我的心。我握紧了双手,咬紧了牙关,极力抑制开始有些颤栗的全身。我甚至清楚地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沉闷的、尚带有些遗憾的呼吸声。
可就在我被恐惧的压力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院落中的灯复又被点燃。这一次,不是两盏,是十二盏。
十二盏灯的光亮足以让我看清这院中的错落景致,十二个仆从随着原随的步伐鱼贯离去。
院落石阶上,冥翳长身背手而立。背着光,我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第十五章 凤凰池畔(二)
“原来,你也会感到恐惧!”冥翳高高在上,不冷不热地叹息。
我恍然,方才那一幕原是他编排的杰作。我在心底有些嘲笑他,这算什么,薄施惩诫吗?看到我的落魄、无助、狼狈的丑态,他的心里便应该是欢天喜地了。
“能使我恐惧,王爷想必很开怀吧?”我淡淡地笑,夹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嘲讽。
他定定的,似在端详我的面容,隔了许久,他缓缓地下得石阶。一边走,一边摇头惋惜道:“梦蝶,为何你总要让我感觉失望与挫败呢?”
我轻笑,原来我让他感到了意犹未尽。他应该提早派人通知我的,那样我便能早作准备,在灯灭的那一刻假装吓得花容失色,哭天抢地。
“王爷对梦蝶寄予的希望太大了,梦蝶承受不起,是以会让王爷感觉失望。”失望与希望本在不停的交替和转换,希望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