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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斋,那便是合情合理,正大光明了。
想到这些,我脸上虽无任何表情,可心里却升腾起一丝兴奋。祈祷完毕,我照例求签。阿珊娜为我拿来香案上的签筒,我跪着轻轻接了。不经意瞧了手中楠竹签筒一眼,竟有一丝恍惚,那筒身想是年代已久,楠竹苍翠之色早已变成黝黑,经人为摩挲,散发出逞亮的光泽。
我闭眼诚心地上下摇晃着签筒,哗哗的竹签撞击声不绝于耳。须臾,只听轻微的“啪”的一声,我连忙睁开眼,面前的地上赫然躺着我所求到的签。将签筒递与阿珊娜,我默默地伸手拾起地上的竹签。翻转正面,那上面两句话便映入我眼帘:
此一去,归来魂无依;还君一滴泪,时不回,空一场。
第十八章 似是故人来(三)
我定定地瞧着那签文,有些怅惘若失,更有些难以置信。一瞬间只觉得握签的指尖有股冷意盘旋,心里有什么东西堵着,欲拔偏不能。
阿珊娜看出我神色有异,忙凑近我身侧,眼睛掠过那签文,“嘶”冷气倒吸一口。谁人都能从文意明白出这是一支下下签,大抵是人不顺、事不成了。
“求签本是随机之事,每求必不同,公主切莫将之放在心头,我们重新再求一支可好?”阿珊娜柔声安慰着我。
我摇了摇头,收回四溢的心神,淡然一笑道:“既是每求必不同,又何须再求!”
罢了,罢了,事在人为。我一心信佛,但决不屈于佛,不过是两句无稽之谈,焉能让其左右我的心性。
我正要将签放回签筒,忽听得身后一女子柔和的声音在我耳际回荡:“其实抽到一支下下签并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我微感惊诧,循声回头,却见一三十岁左右的美丽妇人正立于我身后含笑凝望着我。她身着浅绿素衣,榴红纱裙,可这红绿搭配在她身上并不觉得丑怪,相反衬托出她仪态雍容,气质高贵。
我不免多瞧了她几眼,只见她灿然一笑,翘起的嘴角充满着温暖与祥和,那丹凤媚眼中又分明闪现睿智光芒。就是这一笑,让我觉得我与她似曾相识。
“夫人认得我么?”我微笑着问道。
她轻轻地摇摇头,缓缓道:“不认识,只是见你为了一支签费神,有些不忍。”
我轻展笑容,感激道:“有劳夫人关心,可是一支签并不能影响我什么。”
“那固然好!”她温和的笑容如二月的春风,竟将我波澜不惊的心湖吹起阵阵涟漪。但她一个转折,目光直视我双眼,似是洞悉我心中所有秘密一般。末了,她说:“你或许真能对此签淡然自若,但那仅是因为你坚忍的性格使然,你敏感的内心,其实还是无法对此签释怀的。”
“你到底是谁?”我目光一凛,戒备心油然而生,语气便有些生硬。我从不会相信无缘无故对我示好之人,尤其是面前的她,一个陌生的女人,却能一眼看穿我的隐藏。
“你总是这般充满怀疑与戒备吗?”她有些心疼的叹气,缓缓道:“你也不要误会,见着你,我竟想起了我的女儿,她和你也这般年纪。是以我方才才不忍见你眉间的落寞。”
我松了口气,脸上也有些赧颜。是我太敏感了,人心虽难测,却也不应该如此怀疑一切。我歉然地对她道:“对夫人无礼,我深感抱歉。”
她依旧微笑着对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又何必介怀。”
她盈盈走近我,淡淡的桂花香味扑鼻而至。低头拿过我手中的竹签,她娓娓道:“签文好坏并无太大关系,在顺境中抽到下下签,在逆境中抽到上上签,前者‘居安思危’,后者‘反败为胜’,关键是看你的心胸与见识。正如苦口良药,能使人醍醐灌顶,这下下签同样也是如此道理。”
她的话,到真使我醍醐灌顶,心下里豁然开朗。与此同时,我也发觉她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这种气息吸引着我情不自禁地向她靠拢。
我并不直接对她致谢,只是客气问道:“夫人姓什名谁,不知家居何处?”这样的宽大心胸与高远见识,实是世间女子中的一流,我不得不对她生出一抹敬意。心里更是想着,先探她底细,若能与之相交,必是我的一种福气与造化。
出乎我意料之外,她竟是浅笑道:“今日我与姑娘一番言语,不过缘分一场,又何必知根就地,他日若是有缘,我们定会再相见的。”
她对我微颔首,便转身出了圆通殿,我见殿外有一丫头模样的女子正拎着香烛篮等她,见她出来,忙跟随其后,一同离去。外间人流穿梭,很快便不见他们的身影。
我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再次看了手中的竹签,快步移自门边香炉,将签往里一丢。香炉中火气甚热,很快那支薄薄竹签便化为袅袅青烟,轻轻飘浮,终成灰烬。
“阿珊娜,我们可曾见过这个人?”我轻声问站在我身后的阿珊娜,那离去的女子的身影是那般熟悉与亲切,可是我的记忆中又分明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片断。
阿珊娜也是茫然地摇头,只是忽然眼睛一亮,让我疑似她想起了什么。
“你想起她是谁了么?”我问。
“不是!”阿珊娜有些惊讶地盯着我的脸,仿佛我的脸上开出了一朵花。她喃喃道:“刚才公主与她对视的时候,奴婢竟觉得你们是如此相像。”
“瞎说!”我没好气的笑道,从小族中之人就说我长得像母亲,方才那女子,哪里有半分与我母亲相像。
“许是奴婢看走了眼。”阿珊娜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头。
我微微一笑,不再理会。正待吩咐阿珊娜与绿柳离开此殿,一个年轻和尚从外间快步奔向殿门,他眼中搜寻的目标很明显是我。那外间侍卫中的一个忙伸手拦住那和尚,喝道:“请留步。”
“有位施主托贫僧交与王妃娘娘一封信。”那年轻和尚合十恭敬道,手中果真捏有一黄色信封。
“把信给我拿进来。”我看了一眼绿柳,淡淡吩咐着。
绿柳从和尚手中接过信递与我,我轻撕封口,取出信纸,轻抖展开,上面写着:来去斋,故人诚邀。
那字迹弯弯绕绕,甚是怪僻,我冥思苦想也猜不出是何人相邀。
第十九章 惊闻(一)
来去斋位于苍犀寺后殿右首,四野清静,周围皆是竹海松涛簇拥。问那送信的和尚,方知此间用作女客房之用。想着在垸城我并不结识任何女性故人,疑惑的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由于是女客休憩之地,我只得带了阿珊娜与绿柳随了那年轻和尚而去。待要到得那来去斋,我又因顾忌绿柳是冥翳指派给我的丫头,便又吩咐阿珊娜与绿柳一同留在月洞门外。
我瞧出阿珊娜眉间的忧色,凝目微笑道:“我自不会有事,反倒是你这表情,让我惴惴不安。”
阿珊娜闻言微微一笑,眼角显露轻松之色。我知道她是想让我安心,其实她握紧的拳头早已泄露出心底的紧张与小心。
那年轻和尚一声“王妃娘娘请”,我缓缓移步来去斋里间。身后“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带上,然后便是死一般的静寂,仿佛那人声喧哗,人潮如织都与这来去斋没有任何的关系。我想起了那夜在霁月殿,冥翳用风灯烛火吓唬我的情形,心里反而觉得坦荡与安定。不过是故弄玄虚,妄图使我在一开始便怯了三分。
我环视房中摆设,古色古香,洁净悠然,四壁墨宝甚多,雅趣颇浓,其中正上方一副“云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潮长长长长长长长长消”(注释:该联为宋代王梅溪所撰写。)木刻板联最是引我注目。房中雕花香炉,三支檀香袅袅,闻之心旷神怡。
“梦蝶,我们好久不见。”低沉的嗓音伴随一个身着天蓝薄衫的男人徐徐走出帘幔深处。
这男人,即便是他化成了灰我也认得。那脸廓冷硬的线条,那眉间的戾气,那故意在我面前展现的温柔,还有那燕岭行宫的无礼,以及北溟王宫内的装腔作势,一切的一切,不是冥绝又是谁?
“三哥若是唤我一声‘弟妹’,或许比‘梦蝶’二字更为中听。”我刻意掩下想转身夺门而出的冲动,淡淡提醒道。
“你如何要在你我之间划上一条界线,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的举动会伤了我的心么?”他眼睛里居然浮现一抹忧伤,微抿的嘴唇竟像是在极力隐忍着自己的悲凉。
“三哥,请自重。”我维持着我惯有的风度,不想与之计较。在北溟王宫的一幕,我看得异常的清楚。他无疑也是一个极聪明的男人,尤其擅于伪装与隐藏。
“当日在燕岭行宫,我亲口对你承诺,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人的伤害。”冥绝无视我的警告,兀自喃喃提及,那语声的幽幽,那眼底的迷蒙,似在沉浸回忆而不能自拔。
“是么?我已经不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承诺。”我绝然矢口否认:“何况没有人伤害我,即便是有,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你不记得了?”他又重复一遍:“你不记得。”
那后面四个字,仿佛经牙齿细细咀嚼,然后骤然吞下腹,带着一种闷闷的,哽噎的难受。
“三哥若没有什么事,我要回去了。”我转身欲离开,这样的佛门之地,没想成了他徇私之所,没得糟蹋了。
“你不记得不要紧。”冥绝忽而笑着攥紧我的手,柔声道:“但我说过的承诺便一定会做到。”
我一把掀开他的手,沉下脸冷冷道:“我敬你是我夫君的兄长,自也是将你当做我的兄长看待,你切莫失了尊长的礼仪!”我加重语气,逼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句断然道:“我与你除去兄长与弟媳的关系,将不再有任何牵扯!”
“是么?”冥绝颓然地瞧着被我掀开的手,冷笑凄凉道:“梦蝶,怎能是你?”
怎能是你?我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是冷凝地抬头,他的眼神迷茫而无奈,却又悲伤着尘世间难以言说的激情。那样的眼神,好似在我的记忆中出现过。
我容不得细想,纵然我与冥翳没有深厚的感情,我也断不会与其他男人有所牵扯。“三哥,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给夫君提及。”
冥绝终于回过神,他镇定地攫住我的眼眸,正色问:“冥翳爱你么?”
我嫣然含笑:“他是我的夫君。”
冥翳当然不会爱上我,在他的心底永远都有一个聂凤池,我永远不会愚蠢到和一个死人争夺男人。何况,我也不会爱他,我对他,只有算计。
冥绝突然冷笑数声,缓缓吐出几个字:“自欺欺人!”
“真真实实也罢,自欺欺人也罢,这些与三哥都没有任何关系。”我淡漠以对,嘲弄道。
冥绝霍然冷目直视我,沉声道:“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其实并不聪明,尤其在冥翳面前。”
“多谢三哥提醒。”我笑得灿若云霞:“我从来就没有低估我的夫君。”
冥绝怜悯着叹息了一声,突然问我:“你知道冥翳右手臂上的刀痕是怎么来的么?”
右手臂上的刀痕?我恍然想起,冥翳右手臂上的确是有一道长约两寸的伤痕。两寸,不长,却很深,新肉纠结,扭拧如毛毛虫。冥翳对我说,那是他在战场上敌人给他留下的印迹。我不甚在意,男人么,尤其是一个曾在战场上呼风唤雨的男人,身上有刀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冥绝似乎对这道伤痕很感兴趣,为什么呢?
“他并非养尊处优之人,身上有刀伤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不以为然低笑,我知道,我愈是漠不关心,冥绝便会说得更多。这是绝大多数人都具有的毛病,具有这种毛病的人总是有些自以为是,所以,他们绝对不想品尝失望的凄凉。
果然,冥绝有些嘲讽地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