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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淡然处之的心态,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没有缘由的。
云舒夫人无限爱怜地瞧着我,似有若无道:“像你这般聪慧的女子,该是有人来疼爱的。”
谁疼谁爱已经不重要,为寂寞,为欲望,为世俗而渴望爱,不过都是肤浅,与其如此,我还不如选择孤独。
“柔儿最近可好?”我终于转到今日的正题,原本该听从王后的吩咐早些回府的,可不知为何,竟想起了冥柔。
那个间接给与我新婚之夜莫大耻辱的女子,那般的可怜,叫我不能记恨于她,反而对她生出几许同情与牵挂。想来,她不过是他疼爱的妹妹,而我呢?我的梦舞,突然之间,噬骨的思念又如潮水一般淹没了我。
第二十一章 水晶帘动微风起(四)
云舒夫人侧目望了一眼怡心殿西暖阁方向,平静道:“好坏都不在极致,若能好生将息,便无大碍。”
我轻轻一笑,放下心来,道:“这听起来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坏。”
只要不到山穷水尽,就不算最糟糕。
我随着云舒夫人的步伐,踏进冥柔的寝室,身后犹自紧跟着阿珊娜与青莲。
西暖阁内的药味依旧浓厚,仿佛从来不曾消散,光线也还是不够明亮。冥柔静静地躺在床上沉睡,柔软的薄丝被轻轻拂在她身上,似有若无。我凑近她,看到她轻蹙的眉心,双手手指卷握,双臂交叉紧紧贴在胸前。
云舒夫人小心翼翼蹲下身,伸手轻柔而怜惜地抚开冥柔纠结的眉心,但是很快,它又皱成了一团。
“她总是这样睡不安稳。”云舒夫人揪心叹道,缓缓收回自己伸出的手,那纤长似春葱般的手指尖有着微微的颤抖。
我再度细心打量熟睡的冥柔,消瘦而苍白,唇际几缕青丝纠结,更添忧愁。是什么样的遭遇让这个仅有十六岁的女孩子在睡梦中尚且如此不安?仅是因为身体孱弱,药石无效么?
“时下的阳光是烈了些,不宜在外久待,待得金秋时日,秋高气爽,还是得多让柔儿出去走走。”总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即使是健康的人也会憋出毛病的,于是,我善意地提醒着云舒夫人。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柔儿这身体,只要她一离开这床,我的心就高悬着放不下。”云舒夫人忧心无奈道。
我微笑道:“为怕孩子摔疼,便不让孩子学走路了么?”
“是我太过小心了。”云舒夫人含笑道:“你没有做母亲,便不知道母亲对孩子总是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我轻笑道:“我虽不是一个母亲,但我能体会做母亲的心境。”
云舒夫人忽而睨了一眼我的腹部,笑得奇异但又亲切:“很快你也会成为一个母亲。”
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脸有些微红。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为冥翳孕育孩子,我与他皆心有隔阂,彼此不完全信任,我怎会在这样的境地下替他生下孩子。
“以后我会多来这里,也许多个人说话,柔儿的心情要舒畅一些。”我避开先前那个话题,转而说道。
云舒夫人了然一笑,另外道:“多进宫走走是好事,只是你更应该好好地去陪陪王后娘娘。”
云舒夫人的话让我想起了第一次在凤玄殿东暖阁与王后的谈话,她话语间对冥翳与冥柔关系的不满,此刻让我再度起了疑心。也许一个孤独的母亲对儿子总是有一种不合常理的占有欲,是以她有意无意的在我面前提及儿子对妹妹的不合常理的关心。只是对于执掌六宫的王后来说,她这样对儿子计较实在有些失却身份。
“我自当谨记夫人的提醒。”我对云舒夫人称谢道,心中已是自有主张。
云舒夫人点点头,道:“那甚好,王后娘娘位居后宫主位,烦心之事总是多的,你总要多担待一些。四王爷毕竟是男人,男人对感情总是很粗心,很多时候,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夫人。”我轻笑,是啊,男人总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他们给女人造成了伤害犹不自知。“珠玉在前,我何苦画虎不成!”
云舒夫人有些愕然,但那仅是昙花一现,她缓缓道:“人总是有很多的缺点,比如有的人总是陷入先入为主的观念,有的人总是会被乱花迷了双眼,还有的人总喜欢作茧自缚。”
我听得心中一震,她那三种人绝对不是无端所指,可是我摸不清她的真意,竟不能直接问出来。
“时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我本是顺便来瞧瞧冥柔,可如今她正熟睡,我也就没有更多留下来的必要。
“也好,早点回去,也许四王爷此刻正在府中翘首以盼。”云舒夫人笑道。
我微笑着摇摇头。
云舒夫人一怔,问:“你不相信?”
我当然不相信,他现在恨不得吃了我的肉,喝了我的血。
“新婚燕尔,总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
“我真要向夫人告辞了。”我凝目说道。
云舒夫人点头,越过我的肩头,看向阿珊娜手中的丝绢包裹的书盒,随意问:“这是王后娘娘方才赐给你的东西么?”
“是,十卷《女则》。”我温声笑着点头道。
云舒夫人问:“四王妃觉得这书好么?”
我笑:“当然好,王后娘娘总是希望我多学一点温良恭俭让。”
云舒夫人摇头温婉道:“那长孙皇后的性格可不止一项温良恭俭,更让人称奇的是她的智慧与胸襟。”
她见我似乎没有明白,继续解释道:“在那样一个乱世,她一手搭在丈夫肩上,一手不安分地梳理着看得见与看不见的危险与误会,她用她的智慧为丈夫扫平家族的纷争与凶险,这样的女子,又岂能是一般女子能比较的?”
“少年成夫妻,她确实是李世民的贤内助,如若聂凤池活在这个世上,四王爷岂非也和李世民一样有福气。”不知为何,我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念起聂凤池的好,尽管那都是别人口中听来的,我并没有亲见。
“聂凤池怎能与长孙皇后相较高下!”云舒夫人说得直接,深深地凝望了我一眼。忽而道:“你要回去,我也不拦你了。”
我微倾身,向云舒夫人告了辞。
第二十二章 疑云(一)
王府东偏殿,紧邻聂霜水月阁的地方,雕栏玉砌包围着一口塘,塘四周满是拂面垂杨柳,塘里满是盛开的白莲花。水生水长,出水上不着水,出淤泥而不染。嗅着这淡而无味的荷香,生命即可得到升华。
晚唐诗人陆龟蒙有一首题为《白莲》的诗: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真合在瑶池。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这首诗避实写虚,着实写出了白莲的淡雅高洁。
钟离荷的听雨楼临塘而建,雅致脱俗,入画于白莲之上苍穹之下。
到底世人对世间美好总是怀有一种强烈的期待,我自也不例外。从走进听雨楼的那一刻,我便被这里的美好深深地吸引。
可是很快,我便轻易打破了这样的美好。
因为,我听到了楼内的琴音。那琴声节奏有些缓慢,力度也不甚强,淡淡的还夹杂着抑郁伤感的情怀,听之,分明是一曲《幽兰》(注释:《幽兰》,古琴曲,为梁代著名琴家丘明所谱)。
我的心又有些纠结不堪,无论那琴音有多美,于我都是一种煎熬,只要听到它,我便如同被置于炭火之上。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笑得有些无奈,既然来到这里,又怎能未进其门便要行将离去?
轻轻走上楼,就见到钟离荷凭栏抚琴,右手抹、挑、勾、剔、打、摘,左手按音、滑音并进,错落有致,毫不含糊。不经意间,我忆起了新婚之夜听到的琴音,凭心而论,她的琴艺已是出神入化。就像她此刻弹奏的《幽兰》,那空谷幽兰的素雅高洁与静谧高远,在她一双纤纤素手的琴弦拨弄下,怡然在目。
许久许久,琴声止,钟离荷赫然转身,见我不知何时立于她身后,她有些诚惶诚恐地伏首拜见我:“不知娘娘光临,奴婢有失远迎。”
我俯身扶起她,她的脸色一如我初次见她时的苍白,她今日一袭粉色纱裙,柔弱无骨,聘聘袅袅。我的眼里浮着欣赏与怜惜,这本是一个多么美丽而有才情的女子。
“怎么又如此见外了,我不是说过你我应以姐妹相称么?”我嗔怪道。
钟离荷有些羞涩地低头,脉脉道:“不忍拂却姐姐一片好意,只怕有所唐突。”
我拉起钟离荷的手,盛夏的清晨,依然冰冰凉凉,“说到唐突,倒是该怪责我了,扰了你弹琴的兴致。”
“姐姐说得哪里话,姐姐能来这听雨楼,我求之不得。”钟离荷急忙道。
我眼眸流转,嫣然一笑:“小楼一夜听春雨,你这听雨楼果真是好地方,也蛮适合你这般情意绵绵,如梦似幻的女子。”
“姐姐又取笑我了,钟离不过一介草茉,姐姐休要这般抬举我。”钟离荷赧颜却道。
我但笑着放开她的手,凝望临栏琴台处,颇感惊诧:“此乃九霄环佩琴?”
钟离荷的眼中立刻浮现出欣赏,她转身用手往弦上轻轻一剔,琴声温劲松透,纯粹完美。她笑道:“娘娘慧眼,这可不正是九霄环佩琴。”(注释:“九霄环佩琴”为唐代雷琴,盛唐雷威所制,此琴为伏羲式,以梧桐作面,杉木为底,通体刷紫漆,是唐琴中最独特,最完美的琴。现存于故宫博物院)
“此琴乃被视为“鼎鼎唐物”和“仙品”的琴中瑰宝,声音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天下间,只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把了。”我由衷地感叹着,可身子依旧离那琴远远的。
“霭霭春风细,琅琅环佩音。垂帘新燕语,沧海虎龙吟。世间知琴者,非姐姐莫属!”钟离荷掀转琴身,琴的背池上方赫然有“九霄环佩”四字,她将琴轻轻捧起,走向我:“姐姐既然能慧眼识宝琴,想必也是此中翘楚。妹妹斗胆,可否请姐姐屈尊弹奏一曲,妹妹洗耳恭听。”
那琴眼见着离我越来越近,我几乎想也没想便侧然踉跄避开,一瞬间恍然瞥见那闪着银色幽光的琴弦,皮囊下便觉有止不住的血液在疯狂涌动,似要喷涌而出,一泻千里。
“烦请妹妹先将此琴搁下。”我心魂弱弱,语声掩不尽的悸然,只是微颤着默默吩咐道。
“姐姐怎么了?”钟离荷闻之连忙将琴搁回琴台,转身关切扶住我问。
我轻轻挣开她,稳了稳心神:“想是不习惯垸城闷热,有些中暑吧。”
钟离荷再度握了我的手,突然她惊呼:“姐姐的手这般凉,看来真是病了,得传侍医来瞧瞧才行。”
我抽回手,安慰她:“不碍事,我坐着歇一歇就好。”
钟离荷扶我坐下,关切问:“姐姐真不要传侍医么?”
我坚持着摇头:“真不用,今日我本刻意来瞧瞧你身体如何,却不想反而让你担心了。”
“姐姐说哪里话,姐姐只要身体康健,妹妹也就心安了。”
我含着笑点头,心里的悸动也稍微平缓。今次到这里不过是随意探究,却不想碰见她弹琴,闹了这样一个笑话。想到此,我转移话题问:“不知这琴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王爷知我喜弹琴,遍寻而得!”钟离荷沉吟片刻,低头柔柔地回应,话语里突然有了几分尴尬与谨慎。
我展颜一笑,轻声道:“真是傻丫头,好琴本是要配有心人,这琴寻得你这归处,也算是千里马寻得伯乐。只是我有一疑问,你这般年纪轻轻,琴艺高绝,却不知师承何人?”
我的话瞬间让钟离荷有些尴尬,她有赧颜地低头:“当日钟离王宫中,教坊所习。”
“你果然是天资聪颖了!”我想起冥翳曾对我谈及的钟离荷的身世,再见她此刻的情形,估计当时她修习这音律极为不易,心里也有些觉得方才一问甚为冒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