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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今天,为何我会鬼使神差地走到这窗下,是无意识的么?
我缓缓地弯腰,用手轻轻拈起一小戳泥,把泥放在另一只摊开的手掌心,默默地凝视着。
我记得末夏初秋,许久不曾下雨了。
这片阳光直射的角落,泥土是粘粘的潮湿,一如我瑟瑟淡淡的心。
凑鼻轻闻,泥土散发着浓浓的中药味,苦苦的,哪里有半分原本的芬芳!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
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
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
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爨族王宫中,处处松木郁盛,正所谓“福如东海如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我永远都知道,松是顽强刚直、四季常青的。
想一想,那松连酷寒都不惧,又何惧烈日?
我想,这理论要被推翻了。
你看冥柔的窗前,那两株本该茂盛的松,不就枯死了么?
第二十七章 柔心堪怜(四)
从杏树丛中钻出来时,便见得怡心殿靠东暖阁的廊下,一宫女正坐在一张小木凳上以小火细心地煎药。砂锅里正滋滋冒着热气,空气中飘散着似有若无的药香。
我略提裙,缓缓走上平台,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宫女。虽然我并知道她的名字,但我知道冥柔的药都是由她负责熬煎的。这是一个很有耐性、做事也很认真的姑娘。要知道煎药本身就是一件很磨人的活儿,如若没有极度的耐性与细心,那是很不容易将一副药煎好的。至少现在看在我眼里,这个姑娘的沉稳与她的年龄是不成比例的。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砂锅下的火苗,将火势的强弱控制得恰到好处,她的右手捏着一双竹筷,时不时地揭开锅盖,用筷子往里面搅一搅,试一试。
我看了她许久,但她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我略微安了心,我想,她定也没有发现我从那杏树丛中钻出来。这样很好,我就不必多费唇舌解释一番。
“四王妃!”那宫女在抬头的瞬间终于发现站在她身前的我,惊愕而又恐慌地站起身。
我微笑着问:“吓到你了么?”
那宫女腼腆而又无措地笑了笑。
我轻摆手阻止了她欲对我行礼的姿势,缓缓地捋裙蹲下。
“这里面都是些什么药呢?”我指着那砂锅问她。
“回娘娘,都是些强心之药。比如五味子、糖芥、黄芪、甘草之类。”她顺口一溜说出几味中药名,然后怔怔地瞧着我。
我迅速过滤这些药的药性,都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养心之品。只是那一味甘草,我可不记得它有治疗心衰之症的功效。甘草本是解毒之王,能解各类药物中毒。解毒?我心下肯定,冥柔的身体中必定是残留余毒了。
大约半个时辰左右,药终于煎好,云舒夫人还是没有回宫。我已知道这个宫女的名字,月画,凉月吟窗,碎雾如画。
月画将一层纱布蒙在了一只青花瓷碗上,用湿布包了砂锅耳,微倾锅身,褐色的药液就躺在了瓷碗里,将纱布拎起过滤,瓷碗里的药汁便是干净无杂质了。
看着她连贯的动作,我笑赞她:“瞧你这架势,也不知是煎过多少药!”
月画脸颊微红,也不知是否被碗中的热气熏的,她抿嘴一笑,道:“奴婢负责公主汤药已经整整六年,这些活早已驾轻就熟。”
“在你之前是谁负责公主的汤药呢?”云舒夫人说过,冥柔自出身便身体虚弱,六年前的冥柔已经是一个十岁的姑娘,那么,十岁之前的事呢?
月画微抬头扫了我一眼,谨言道:“奴婢是六年前从别的宫调过来的,之前的事,奴婢不清楚。”
我没有看错,这丫头不仅沉稳,也很聪明。我不过三言两语,她便对我有了点点疑忌,我想我再问下去估计也是徒劳。伸手接了她手中的瓷碗,柔声道:“我来吧,顺便也瞧瞧柔儿睡醒了没。”
月画复又从我手中拿回瓷碗,恭谨道:“王妃身子娇贵,还是由奴婢来端着,王妃你只管去瞧公主即可。”
我微点头,“也好。”这般的小心谨慎,只怕我的猜测就是真实。只不过这丫头也忒忠心了些,我又不会在药中下毒,何必连我也一并防备?不过话又说回来,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若非这月画谨慎细心,也断不会入了云舒夫人的眼。云舒夫人那样聪慧剔透的女子,世间事又有几多能瞒得了她的眼睛。
我跟随着月画走进西暖阁,见她将药碗搁在床头。我轻轻地走近床前,依旧沉睡的冥柔额上有一层细密的汗水。我掏出丝巾温柔地为她擦拭着,生怕一丁点的力道也能伤害了她。她的脸颊消瘦如明日黄花,纵使我的指尖柔柔滑过那线条,也能感受磕人的触感。霎时,我的心中漾起一丝怜悯,如果可以,我愿意给她希望与力量,不是因为她是冥翳的妹妹,而是出于对弱者的怜惜。
可是现在,我似乎什么也给不了她。
“梦蝶姐姐,你来了?”不知是不是我沉思的片刻,手劲重了些,冥柔终于幽幽地醒转。她触碰着我手中的丝巾,眼里闪过一缕复杂难言的思绪,有感激,有惊讶,还有我猜不透的某种东西。
“来了一会儿。”我轻轻地理着她鬓边的散发,柔声问:“最近身体好些么?”
她很乖地倚靠在我肩膀上,柔弱道:“时好时坏,没什么大不了的,姐姐莫要担心。”
我示意月画将床头的药端给我,冥柔见状,只是皱着眉头,可怜巴巴地瞧着我:“姐姐,我们先说说话可好。”
她的娇弱让我心下一软,便示意月画将药端出去,回头问了冥柔:“这药真那么难喝么?”
“又苦又涩,难喝之极!”冥柔有些嫌恶地说着。
又苦又涩?方才在外间端碗那一刻,我故意将右手食指插进碗里,背着月画那一瞬间,我轻尝了食指上的药味,性酸而不苦,过后是甘草的回甜。
我了然于心转移话题:“柔儿,三分治七分养,心静身动,对你的身体是有好处的。我瞧着秋高气爽,云淡风轻,以后我陪你多在外面晒晒太阳可好?”
冥柔有气无力地点点头道:“随姐姐吧。”
我握了她的手,高兴道:“这样再好不过!”
“姐姐,你说事在人为,只要我努力了,就一定能成功么?”冥柔淡淡地带着丝迫切地问我。
我有片刻的怔忡,对她的问话不明所以,但很快,我便想好了说辞:“那要看你求的是什么事,如果只是为着自己的私心,却在经意与不经意之间伤害了别人,纵然是想尽各种方法求得,也是枉做小人。当然,我们的柔儿若一心想战胜疾病,只要努力,就一定会成功。”
“是么?”冥柔抬头仰望了我一眼,脸上是淡淡的疑问,交错着忐忑、忧郁与悲凉。“姐姐,你可知道,我有多喜欢翳哥哥!我真希望我能永远和翳哥哥在一起!”
冷不防地从冥柔口中冒出这句话,一时间我有些无言以对,突然觉得心情有些沉重,像美丽的风景突然被厚重的雾遮蔽,我再难维持心下的平静。
“你会永远和你翳哥哥在一起的。”我艰难而苦涩地吐出几个字,沁沁苦胆于唇齿之间;心下里便多了一重忧事。我恍惚着,我在苦涩什么?又在忧心什么?他们是亲兄妹啊!
“哥哥当然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可是现在,他的心里多了姐姐,好拥挤。”冥柔悲伤而无奈地叹息着,很快,她举手抚摸上我的脸,苍白着笑:“姐姐,你长得真的很美,很美!”
我下意识侧过头,避开她的抚摸。她的脸上还挂着病态的凄苦与未经人事的幼稚,她说话时的柔弱能让所有的人心肠为之一软,可是她说出的话却字字刺在我的心上,一根一根,尖锐而痛楚。我突然觉得,她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冥柔,她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柔弱,至少在心理上,她已经不是一个孩子。
这是一个我揣测过的事实,可是当这个事实真正从当事人口中揭露出来时,我才发觉自己高估了自己的定力,我是不能容忍这样违背伦常的事情发生的。尽管我不爱我的丈夫,尽管我想毁灭整个北溟,可是我依旧不能放任这样的不正常。
冥翳呢?我突然想起了冥翳。他可曾觉察出自己的妹妹对他的感情?他可曾也和他妹妹一般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我缓缓地放开冥柔,有些忧心而又震撼地盯住她。她在笑,病态的笑,在光线不明的室中让我心底升起阵阵阴寒。
我终于明白她眼中时刻闪过的复杂蕴含,在她的心里,她其实是痛恨我也忌惮着我吧;我也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自始都拒绝叫我一声“四嫂”,因为,她根本不希望我成为她的嫂子,更进一步说,她根本不希望其他任何人成为她深爱的翳哥哥的妻子。
第二十八章 冷冷清清万年恨(一)
我在新雨宫门外有些仓惶地撞上云舒夫人。因着我的略显狼狈与尴尬,她有些惊异地对着我微笑,眼中是我无法忖量的色彩,如同看着一条绵延的小路,消失在茫茫的天际。
“梦蝶,这就走了么?”云舒夫人缠绵的音韵,悠扬着扫过我落寞而骤然清醒的灵魂。
“来了许久,也该回去了。”我柔柔地笑着,平静的心湖,沉稳的呼吸,无论春去秋来,无论潮涨潮落,都不能撼动我半分的从容。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到头来或融于泥土,或灰飞烟灭,想明白了,便纵是晓风残月,穷途末路,最终结局都是一样不会改变,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也好,只怕是时间久了,四王爷该担心了。”云舒夫人也没有刻意挽留,只是淡然而语。
我颔首侧身,目注云舒夫人跨进新雨宫门,然后宫门紧闭,四周又是一片静寂。红颜暗老,白发新生,宫门一闭,零落年深残此身。
这宫中的女人啊,几多恨,几多怨,荣宠兴衰,起起落落,不过都是人生一梦。就如云舒夫人这般淡泊平静之人,在他人眼中未尝不觉得可怜。因为得不到,所以选择遗忘,因为遗忘,连带遗失了自己。
昔时婀娜窈窕身,今日萧条白发人。
深宫秋寒薄衿冷,闲看花落多少春?
几片金黄色的落叶飘落,夹在其间的还有两只玉带凤蝶,煽动着娇弱的翅膀,流连翩跹,似在寻寻觅觅,又似在与这即将终结自己生命的秋日抗争。
我知道,无论怎样寻找挣扎,都注定淹没于秋风萧瑟中,可那种淹没,结束在最美丽的刹那,像流星划破长空,像烟花绚烂璀璨,如此决然亮丽,纵是末日又有何妨?
这是一片沧桑的废墟,荒烟蔓草,断瓦残垣。我只记得自己追逐着那两只凤蝶,兜兜转转,终至无从寻觅。回神之时,便满目凄凉至极。殿宇轮廓依稀可辨它往日的繁华与尊严,堆堆瓦砾却标榜着烟云已逝。秋草衰衰,秋叶瑟瑟,废墟无声的矗立,遍体鳞伤,唯有期待生命的轮回,或许能重现昔日的恢弘与辉煌。
深宫之中独不缺凄凉之景,但面前的荒凉与孤寂之地却实在与宫中巍峨之殿宇楼阁格格不入。是什么时候毁灭了这一片美好?十年?二十年?我无从得知。
抬脚轻轻地踩在瓦砾上,咯嚓之声惊起无数飞鸟,扑楞楞拍打着翅膀掠向天边浮云,间或留有几只盘旋于我头顶,嘶哑哀鸣。那声音里暗含的是遗恨,是失落,是无奈,是凝重。
“你迷路了么?”略略尖细的男人声音在我身后突然响起。
我心因突然的刺激微微震动了一下,徐徐转身,面前却是一个年老的宦官,深灰的宫服,臂弯处轻飘飘地搭着白色拂尘。他看起来似乎很老,脸上沟壑纵横,脸色也有些苍白。他很瘦,交叠的手像冬日的枯枝,宽松的宫服罩盖下,是如他手中拂尘一样轻薄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