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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漆黑的夜,外间风雨大作,那瓢泼的雨凶狠地猖狂着,似要吞噬这整片大地。宫内凄清,伴随着外间银光一闪,但见着条条帘幔随狂风飘卷,呼啦啦,似毒蛇狂舞。忽而,那帘幔又真得化为了或交织盘旋、或蜿蜒爬行的毒蛇,一条条吐着猩红的信子,咆哮着向我袭来,那靠近我时突张的血盆大口,似要将我吞进它们的腹中。
我尖叫着四处逃窜,那冰冷恐怖的毒蛇信子,辣辣地刮过我的脸颊,剧痛排山倒海向我席卷而至。我躲无可躲,只能惊恐着闭上双眼,眼泪如决堤的江海,我抱着瑟瑟发抖的身躯,任由黑暗包裹着我。
为何我不晕过去呢?晕本是人最本能的保护手段啊!
“蝶儿,不要慌,娘来救你!”温柔的女声在我耳际响起,让我恐惧的心顷刻得到抚慰。
“娘——娘——”我哭哑了声音,对着那个飘然而至的女子呼唤着。
一闪而过的亮光,伴随着隆隆的炸响,我迷蒙的双眼,看不清母亲的脸,只觉得眼前衣袂飘飘,香风袅袅。
我揉了揉双眼,定睛一看,母亲在靠窗的地方弹着琴弦,琴声幽幽,如诉如泣,像山涧中的小溪,溪水潺潺溅溅。
我恍然发现那些毒蛇全已不见,是母亲的琴音么?是了,她原本是苗家女子,最能克制这些毒蛇猛兽。
琴音停顿,母亲纤长的手滑过琴弦,发出沉闷的音节,她抬起了头,长发飘然。一道亮光袭来,母亲的脸苍白而僵硬,她对着我笑,那笑容让我毛骨悚然,全身的汗毛顿时一根根悄然竖立起来。
“蝶儿,过来,快来,到娘这里来!”母亲缓缓地对我伸出了手,那手让我想起久不逢春的枯树枝。
我迟疑着,不敢挪动脚步。
“蝶儿,别怕,快过来!”母亲蹲下身,双臂张开,一声声地呼唤诱惑着我。
我的母亲是那样美丽温柔,她的怀抱是那样温暖安全。她是世间最好的母亲。一想到这些,我起伏不定的心便觉得安然,我怎能对她感到害怕呢?怎能?怎能?
我再不细想,扑向了母亲的怀抱。可是那怀抱,为何变成了冰凉,森森的寒气,不再温暖,不再柔软,像极了僵硬的尸体。
我恐惧着,欲挣脱母亲的怀抱,可是她不再温柔,不再慈爱,她像方才的毒蛇一样狠狠地缠紧了我,怪叫道:“蝶儿,蝶儿,你能相信么,女人的自以为是是天下最可怕的东西,一步错步步错,错到最后,便再也回不了头。”
我不要听,我挣扎着,对她乱踢乱咬,她已不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不会这样对我,不会!绝对不会!
我下狠劲咬在她肩上,她发狂般地惨叫着扔出了我。我闻到鲜血刺鼻的腥味,一阵阵灌入我鼻孔,刺激着我脆弱的心灵。
那血,不知是她的还是我的?
忽然,她又向我奔过来,我靠在墙边,无路可逃,她一把拽住了我,狞笑着,伸出了长长的鲜红的舌头,眼神里有着疯狂的绝望,血突然顺着她额际缓缓流泻,纵横阑干,缠缠绕绕,越来越密集,像血红的蜘蛛网。那网突然就罩住了我,越挣扎越紧,绝望、恐惧袭上心头,只觉得呼吸已不能顺畅。
“娘……放开我…。。”我祈求着,喉咙里再已逼不出更多的话语。
她睁着血红的双眼,脸上的鲜血一滴滴落在我脸上、身上,她桀桀怪笑着:“蝶儿,我要带你一起走,一起走。”
“不,娘,不要——”求生的欲望让我拼尽所有的力气,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第一章 风起云动(一)
庄子曾在“逍遥游”中谈及:“穷发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在那个无尽远的、虚渺的北方,有个梦最初始的地方,那里蕴含着巨大的力量,潜藏着惊人的造化与伟力。
当然,这只是古人子虚乌有的说法,仅仅是寄予了自己思想的真谛。
我出生的那一年,北溟之国已经统治了这片土地三百年。
它当然不是圣人先贤口中说的神话之国,北方冥氏部族拥有整个天下的时候,北溟的传说早已存在千年之久。只是我听族中长老说,最初的冥氏封地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那里的季节和天气时时变换自己的颜色,清晨至傍晚均有不同色彩的变化。那里的湖水清澈透明却又变幻莫测,朝碧绿暮浅绿。
我想,正是因为这奇特之处,冥氏逐鹿天下的时候才以北溟作为自己的国号。而今,北溟之国早已迁离原址,定都垸(yuan)城,傲视天下。那曾经令人无限遐想的梦幻之地,在席卷天下,称霸九州的野心面前,早已变得微不足道。
这样的历史,我一笑搁置。不经意抬头凝视窗外,三月的阳光和煦暖人,处处鲜花撩人,绿树成荫。风和日丽的季节,蝴蝶从中飞,对对儿绕着这繁花飘舞,一刻也不清闲。
如果说蝴蝶是世上最快乐最幸福的舞者,似乎一点也不为过。我沉醉其间无法自拔,突然,微风把一串银铃般的欢歌笑语送到了我耳边。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抹笑意,然后,我看到了梦舞正奔跑旋转穿梭于这窗外的片片风情之中。
她满头青丝皆已散落,与头上的碧纱纠缠一气,她一边奔跑一边还不忘扭头对追逐她的丫鬟喘息着笑,“那妍,那妍,你追不到我了吧!哈哈,我太开心了,好美的景致,好美,好美!”
这便是我的妹妹,一个美丽慧黠而灵动的女孩子。仿佛从来不知道忧愁为何物,她的世界里永远充满着纯真与欢乐。就像现在,面对着窗外美景,我能做的仅是临窗遐思,而她却能乐在其中。我真真服了她天生的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姐姐,姐姐,快出来,快出来!”她侧头的瞬间已经看到了迎窗而立的我,忙不迭的向我挥舞着双手,完全没有闺中女子羞涩、内敛的形象。
我推门而出,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鼻而至,放眼一望,整个花的海洋。不容我的失神,梦舞已经奔到了我跟前,让我感叹她是否是蝴蝶的精灵。她的头上居然还挂着青草,我忍不住轻声呵斥:“小妮子越大越没规矩!”
梦舞慧黠的大眼睛里闪着熠熠的光亮,整张脸也因欢乐而布上红晕。她撒娇摇晃着我的衣袖,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唉呀!我的好姐姐,良辰美景,你就莫要辜负这大好时光。你的那些规矩啊,留着我玩够了再和我说吧!”
我无奈的摇头,我的话她从来也是当耳旁风,这是我宠坏她的结果。母亲早年去世,我就这一个妹妹,所谓长姐如母,虽一应教导,可难免有所溺爱放纵,以致造就了她今日的任性与奔放。只是不知为何,对于她今天的性情,我竟是万分的感激上苍,想想这些年,我终极所做的一切,不也是为了她过得开心吗?
“我拿你是没有办法了,等明年你及笄之年,给你挑个夫婿,看看能不能治得了你!”
“唉呀,不来了,姐姐好讨厌!”梦舞噘着小嘴,腮帮子涨得鼓鼓的。
我这话是一剂良药,总能把动如脱兔的梦舞变成温顺的绵羊。当她已经习惯我的照顾与包容,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想离开我了。可是,我清楚地知道梦舞心底的秘密,一个她守口如瓶而我了然于胸的秘密。
“傻丫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早晚也是要嫁人的,姐姐不可能陪你一辈子啊!”我伸手轻捏她粉嫩的脸颊,笑看她能吊起油壶的小嘴。
梦舞张开双臂,突然就紧紧地抱住了我,她耍赖般靠在我肩上,脸蛋还不住往我脖颈间摩挲。她口齿不清的叽咕着:“我不,就不要姐姐离开我,我要么不嫁,要嫁也要姐姐陪着我嫁。”
我忍俊不禁,为她的孩子气哑然失笑。她鼻息间的气流充斥我颈间,让我微微酥痒,我轻轻推开了她。
“那我就一直守着你,直到你厌烦为止,这样总可以了吧!”
“呀!姐姐最好了!”梦舞的眼睛顿然一亮,方才的无精打采顷刻间烟消云散,她像被烈日晒蔫的小草,隔天又露珠悬挂,生机勃勃了。
她就这样叫着、笑着、欢呼着,而我也就这样望着、爱着,幸福着。是的,我感觉到了幸福,我的梦舞就像这漫天飞舞的蝴蝶精灵,伴着微风穿过我手心,我抓不住,可是我却感受到了心灵的激颤。
第一章 风起云动(二)
“今天的风很宜人,不是吗?”
“是。”
“你觉得那些蔷薇美吗?”
“美。”
“你都没有看,怎么知道美?”
“……”
“好,就算你看了,那你觉得是我美还是花美。”
“公主天生丽质。”
“是吗?”
“是。”
“那你愿不愿意娶我?”
“。…。。”
“怎么不说话了?这话很难回答吗?”
“公主这玩笑开不得!”
“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
“再过两年我就可以叫父亲把你指给我做夫婿,你可愿意?”
“公主请自重。”
“呵呵,我怎么不自重了?我们白族女子敢爱敢恨,我喜欢你,我想以后嫁给你,这有什么错吗?”
“......”
往事就像一滴水,“咚”落进心湖,然后泛起阵阵涟漪。那一年,梦舞豆蔻年华,娉娉袅袅十三余。那年的阳光很充足,所以蔷薇开得尤其早,乳白、鹅黄、金黄、粉红、大红、紫黑,花朵有大有小,花瓣有单有双,大有“密叶翠幄重,浓花红锦张”之景。就在那个被蔷薇花香弥漫的黄昏,情窦初开的少女,寡言冷漠的青年,一段赤裸的告白,一个夺荒而逃的背影。
“公主,王请你去书房。”
淡淡的语声把我从蔷薇的记忆里拉了回来,我抬头环视周围,梦舞早已掩没于花团锦簇之间。我的面前躬身立着一个男子,他坚毅的脸上棱角分明,眼神中冷漠依然不带任何的色彩。我有些惊讶地问:“怎么今天叫你来传话?你可知是何事?”
“公主去了自然便知。”
我轻笑,有些嘲弄似地盯着他的脸,他的脸上自始自终只有一个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
“人和狗总还是有区别,爨中土地虽不广阔,可养个人还是养得起的,不是吗?”
“王与公主可以叫属下去死。”他的眼中迅速闪过一丝痛楚与焦灼,可这逃不过我的锐眼。
我再次冷哼,有些微怒道:“王与公主?永远都是王之后才有公主,不是吗?”
他不再说话,沉默着垂首。面对我的不满与责备,不说话是最明智的做法,聪明如他,确实是对我了如指掌。我终究是爨(cuan)族长公主,凡事也不可能遂了性子,他不过是父亲的奴才,我又何必失了身份与他斤斤计较。何况,他今日如此,不正是我多年前的心愿?
“你下去吧,我随后就去。”
“是。”
他转身离去,我竟然发现他的背影有些僵硬,风吹乱了他桀骜不驯的发,他的脚步也不似往常的淡定从容,我的心没来由的有丝心痛。
“姐姐,郝戈找你有事吗?”梦舞不知何时从何地钻到了我面前,她的脸上依然挂着纯真的美好,可她的眼睛里分明有着疑惑、探询,或者还夹杂着不满。
她明明已经听到了方才的对话,却还装做毫不知情。
“他来传话,父亲或许有事找我。”我并没有点破这个小姑娘的谎言,于是我温柔地对她说道。
“是吗?”梦舞展颜一笑,百媚横生。她高兴得牵起裙子转了一个圈,复又拉起我的手,眼波流转,轻启朱唇,用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柔媚声音对着我不经意道:“我还以为姐姐又找他来训诫呢!”
“训诫?他做错事了吗?”我疑惑地反问梦舞。
梦舞“咯咯”娇笑着道:“姐姐哪次训诫不是没错找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