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走近冥翳身边,柔声问:“怎么了。”
“聂霜自尽了。”五个字,他硬生生从牙缝中挤出来,流泻于空气中,瞬间让这夜变得孤寂。
我有些怅然若失瞪着冥翳俊朗的容颜,他眉头紧蹙,嘴唇轻抿,眼中有一丝润泽。“去看看吧。”我轻声提醒失神的他。
冥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就这一眼,如海深不可测。我有些为难地撇开头,然后,他迅不可及地奔出了门外。
“阿珊娜,你留在这里陪着梦舞,我去去就来。”我毫不置疑地冷凝吩咐。
“我要去!”梦舞在我身后叫道。
“不行!”我抛下一句,转身便走出门,身后,犹自跟了梅归与钟离荷。
不知何时,乌云盖月,夜更深沉,空中弥漫着潮湿的气味,树梢之上,恍若笼罩团团烟雾。
我脚下的步伐不仅加快了几分。
第四十二章 月落乌啼霜满天(二)
水月阁里燃起了灯火,一盏盏晕晕地泛黄,四野静寂黯然,衬得整个阁中愈发惨淡。甫一进去见着那些灯火,便觉如行进至荒郊野外触及的光源,说不出的诡异与妖艳。
我定了定神,慢慢地走进去。这个前日夜里我才来过的地方,靠窗处花梨大理石条案,上有笔墨纸砚名人法帖,汝窑茶囊里依旧插着素白芬芳的栀子。
素白的栀子与聂霜的脸色很不相衬,因为上吊而死的人,脸色总是呈现紫色。这本是我所钟爱的一种颜色,妩媚、温婉,隐藏着淡淡的神秘。可是现在,我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颜色,因为不知道它原本的美好,就不会哀恸于美好的毁灭。
聂霜静静地躺在冥翳臂弯,也许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与冥翳亲近了,现在这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我看不出冥翳脸上的情绪,震惊、哀伤、怜惜、悔恨,万般交错,错综复杂,真假虚实,迷乱了我的眼。我默默地看着他蹲在聂霜身边,然后他们的身影便如那千年的化石。
我的心有些麻木得迟钝。恍惚之间,便迎上聂霜大睁的双眼,我猝不及防一激灵,几乎被自己的呼吸呛到。她空落落的眼窝,像是平地的深坑,一旦将人吸进去,无法得知后果是什么。那僵直而沉默的眼眸,直直地望向我,似要将所有承受的不甘全数逼进我心底。
“世上有千百种痛,最痛的莫过于不甘”,她到死都不甘心!我抽着冷气迎视这个横躺于地的女人。不甘如何?既然不甘,为何要选择死亡?自尽是世间最懦弱的死亡方式。难道,她认为自己死了,那不甘带来的痛便会转移到我身上么?
桁木上被截断的白练悬空飘抖翻飞,在空中划着优美的弧度,一如她当日生辰宴席上翩然起舞的身影,令人百感魂牵。那时,我想到了什么?舞尽瑶台半身倾欢。呵呵,我几乎笑出声来,半生倾欢,半生倾欢——此一生,半生未及,堪笑与谁欢?
聂霜死了,我还活着,可是我并不想让她死。即便是她对我种下如此之多的恶劣,即便是她真的让我失去了孩子,到此时,我才知道,我并不希望她死。
“啊——”一声尖锐的惊呼打破了眼前的宁静与凝滞,也唤醒了我有些失神而恐惧的心神。
那是梦舞的声音,我几乎想也没想,便奔向进门处的她,猝然蒙了她的双眼,将她搂在我的怀中。
我能感受到梦舞的挣扎与颤抖,然后还有低低的啜泣。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尾随而至的阿珊娜,看也没看其他人,便拖着梦舞离开了水月阁。
我不能让我的妹妹闻到死人的味道,她所能理解的爱存在于鲜活的生命之中,而不应该出现在生命凋零之时。
第四十二章 月落乌啼霜满天(三)
低头替梦舞掖好被角,我轻柔抚摸上她微红的脸颊。看着她在睡梦中依旧拧紧的秀眉,我的心微微泛起酸楚。
前世,今生,来世,三道轮回,魂灵不灭。我最是看不得她受伤害,看不得她不开心。
许是我前生欠了她,我幽幽地叹息。
有身影闪身而进,是梅归。我微愣,问:“你怎么来了?”
梅归谨慎地看了一眼床上,道:“她睡着了?”
“嗯。”我一指外间,眼神询问她怎地没有避忌。梅归低声道:“那边出了事,谁还顾得了你我。”
我略微放下心来,仔细道:“这事本一直压着,大概他在想如何措词禀告王后最为妥当,可是现下里,聂霜居然自戕,着实让人始料不及。若是王后问及,聂家施压,这事可真不怎么好对付。”
“我也是为着这事有些难安。”梅归直视我的眼,决断道:“我一路过来,就是想告诉你,尺素是留不得了。”
我一惊悸,便觉得耳际只剩了窗外飒飒风响,嘴上萧萧凄苦道:“你倒也果决。”
梅归冷眸一闪,有片刻疼痛般的窒息充斥,然后她无动于衷道:“果决总要比吃苦来得重要。”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自是深知这个道理,倘若我妇人之仁,犹豫不决,势必会为我带来难以预料的损失。一个可以因为利益与荣华背弃主子的女人,更可以因为另外的利益或恐惧背弃我。以王后的手段,尺素定会将我设计诱聂霜吐露真情一事和盘托出,尽管聂霜毒杀聂凤池事实俱在,但若不是我一招引蛇出洞,即便是地老天荒,也未必能真相大白。聂霜到底是聂家的女儿,出了这等事,即便罪不可恕,也断不会让我这个外人出手。如果王后得知这件丑事与我有关,她定不会轻易饶了我。
“看来我的确是留不得她了。”那毕竟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我的心始终不忍。
“还是我去做吧。”梅归扫了一眼我的手,默默道:“我说过,你的手还很干净。”
我转身往床上看了一眼,梦舞依旧酣睡,此时发生在她面前的一切她丝毫不知。我的手还很干净?我怔怔地举了手看着,却只看见满目凄绝的血红,恣意汪洋地泼洒。
翳侧妃聂氏,遗厉虐疾,殂逝于冥爰羲王四十三年五月廿九日戌时,女侍尺素,以身殉主,感念恩德——
这便是第二日,冥翳上禀王后的原话。
聂氏霜夫人,淑仪自持,兼妇容妇德,哀不终年而夭绝,着以正妃之礼厚葬于乾陵——
如今冥爰羲王兀自横卧病榻,多事之秋,王后也只是草草下了此懿旨,无暇多问。我略一思索,便知她心中不可能没有疑虑,否则,她断不会以正妃之礼厚葬聂霜。
“以正妃之礼待之,却不知你这正妃之位又放在了何处。”梅归兀自笑着对我道:“大约以你这身份,要以——”
我知她拖长音节之后的句子是什么,自不理会,只笑道:“我何必与一个死人争抢名分。”
其实,这道懿旨实质上对我并没有任何损失,冥翳定是将聂霜自杀缘由如实禀告了王后,从而聂家对此事真相随即知情。聂霜做下这等违背伦常之事,即便她的死不是自杀,聂家人也不敢深究。如今王后下旨以正妃之礼厚葬,也算是给了聂家天大的面子,如果聂家试图横生波澜,只怕便是迎面给了王后一巴掌。王后虽也是聂家女儿,可如今她日日里都忙于为冥翳算计帝位之事,聂霜之死委实不会太放进她心里。
说到底,这样的举措委实便宜了我。只让我偷得浮生闲适,逍遥自在。少了一个对手,我到底是要比以前轻松多了。
第四十三章 金缕鞋(一)
清晨,花开了,却又在另一个清晨凄美地凋谢。有风拂过,叶落地,终归要化为尘土。
聂霜在六月初被葬于垸城以东的乾陵,送葬于泥土,她解脱了。这也许是我与她之间最好的结局,我只能这样自欺欺人说道。
我漠然地看着阳光下的尘埃,努力地飞扬。如此微末之物,也懂得如何不让自己下沉。我冷笑着站于天幕之下,耳边传来梦舞地声音:“如果我死了,姐姐便把我葬在水里。”
我的心一恸,微怒喝叱:“什么死不死的,怎地也不知忌讳!”
“从来处来,向去处去。”梦舞不理会我的叱责,径自道:“这是我一直信奉的,姐姐应该理解我。”
“不许再说!”我有些难以忍受地凝重道:“你明知道自己在姐姐心目中是什么样的地位,不要用这个字来试探姐姐的耐性,你若是心中有我这个姐姐,便应该好好地活着。”
梦舞的眼中聚集了眼泪,似一泓蓝蓝的湖水,能融解尘嚣之中的污垢与尘欹。她孩子气般地揉进我怀中,许诺我:“姐姐,我的好姐姐,这一生,我都要为你好好地活。”
人生两个极端,要么好好活,要么只有死,我满足地搂紧她,“此一生,为了你,姐姐也会好好活。”
我果真好好地活着,因为整个六月的天空都很美,云朵一团一团胶着,缱绻缠绵,垂在天边那一抹蓝仿佛只一步之遥,我只要一伸手便能与之亲近。
冥爰羲王的身体奇迹般逐渐恢复,先前躁动的垸城又恢复了平静,宫闱祥和,朝堂安定,边境无纷乱,百姓安居乐业,一切的表象,都只能用美好两个字形容。冥翳陪在我身边的时光又多了起来,梦舞的脸色也日渐红润。是的,红润,最初来垸城惊现于她眼中的阴霾早已一扫而空,如今剩下的,又是那个蹦跳欢快的小丫头。
这是我所期望的结果,如果不是那张浣花笺,我也许真的认为这就是我所期待的结果。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那双金缕鞋,织就鸳鸯,相对浴红衣。那鞋头,挂着一串银铃,一迈步,叮铃铃,婉转动听,像极了女孩子的笑声。
“奴婢问了替小公主洗衣的丫头,”阿珊娜在我耳际迟疑道:“白色罗袜上有泥土与青苔。”
我将那笺轻轻搁回原处,神色无疑地对阿珊娜道:“今日之事,你一字也别说出去。”
我不过是将梦舞安置在了寒烟堂,我不过恰是今日想为她添置几件衣裳,我不过碰巧在枕下找到了这张笺。可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哪个少女不怀春呢?
真得没有什么大不了么?我失神地望向天际,天空依旧那么蓝,我的心上蒙上了阴霾。飘摇着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朦胧。
第四十三章 金缕鞋(二)
一杯淡酒,醺然卧于床上,梦里全是那涅磐似的金缕鞋。惊愕醒转,枕边汗湿淋漓。
“怎么了?”冥翳撑起身替我拂去额际汗湿,疑惑又关切问:“先是喝酒,后是梦里也有一声没一声的叹息。”
我怔忡无语,那绝艳而致俗的一首《菩萨蛮》成就了古今偷情诗的极致,繁花辗转飞谢,东逝江水早已曲折留空,那李煜,那小周后,算来一梦浮生。这许多年过去了,谁又还记得那个懵懂无邪的周嘉敏手中,曾拎起过一双软软湿湿的金缕鞋?
我茫茫然却又目的明确地搂紧冥翳,惹来他讪笑似的无奈与宠溺。他柔声回抱我:“这是怎么了?”
我心虚地呢喃:“你不可忘了那三生石前的誓言。”
我害怕,害怕姐夫与小姨子相恋的故事重演,娥皇女英共事一夫,我没那么大的度量与承受能力。
他拍着我的背,笑道:“我怎么会忘?”
“那就好。”我窝在他怀里,想着,幸好,那笺上的字迹不是属于他的。
第二日早膳后,梦舞突然抱了一本《花间集》跳到我面前。
“姐姐,姐姐,”她异常兴奋道:“这些诗词实在美,我看得欲罢不能。”
我惊讶地接过她手中的集子,花签夹隔处,赫然又是那首让我耿耿于怀的《菩萨蛮》。“你喜欢读书?”我不记得她是能静心下来读书之人。
梦舞噘着嘴一把从我手中夺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