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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门声一并关住了他的笑声,连力气也被带走了似的,柳昊然摊平了身体躺着,一动也不动,忽然间,他翻身抓起一只枕头,用力向墙壁摔去。
「结婚?父亲?儿子?狗屁!」
他拿起床头电话,拨号,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安妮,你在睡吗?安妮。」他躺着,一手握听筒搁在耳畔,一手遮着眼睛,拇指搓揉着太阳穴。
「睡不着,想你,想得发狂。安妮,安妮,你能过来吗?」声音里的鼻音一字重於一字:「不要打扮了,我就爱看你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模样,对,立刻,马上,火速,你晚一分钟到,我就少一年寿命。嗯,爱你爱你爱你……当然不睡,等你。」
对方收了线。拿着呜呜发声的电话筒,柳昊然想也没想,又拨起另一组号码。
「阿咪,我想听你的声音。」
当二十分钟後,大门口响起急促的电铃声时,卧房中的柳昊然已在睡梦里了,赤裸的身子半露在被单外,阖眼的面容宛如新生婴儿。躺在他头畔的电话筒,还兀自传出远端送来的轻歌细语:「……小宝宝,快睡觉,天上星星照呀照,水上月亮摇呀摇……喂,昊然,你还醒着吗?你明天晚上会找我吗?喂……」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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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不过是……一点也不稀奇……」白晴晴有一搭没一搭的哼歌,手里拎着几个空酒瓶,摇头晃脑的经过吧台。
孟美缨忍耐的望着女孩一来一回不知第几次走过眼前。她偏开头,推杯啤酒到萧逸骐面前,问他:「今天这麽早就来了?还不到下班时间呢。」忽然敛起笑容,「不会是丹丹?」
「不,她很好。」萧逸骐说:「丹丹再几天就要动手术了。她听说我最近常来,直叫我请你们去看她。如果你们没空,等她出院,我再带她来玩。」
「她没事就太好了。」
「……男人……有什麽了不起……」白晴晴带着漫不经心的表情走过来,把一张客人的点酒单交给孟美缨,转身又走。孟美缨这次终於拉住她的手。
「你走来走去到底在作什麽啊?」
「什麽什麽?我在工作呀。」
「工作?」孟美缨听了想笑。营业时间刚刚开始,客人只有小猫两叁只,孟少玮和孟月 都在厨房里闲着,根本没有事情要白晴晴这样走来走去瞎忙。她指指单独坐在门边一张空桌旁,学生模样的男孩问白晴晴:「那是你同学吧?他坐了都快一小时了,你也不去和人家说话。」
白晴晴缩回手。「他是神经病。」
「为什麽?他对你不客气吗?」
「那倒不是。」白晴晴从怀里捞出包烟,燃起一根吸着。「美缨姐,你知道全班都不爱理我,我也习惯了,无所谓。可就他有事没事跑来找我说话,有次还递张纸条给我,写……唉,他总之神经兮兮的,让他继续坐着吧,别理他。」
「纸条写什麽?」
白晴晴喷口烟。「要我别在意人家怎麽说,他还是很愿意当我的朋友。」
孟美缨诧异道:「那不是很好吗?他显然喜欢你啊。」
「喜欢个头,根本是同情。」
「如果是同情,他只需要对你友善,不会特意来这里等你。」
「所以我说他神经嘛!莫名其妙,分明脑壳坏掉,呆子!」
她话一脱口,甚少发怒的孟美缨,脸色倏然阴暗下来。
「晴晴,你怎可以讲这种话?如果他是认真的在对你付出感情,你不能用轻视的态度对他。这样太伤人了。」
白晴晴吓了一跳:「但,美缨姐,我,我不喜欢他呀。」
听她声音可怜兮兮的,孟美缨嗔怒的神情就此软化下来,乌黑眼眸里漾起水似的温柔。她从来也无法真正硬起心肠对待这些女孩们。无论为了任何事。
「晴晴,你当然可以拒绝他,可是我不希望见到你拿嘲笑的态度对他。任何一位在真心付出感情的人,不论付出的对象是谁,那份勇气和诚意都是值得敬佩,不应该被践踏取笑。否则对付出真情的人来说,将是难以磨灭的伤痕。晴晴,答应我记住,好吗?」她柔声道。
白晴晴凝视她的眼,读出孟美缨轻柔的语气中其实有着无比的严肃。
「嗯。」
「去,和他说话去。就算要拒绝人家,也要好好说。」
「嗯。」白晴晴无精打采,拖着脚走了两步,驻足回头问:
「我不去理他,你是不是就不让我住了?」
孟美缨仰起脸笑了。
她笑的样子真好看,萧逸骐望着心想,和孟少玮不同。孟少玮的大笑像长久的梅雨之後,突然一天见到灿烂太阳赤裸裸高悬在顶端,让人眼发昏,身体也整个热和起来;而孟美缨的笑像盖上薄云的月亮。看着舒服,润美,妩媚,温柔,却又有层轻愁挡着;那笑好像总也无法百分之百完全敞放似的,只笑开了百分之九十九,保留了最末一点在她的心底,不笑给任何人窥探。
那,孟月 的笑颜呢?萧逸骐仔细回想,却想不起她纵情大笑的模样。孟月 显然很少笑。
「不,我不会赶你走。」孟美缨含着笑,告诉白晴晴:「只要你自己的心能安就好——但如果你能,刚才就不至於在这样走过来又走过去,没事找事瞎忙一通了。」
白晴晴低首,专心思索了几秒钟才抬起脸,神色显得开朗许多。她向孟美缨和萧逸骐笑一笑,转身走向等待她的男孩。望着这幕,萧逸骐嘴角不自禁向上弯翘,来到这里之前,胸腔的郁闷也在不知不觉中淡化了。
这天早上,他一进入办公大楼,便为大厅里众头耸动的景象而纳闷。不记得今天一楼有举办任何活动,怎麽会人挤成墙,充满看热闹的兴奋气氛?个子高的在此时占尽便宜。越过人潮头顶,他看见柳昊然那张俊美得不似人间的面孔和一位女性的背影双双站在人圈中央,彷佛在辩论些什麽。
他向前挤进人群,而後认出那女人是白霏霏。柳昊然在说:
「霏霏,我始终相信你与我之间有足够的默契,你明白我是……像一头曾被人类残忍伤害的小鹿,再也不敢轻信任何人,而唯有在你身上,我那黑暗的伤口才能得到些许补偿啊。宝贝,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一直是如此重要,尽管最後我不得不选择和你分离,但是你可明白……为了不得不离开你,我经过多少挣扎吗?你可明白我心有多痛吗?」
他沈重的叹息,那紧蹙的眉宇和扭曲的五官,让那张美丽的脸孔回汤着断人肝肠的痛楚,令人看了心也跟着他一起抽痛。萧逸骐视线馀光注意到人群里好几个女人都在为他的话而流露出无限同情。
浴在众人的目光之中让白霏霏不安而频频变换站姿。
「我明白你不愿受束缚,可是,昊然,我从来也没有管过你,不是吗?」
「可是我还是不能和你继续交往啊!」柳昊然痛苦沙哑的呻吟。
「为什麽?」白霏霏的声音微颤。
在这当儿,萧逸骐心脏鼓跳,想挤上前将白霏霏拉开此地,因为他知道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柳昊然 接下来的发展。只要是见过猫儿逗弄老鼠的人,或许可以稍微窥见柳昊然此刻的心态。
然而拉开白霏霏的念头只是一瞬间,待要付诸行动已嫌迟。柳昊然眼一抬,适才神情中的痛苦全然隐退,已经换上了优然自在的微笑。萧逸骐倒抽一口气,听得他缓慢的开了口,把每个字说得一清二楚,在场没有人会错听:
「因为,你是个下贱的妓女 我是人,当然不能和一只鸡交往啊。」
白霏霏立足不稳,猛然跪倒在地上。
游戏玩够了。
柳昊然眼神充满孩子恶作剧得逞时的残忍快意。
萧逸骐知道他喜欢逗弄女人,喜欢看女人为他痴狂,然後,残忍的一脚踢开她们。看女人痛苦,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乐趣。柳昊然舌尖在唇边浅浅一勾,举手拨弄额前头发,像猫儿进食完後总要清理自己似,他的神情也是满足而懒散的。
白霏霏趴倒在地上,声音凄惨悲切:
「为什麽你要这样对我?我来……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而已啊!」她将羞愧、屈辱、绝望的脸孔埋进双臂之中,不敢抬头看任何一个人,也乏力站起回骂或逃离,只是深深的,深深的啜泣起来。
萧逸骐心发寒。曾经,骆小枫怯怯的出现在公司门口等待他下班时,也说过类似的话,「我只是想来见见你,逸骐,我们已经两星期没有见面了。」而当时他是如何回答她的呢?似乎是说:「可是我现在还有事,不能陪你。」也可能惊讶的问:「有两星期了吗?」萧逸骐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但还记得骆小枫最终是含泪离去的,而他却不曾因为她的难过而难过。
然而,就在这一刻中,他竟能从回想中看出骆小枫当时眼里的柔弱与无助。
天哪,他的无心,他的麻木,曾伤骆小枫何其之重?
陡然间,萧逸骐眼前出现了一面镜子似,映照出过去许多幕被他忽略、被他视之於无形的记忆。老天,他错过了多少原该情绪激动的时候,理当哀伤的场面他漠然待之,可以纵声狂笑之际他却冷眼旁观……
现在,他的周围是一片观热闹的人群,他们在观看,在偷笑,在同情,在轻蔑匍匐於地上那位女人的悲剧,然而在几分钟後他们便会转身离去,也许今天之内还会将此事当成茶馀饭後的闲话来传颂,几天之後呢?几年之後呢?没有人会再记得白霏霏,但她呢?如此被羞辱的一刻只怕会永远烙印在她心底深处吧?
他该做什麽?像其他人一样掉头离去,再不回顾?
颈间的领带像要迫他窒息似地勒住他的脖子,萧逸骐举手抹去额上颗颗汗珠,一颗心迷乱仓皇。如果孟少玮在此……不,不止她,孟美缨或孟月 也一样,他相信她们绝不会坐视不顾!就在这瞬间,萧逸骐已经做出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作的事。
他推开众人,走进人圈中央,屈膝在白霏霏旁边蹲下,用自己双手从背後揽住她颤抖的肩膀,而後抬头朗声道:「看够了吧!还不快走!」
他拿自己的胸膛护住白霏霏泪痕狼藉的面孔,搂着她无力的身子挤出人群,促拥她到大厅休息处的一个角落,让她坐在沙发上。
白霏霏直到此时才认出他:「是你!」她张大那双泪泉和着眼线淹成两团黑墨的眼睛,嘴唇上的红色素像在滴血一样,表情是诧异,是惊恐,彷佛生怕他开口说些什麽再羞辱她一次。
「你……别好像傻子一样被他迷得团团转,他只是在玩你而已,女人对他而言只是玩物。柳昊然从不对任何女人说半句真心话。也不要把他幻想成什麽风流浪子,他不是。」萧逸骐顿了顿,叹口气:「事实上,他根本厌恶女人。」
缓缓靠近的脚步声让萧逸骐回头,看见柳昊然站在不远处的一株盆栽旁,拿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他竟然用和蔼的语气向白霏霏说话。
「你等等,我送你回去。」萧逸骐站起身,走到柳昊然身边。
「你在跟她说什麽啊?」柳昊然问他。
「你看见的。我在安慰她。」
「安慰一个低贱的妓女?」柳昊然狐疑的打量他。
「安慰一个伤心的女人。」萧逸骐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