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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在适应完全摒除他是小迟哥,全心全意将他当成主子来恭敬爱戴,只要她做得到,他也势必要认清他与她的云泥之别。
“不要再摇头了,看得我头也跟著昏了。”他阻止小粉娃企图晃掉脑袋的自虐举动,“娃儿,过来。”
“是,主子。”她走近,但维持著相当距离。
“坐到榻上来。”他拍拍自己枕边的空位。
“不妥吧。”
“你不过来就换我过去找你。”他淡淡说著,一句实为强迫的话经由他嘴里吐出竟仍是温柔。
顾及他头上的伤势未愈,小粉娃只得乖乖听话,坐在床沿,一颗螓首压得低低的,好似正专心在数地上有几颗灰尘。
“没人该骂你,相反的,我还得向你道声谢,谢谢你那时拚了命想护我安全。”大男孩轻轻抬起她的脸蛋,暖声说道,瞧见她右颊上留下的伤痕时,不免皱起眉峰。
“到底是谁真正拚了命的保护人?我才该向你道谢……”
“可是你道谢的方法竟是……疏远我?”他淡笑问道,深黑如墨的眸子不放过她脸上的丝毫表情。
嗫嚅的唇瓣想替自己的行为解释,但话到了嘴边也只能硬生生吞回肚里。她如果跟大男孩说出她的决定,他定有方法可以说服她,将她失眠了好几天的挣扎全给化为乌有,而她说又说不赢他,心底深处更巴不得他真能有办法让她不用失去心爱的“小迟哥”,如此一来,她是不是又会将他推入“公私不分”的危险境地呢?
不能同他说,不能。
她知道,只要她什么都不肯说,他也不会逼她,因为他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就算他急於明白真相,也只会搁在心上猜测。
“我没有。”
“你没有?”如果没有的话,见他醒来,她不早扑到他身上,缠著问他还疼不疼、痛不痛的,至少不会像现在,忽远忽近、扑朔迷离。
“我只是怕你刚醒来,身体还不太舒服。”
“能醒来就表示没事了。”
突然插入的沉嗓,让内室的两人同时转向门扉,正巧瞧见大男孩的大哥跨进门槛,仍显年轻的脸庞强端起当家主子的威严,本该是格格不入,但兴许是经年累月所堆积出来的神态已几近浑然天成,竟让他无论是架式或能力都名副其实。
“大当家。”小粉娃赶忙跳下床榻,抱拳揖身。同样是主子,她畏惧著梅庄大当家的威严,在他面前从不敢放肆。
“门外候著。”梅大当家赶人。
“大哥!”
“还不出去?”不理会三弟的阻止,他冷眼扫向小粉娃。
“遵命!”拳儿再抱,她旋身快步离开,在梅家老大补上一句“将门带上”的命令时略略停顿,再折回来关上门。
“大哥,你——”
“兄弟说话本来就不用外人在旁边听著。”他拉来一张鼓凳落坐,摊开手上帐册,先将方才某条有错的款项给勾出来。
“你……”想反驳她不是外人,却又找不到立场这般回话,大男孩仅能憋著一口轻怨,琢磨半晌,浅叹道:“大哥,你老实说,我卧床这些天,你是不是对她说了些什么?”
“说什么?”后,不只错一条,连下头这笔帐也记错,梅福真是欠人教训了。
“你是不是骂了她什么?”
“是该骂。”这么大的款子少填了个字,当然该骂,不只该骂,就算处罚也是天经地义。
“她这么尽忠,你还骂她,这样岂不告诉全庄里的人:“下人尽了最大努力替主子拚命,结果还是逃不过被责备的下郴,如此一来,庄里谁还愿意多付出分心力?”脑後的疼痛随著他每一个激动的字眼脱口宛如针刺,即使如此,他还是一口气说完不平。
梅家老大从帐册上抬头,“我说该骂的人是管事梅福,你说不该骂的人是谁?”他虽分心在看帐,但也能听出三弟打抱不平的对象不是梅福。“是刚才被我赶出去的盘缠吧?”
“媻姗,梅媻姗,不是盘缠。”他纠正道。
“我记得当年是替她取名叫盘缠呀。”当年梅盛抱著小粉娃,说还没取个合适的名儿,希望他替娃儿赐名,当时他正在处理手下送牡丹上京的盘缠问题,随口便这么唤了。
“你没记错,你的确是替她取名叫盘缠,不过一个女孩子叫盘缠很难听,而且还是“没盘缠”这是凶兆,所以我替她改了。”他大哥这种爱钱如命的性子,真让人替他未来儿女的姓名捏一把冷汗。
梅家老大勾勾唇,一脸不多介意的模样。“她叫什么都无所谓。你以为我骂她?”
“你有吗?”
“我这么闲吗?”梅家老大头一次看到三弟露出这种非逼问出答案不可的神情,他这个三弟是个闷葫芦,很多事很多话都只放在心中自个儿烦恼,别说逼问,他连大声说句话都不曾,今天会这样可真是奇了。“我要骂她什么?骂她护主不力,让主子头破血流被人扛回庄里?还是骂她不守本分,一个领梅庄薪俸的护师,到头来竟反倒换成主子保护她的生命安全?”
“你真的这么说!”大男孩瞠目指控。
“我只是想而已。忙到没什么时间说。”看见温雅的三弟第二次露出这种嗔怒的表情——头一回说来汗颜,是他这个做大哥的无能,在父母双亡又无依无援之际,忍心将三名稚弟以微薄银两卖给好人家後,才过了一夜,忍不住心里反覆挣扎及不舍,连夜又奔回那三户人家,将亲弟给赎了回来,那时,三弟削瘦的脸上就是这种神情,即使当时他不发一语,光用眼神就足够让他这个为人兄长的内疚到投河自荆大男孩的神色让他想起了不愉快的过去,所以梅家老大不再吊他胃口,另一方面也是他早已暗自立誓,这辈子都不会再让弟弟们露出这种表情,无论是他,或是任何人,谁也不许。
“说笑罢了。我没骂她,再说她没犯错,我能骂她什么?如果真要骂,那六名铁铮铮的汉子让一个娃儿护著主子四下逃窜岂不更该骂?但他们也没犯错,这是突发情况,要怪,只能怪武艺不够高,那么是不是连带又得怪传授武艺的林师父?还是要怪梅庄买的那个菊花盆子太硬?菊花养得太美?还是最该怪自家弟弟硬要拿头当盾,给人砸伤了?”梅家老大无奈一笑,“一牵扯下来,没完呀。”
大男孩脸上紧绷的线条放缓,总算恢复了正常,可眼底的不解仍在。
“那她为什么明摆著要和我保持距离?”
“也许是被那天的事情给吓坏了。”
“不像……”甫受重击的脑袋被他这么折腾地用力思索,开始迸裂出疼痛,他拧眉紧压著眼睑,仍不放弃挖掘出她反常的原因。
“别想了,你还伤著呢。”合起帐本,梅家老大扶著大男孩躺回软枕上。“小娃儿嘛,心里不知在胡思乱想什么,你都是当家主事的大人了,别学著她一块胡思乱想,睡一觉,醒来什么都会不一样的。”
在梅家老大的安抚下,大男孩也只能颔首。
“大哥在这里看你睡著了再出去。”梅家老大宠溺地拍拍弟弟。
他知道有一阵子自家三个弟弟都依赖他到了离谱的地步,在家中情况仍一贫如洗的那几年,四个小男孩窝在一小张榻上,三个小弟每晚还得要听他说好些回睡前故事,他清楚他们不是要听那些陈腔滥调的忠义戏码或二十四孝,而是要靠他的声音入睡,只有确定他的声音在耳畔回荡,才能证明他们没有被人抛下……“嗯。”这一刻,大男孩会心一笑。他早过了撒娇的年岁,却也享受并且珍惜这得来不易的亲情。
一睡醒来,一切都会不一样……
一睡醒来,病也好了大半,梅舒迟这回足足在床榻上发闲了四日——後三日全在大当家梅舒城及梅媻姗的半逼半哄下窝在榻上当个尽职的病人,後来还是大夫建议病人要下床走动走动,呼吸些新鲜空气,他才得以踏出房门,恢复自由之身。
屋外的秋风称得上刺骨,他披著奴仆递上的厚氅,与两名兄长及小弟在牡丹园间的花厅品茗叙事,秋季的牡丹园圃冷冷清清,牡丹绿叶孤零零地等待著春季花蕊苏醒,看来十足萧条寂寥。
热茶袅窜著菊花清香,捧在掌心像个火盆子似的温暖,花厅四周的绸纱在秋风间翻扬成纱浪,美归美,却没有半点挡风御寒的功效,冷得真教人边打哆嗦边吐出几句粗话。
“多披件衣裳。”梅大当家是四兄弟倒数第二个步入花厅,甫踏上石阶便开始解下自己身上的厚裘,进到花厅後正巧能披在梅舒迟身上。
“这是第三件厚裘了……”梅舒迟苦笑地看著自己身上原先就包裹得密不通风的厚氅,上头披著二哥梅舒怀脱给他的那件镶满润圆珍珠的华丽织裘——很重,光是上头百来颗指腹大小的珠子就足以压垮人,现在又添了大哥梅舒城的狐裘。
“穿著吧,你风寒才刚好。”他宠溺地拍拍弟弟。
“谢大哥。”
“大哥……二哥……三哥……”
飘忽的声音如泣如诉,像极了冤死的鬼魂心有不甘地向哥哥们托梦时的调调,白惨惨的身影晃进花厅,每一步都像要摔著了,引来身後奴仆的惊呼,可他还能在摇晃间,稳稳当当地跨进厅里。
“三哥……披件衣……”
梅家小四将自己当成了白狐裘,双臂一摊地挂在梅舒迟颈肩,整个人平贴在他背脊,脑袋瓜子寻到了最舒服的姿势继续和周公相亲相爱去。
梅舒迟身上挂了四件厚裘及一个人——四件厚裘中有一件是梅家小四没来得及脱给他,还穿在自个儿身上。
大当家梅舒城弹弹指,让两名小厮将梅家小四架离梅舒迟身上,塞到一旁的软椅上去秋眠。
二当家梅舒怀一贯穿著华裳,只是在这个不属於他的季节中,添了些慵懒睡意,当然也让他原本就美戚十足的俊俏容颜变得更无懈可击。
“怎么不见那个老跟在你身边的娃娃护师?”
“她去拿厚裘来。”第五件。
“真是忠仆。”梅舒怀呵呵笑著。
“我倒觉得小三没将她当成奴仆看。”梅舒城接过热菊井,大呷数口,煨暖了心窝。“打小就这样。”
“可那丫头倒真将小三视为主子。”梅舒怀咽下一块菊花甜糕,兴致颇高地和大哥谈著正坐在两人对面苦笑的梅舒迟。“我本来还以为,她该恃宠而骄,仗著小三宠她疼她,大剌刺巴著梅三当家,只要攀上了三夫人的位置,什么护师奴仆的身分不全都抛在脑後,飞上枝头成了凤凰。”
“二哥,别这么说话。咱们四兄弟不也曾穷途末路,不也曾是别人府上的奴仆?在身分上,我们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
梅舒怀仍是笑著,“是这样没错,所以如果你哪天对咱们说你想迎娶她入门,我们一点也不会惊讶,更不会反对,是不,大哥?”他将回答权抛给正在喝茶的梅舒城。
梅舒城仍专心品著高档菊井,“梅家没有门户之见,只要是你们想要的,大哥都不反对。”反正他溺爱弟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差这一件婚姻大事。
“说到哪去了,不是要谈生意上的正事吗?怎么说著说著说到这上头来了?”梅舒迟努力想转移话题,甚至翻开今年采菊的盈余帐册,盼能让大伙将注意力转到册本上。
“是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现在可是咱们三当家想娶,人家还不肯嫁哩。”梅舒怀接过帐本前撂下这句话,他的眸子总是精明得让人无所遁形。
听见梅舒迟无声轻叹,梅舒城决定拦下这惹人沉默的话题,省得梅家小三抑郁。他挑了个最近发生的事开口:“前几天梅福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