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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藏说起皇上,直呼名讳,完全没有滞涩感,“我们在一次大战中相识,也不知怎么,就互相看对了眼,直接阵前结亲。可惜他出身名门,我却是江湖女子,亲事办得潦草,他还定要把事情禀明父母才对外宣布。哪成想,他父母误信了他阵亡的消息,受不了打击,双双病倒在床。又为免儿子在地下孤单,居然在家乡给他娶了亲,对方还是望族之女。那女子明知要嫁的是死人,却因为仰慕他的才德,甘愿为之。不足百日,他父母去世,那女子又为他尽了孝……”
听到这儿,春荼蘼心中一紧。古代讲究七出三不去,曾外祖父母给外祖父娶的妻子,在古代人眼里绝对是深明大义,忠孝节义都占全了,不封个圣人就算不计较了,更不用想休弃。
于是,结果可想而知。这就是为什么她的亲外祖母要出家,却又不远离长安的原因。可是能说外祖父错了吗?他所做的,是这个年代文人士子们都会做的,而且是楷模型。
果然,陷入回忆的金老道长叹了口气道,“我虽出身微贱,却发过誓不与人为妾,不与人争夫。在那种情况下能怎么办?只能一走了之。好在我们成亲的事,知情人甚少,那位杨氏夫人。在人们眼里一直是他的嫡妻,还给他连生了三个儿子。”
不对啊……
“那我娘?”春荼蘼迟疑地问。
金老道长脸上微红,又迅速退去,“我留书离去很多年,哪想到他一直暗中找我。后来我去洛阳访友时被他抓到……呃……然后就有了你娘。他一力说服我为妾,我就问他:听说杨氏夫人身体不好,若有个好歹,能否扶我为妻?”
“外祖父怎么说?”春荼蘼急着问,被这个故事萌得一脸血。
大才子和女英雄。相爱又相杀。可惜造化弄人,没有选择之下,只有分离。但在分离多年后重逢,爱火重燃,育下一女……
“他没说什么。他迟疑了。可就是因为他迟疑了,我明白他终究显赫,年轻时不在意身份和地位,但当他坐上高位,领导着整个白氏家族,他就不能没有顾虑。”金藏说得平静,“我并不怪他。因为他有他的责任,可我也有我的骄傲。在世人皆重出身的情况下,他给不了我所要的。所以我许下诺言,与他不到黄泉不相见。若人死了。肉身深埋于地下,魂魄归于地府,还能分个高低贵贱吗?那时,我自然能坦然与他相见。所以。荼蘼啊,若将来夜叉恢复尊贵的地位。不要相信他说要你暂时委屈的话,假如一个男人不能为你舍弃某些重要的东西,他就不值得你为他受委屈。那样不如放手,从此海阔天空,还落个清静自在。不然,佳偶也变怨偶。那时,连那点美好回忆也灰飞烟灭了。”
春荼蘼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热血沸腾,并非只因为这些陈年往事,而是因为外祖母的思想和意识太超前了!她这样潇洒,这样自尊,就连现代女性也未必有。大唐女子,果然就应该是这样嚣张张扬,是任何朝代的女子都比不上的!所以,她并不是惟一特立独行的人。这给了她鼓励,因为她要勇敢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才不愧对金家这一部分血统。
她重生的是大唐啊,大唐!谁说穿越女一定要安静谨慎的融入新的世界?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她就一定要随心所欲,自在张扬,绝不辜负老天给她的第二次机会!
“我娘不是在外祖母身边长大?”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金藏平静的神色出现了第一道裂缝,那是母亲的遗憾,“你娘也是出身显贵,我不能剥夺她的幸福,让她跟我浪迹江湖,就由着你外祖父把他带进白家。而杨氏贤良,你娘就记在她名下,对外只说是亲生嫡女。但你娘确实是嫡女,因为你外祖父从来没给过我休书,我也不曾与他正式和离,所以论起来,你娘的身份比你三位舅舅都高,因为我嫁入白家在先。”
这是外祖父特别宠爱她娘亲的原因吗?因为在她娘亲身上,可以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想必外祖父的真爱就是外祖母,只是他永远需要选择。
“想不想见见你娘?”金藏突然问。
观主,果然是她的娘吗?可是,她不是死了?
似乎看出春荼蘼的疑问,金藏脸上第一次露出怒意,“我这一生只恨你外祖父一件事,不是他弃我不顾,是他迫你娘亲假死。当时我不在,你爹也不在,不然也由不得他!”
第十五章 相认
原来,白蔓君私奔春大山后,白敬远很快就对外说女儿病重,送到老家静养,然后私下派人寻找。。本来以他的权势来说,想找个人不会那么难,毕竟范阳不是偏远的蛮荒地。可因白世遗从中作梗,这一找就是一年多。那时,春荼蘼已经出生。说起来春荼蘼的三舅舅,对外宣称的便宜老爹对她算是有大恩,若不是他顶着父亲的压力保护妹妹,白蔓君早一些被找到,春荼蘼可能不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白敬远手握重权,随便吩咐个人,把春大山调到外地公干,然后私下找到女儿,以春氏祖孙三代的性命要挟,逼迫白蔓君抛夫弃女。白蔓君不肯,白敬远又怕春大山找上门,于是双方妥协成假死遁走。
那时的范阳有个风俗,家有婴儿,不能停灵太久。春大山在七期过后没有赶回来,白蔓君只好“下葬”。春青阳虽然眼看着白蔓君入土,但他毕竟是公爹,不能凑近了细看儿媳是不是真的断气,于是这瞒天过海之计成功。
白蔓君秘密回到长安,金藏才知道女儿身上发生了这种事。当初白蔓君私奔是得到过母亲的帮助的,这时金藏非常自责,和白敬远隔空闹翻。可到底形势比人强,她只好带着女儿一起出家,隐居在山上。
白蔓君心如死灰,十几年没出过道观,算是把自己关起来了。但白敬远毕竟也是疼惜女儿的,于是供奉上分外细致大方,加上文静这个当然年白蔓君的贴身丫鬟,三个女人的日子过得清静,却并不清苦。直到,夜叉出现。引来了春荼蘼。
“天意啊!”讲完这些,金藏仰天长叹,“母女缘分,岂是那么容易割断的?”然后,慈爱的望着春荼蘼,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要不要见见你娘?”
她以为春荼蘼会暂时不适应,毕竟任谁突然间发现亲娘死而复生都会非常震惊,若胆子小些的。只怕掉头就跑。但春荼蘼早有心理准备,心理素质也非古代女子能比拟的,所以只深呼吸了几次,就点了点头道,“既然娘亲健在。哪有过门而不见的道理。那……劳烦外祖母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咣当一声,八扇屏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后就是一声极其压抑的呜咽。接着,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杂乱而踉跄,显示着心情的极度慌乱。
望着神情愕然的春荼蘼。金藏暗叹口气。这个女儿,在人情世故上连外孙女也不如。荼蘼没吓跑,她倒不敢相见了。但,蔓娘就是命好。嫁人之前过得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被父亲宠爱。嫁的男人对她一心一意,相貌堂堂,为人忠厚。生个女儿还是这般的才华横溢。即懂事大方又明理聪明,更能令那死老头子如此看中。虽然。也受了十几年孤苦,到底还有她这个娘亲陪在身边,衣食无愁。往后……蔓娘有荼蘼保护,只怕会过得更称心如意吧?
“荼蘼……”金藏有点难为情。
春荼蘼却摆手道,“没关系。也许我娘……还没有准备好。身为儿女,等等也无妨。不过外祖母,我好饿,能不能给我做点好吃的呀。”
金藏这才意识到已经中午了,而春荼蘼这样不客气的要求,蓦然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尤其那声外祖母,叫得那叫一个自然随意,令金藏老怀大慰,笑眯眯的站起来,亲自下厨。文静对春荼蘼也爱不够似的,一口一个小小姐,把道观里存的极品好茶,毫不心疼的拿出来。就算春荼蘼是个不懂欣赏的,喝茶像牛饮,也咂摸出好滋味来了。
道观中不见荤腥,但几道素菜做得颇为精致。春荼蘼一早赶路,虽说小凤背了她很长一段山路,到底饿得狠了,连尽了两碗米饭,菜吃了大半,这才算饱。不得不说,白敬远对金藏母女实在不算坏,那米是贡米,口感香软,粒粒饱满,市面上见不到的。
金藏在一边慈爱的看着外孙女,春荼蘼每多吃一口,她的心就满一分,然后慢慢下沉。她们祖孙三代,都爱了不该爱的男人,就像是宿命般。她就罢了,那老头子活得好着呢。蔓娘是最好的,跟春大山指不定还能续上缘分。但荼蘼……阿苏瑞只有五年寿命啊。
她要救吗?她能救吗?她老家只有一部师叔的书稿,对于那邪功之症的治疗,书稿上记载的,只是一些理论的摸索,没有更详细的说明,治疗方法并不完整!如果贸然而行,说不定立时毙命,连仅剩的五年也没了。想到之前让阿苏瑞选择,他宁要陪伴荼蘼五年,也不肯放弃她而保命,这份深情固然值得钦佩,可却不能害了荼蘼啊!
“外祖母,您怎么了?脸色不好。”金藏正出神,春荼蘼的问话打断了她。
她犹豫了下,轻轻摇头道,“能认下你,外祖母心中高兴,难免想到一些以前的事。不过无碍,将来,你和你娘一定会越过越好的。”暂时还是不和荼蘼说了,这丫头虽然聪慧,在公堂上堪比战场上最勇猛的将军,却到底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受不得这打击。还是,等她想想办法再说吧。
“外祖母也会越过越好的。”春荼蘼说得很真诚。这样的自尊的女子,值得任何祝福。
“不过……”她看了看窗外,“我要回去了,如果太晚,国公府下了锁,我没办法进门。”
吃了这半天,加上之前做饭耗了不少时间,也未必没有等白蔓君做好思想准备,好出来相认的意思。但,看起来她的亲娘胆怯的不是一星半点啊。那也只好先回去,再给对方多点时间。
“文静,去看看蔓君。”金藏看不下去了,皱眉吩咐道。
春荼蘼连忙站起来,“外祖母不用急,我娘若不愿意见我,我下次再来就是。您不用逼她。”
“你这孩子这么懂事,你娘就……实在被你外祖父娇惯坏了!”金藏叹道。
春荼蘼不好接话,只道过几天再来看望外祖母。金藏就起身,亲自往外送,还嘱咐春荼蘼与她相认的事,先不要告诉白敬远。
春荼蘼很理解其中关系的复杂,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只是一脚才迈出小道观的大门,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娇软又急切的声音,“荼蘼。我的儿。”
所有人都回过头去,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站在她们身后,伸出一只手,像是要抓住什么虚妄的东西。她也做道士打扮,身量高挑玲珑。五官和春荼蘼有五分相似,只是气质偏柔弱些,不似春荼蘼那种人畜无害的甜美中夹杂着英气,倒有七分像白相。
“宝贝,娘的宝贝,这么些年……你受苦了。”白蔓君一开口,后面的话便停不住。却哽咽得说不完整,“娘对不起你,你才那么小,就把你扔下。让你当没娘的孩子……”
也不知怎么,春荼蘼哇的一声就哭了。她无法解释原因,只是听到白蔓君那么说着,那样又苦又悲的望着她。就是忍不住泪如泉涌,心酸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