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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仔细瞧那少年,见他在白敬远出门后,明显有些瑟缩。虽仍是愤愤不平,却不再多说什么,也不再叫嚷,只是眼睛不断的瞄向人群。
春荼蘼追循着望去,果然有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对白敬远施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道,“草民见过白相。”
春荼蘼看到,这人一出现,少年就松了口气。之后,那脸上的悲伤真切而自然,泪水也汹涌而出,很快就哽咽到不能自己。他的目光,也落在其中一具尸体上。
“你是何人?可是苦主,或者与苦主有渊源?”白敬远温和的声音响起。
春荼蘼登时觉得,自己的外祖父真的很适合做公关这一行。他的声音和举止中有一种安抚的力量,让一切躁动的源头都渐渐平静。而平静,是解决所有事情的根本。
“草民姓郑,名有为,不是苦主,也与苦主没有很深的渊源,只是与这少年的家,同居一个坊间。看他这样,草民着实不忍,所以斗胆前来回白相的话。”郑有为侃侃而谈,因为神情间没有民见官的一丝惶恐感,令春荼蘼眯起眼,怀疑之心更重。
这人三十有余,四十不足,面目普通,顶多算是五官端正,看起来比较淳朴厚道。可就是那双眼,像包一层水似的,倒不是漂亮,而是闪烁不止,给人油滑的感觉,泄露了他的内心。
所谓相由心生,半点不假。
“你可知这少年和这些死者的事?”白世林适时接口。
父亲是谁?人称白相,大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平时见的不是皇上,就是权贵重臣,现在能亲自出门来和普通百姓说句话,已经是很大的恩典了,直接问事的话,自然应该由他代劳才行。
“其他死者不知,但这少年嘛……”郑有为露出怜悯之色道,“本姓吴,名非,他爹开了两间杂货铺子,家境也算殷实。只是不久前,听闻长安有大商要贩运货物到东瀛去,资金有些周转不足,船上还有空舱,于是吴老板就想入股。他一直希望为吴非请个名学大儒为师,准备送儿子参加科考,但因为没有余钱,就想借这个机会大赚一笔。为这个生意,他抵押了房子铺子,从长安一名富豪手中借银一千两,全部投入。可惜,不久前听说货船在海上遇到风浪,沉了。吴老板血本无归,走投无路,这才想不开吧。唉,可怜,可怜。”说着摇头叹息。
一边的少年吴非似乎是配合好的,立即放声大哭。
他的伤心不是假的,但一直压抑,这时候突然爆发,真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若这是一出戏,导演的手法相当有技巧。
人群中唏嘘感叹之声不断,有心肠软的大妈和妹子,还掉了眼泪。
春荼蘼的历史学得不好,但她似乎记得,唐代的造船业很发达,在比如宣城和泉州很多地方都有大型造船厂,大唐工匠的技艺,也远远领先于世界。至于航线,似乎也有多条,其中就有向日本和韩国方向走的。
中国和日本一衣带水,不管多不喜欢这个国家,地理位置是不争的事实。这年代,东瀛崇拜大唐,常常远渡碧海,送来一批批学习的人。但货物运输,是可以的吗?
当然,这是异时空,自然与她所读过的历史不同。但不管历史如何,此时的船舶没有动力源,完全要靠风向。如果她没记错,船只停靠在码头上,要等南海和太平洋上吹来季风才能出发。若说船只沉没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要拖到春天,这些人才寻死?
回去她得问问外祖父,大唐没有海禁吗?她平时没注意这些,现在是完全的糊涂。
“其他人,也是因为这桩生意失败而寻求自行了断的吗?”白世林又问。
“草民不知,但想必不假。”郑有为道。
他的话音才落,吴非就高声大叫,“他们全是和我爹一样,被人骗了身家性命的人。所有这些恶事,都是安国公府的嫡长孙白毓秀做下的!”
来了!真正的目的原来在这儿!
第八十四章 慈母多败儿
人群中传来嗡嗡的议论声。
白敬远咳嗽了下,喧闹才渐渐平息。
“死者为尊。无论如何,朗朗乾坤之下,魂魄不远。是非对错,都是活人的事,唯愿诸位早日安息,再无烦恼。”白敬远语气沉痛地道,“来人,先简单装殓一下几位的遗体。”
白卫早就机灵的叫人准备好白布,只等相爷一声令下,就立即上前,把尸体都蒙上,之后又拉来两辆马车,上覆草席,吩咐府内的仆役,把尸体抬上马车上,还拉起了篷子。
这番作为,并不显得心虚,反而衬得白相爱民如子。
“此事涉及到命案和大笔银钱的交易,甚至海运的事宜,其中的是非曲真,定然会复杂非常。”白敬远的声间继续缓缓传来,带着一股以德服人的权威感,“老夫认为,还是报官解决为好。不管此事是否真的与我白家有关,也不管是有人陷害我安国公府,还是白氏真有不肖子弟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全部交由官府,交由大唐律法来做出决断。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律法之上还有天理,真的假不了,黑的白不了。也请在场诸位做个见证,我白家有理说理,绝对服从律法之判罚,也绝不使那官官相护的台面儿下手段!白卫……”
白卫立即上前,“相爷,有何吩咐。”
“你带着这位小兄弟到长安县报案。”白敬远吩咐,看向吴非时,目光很是温和,“如果县令大人决定立案,你就暂时留在那里吧。”
无论什么大案,除非上面主动插手。或者皇上指派,不然都是从基层衙门审起的。在现代时看影视剧,动不动就直接到大理寺或者刑部鸣冤,甚至直接敲登闻鼓,都是奇葩的做法。即便在现代,一审也是从基层法院开始,不可能上来就是最高法院的。
这是管辖权限的问题,有法定程序的。
而唐长安很大,分为两县管理。一为长安县,一为大兴县。安国公府地处长安县的管辖之内,出于原告就被告的原则,确实应该向长安县去提告。至于说让白卫留下,那是因为唐律规定。只要是上告,无论原被告,都会暂时羁押。白敬远身为国相,无重大犯罪是不可以随便被提审的。刚才所提到的安国公府嫡长孙白毓秀,因是重臣之嫡孙,也在特权保护的范围内。所以,所谓的被告人。就只能由大管家白卫暂代。
实话说,白卫虽是部曲奴仆出身,但宰相门前七品官,朝中一品大员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因此他代替白家被收押,是绝对够分量的。
而白敬远表态完毕,人群中竟有掌声响起。春荼蘼冷眼旁观。可以肯定的说,若真有人陷害白家。此时一定会非常失望,因为它们第一招来势汹汹,却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自家外祖父的危机公关做得非常好,民众非但没有敌视安国公府,反而觉得此案中有重大隐情。虽然好奇心更盛了,态度却还公正。
其实,仇富和仇官心理,古来有之,若弱势群体对上权贵之家,一般人都会偏向弱者,这也是人们同情心的天性,谁还会考虑对富豪公平与否?你有钱,你有钱,你活该吃点亏。在这种情况下,白敬远通过语言和神情举止,保持民意的天平没有倾斜,已经相当不错了。
一边,白卫已经依言上前,带着吴非去见官。吴非似乎有些紧张,也非常意外,脸上泪痕犹在,却又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来,一个劲儿的看向那名自称郑有为的中年男子。可郑有为却向人群中退去,看来并没有跟去长安县衙的打算。
场面一时比较乱,没人注意到他们,但躲在门后的春荼蘼却把此情此景看了个满眼。不用说,即便这姓郑的不是主使,也必定是瓜牙,推手。
“小凤,去盯着那个郑有为。”春荼蘼悄声道,“记着,跟得远点,提防他身后还有其他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远远的坠着,做最后的黄雀为好。对于小凤的轻功,她很相信。
小凤嗯了声,瞬间就不见了踪影。春荼蘼见外面的人渐渐散去,连忙从门后闪开,等外祖父和二舅舅进来。外祖父尚好,二舅舅却面白如纸,显然受了很大的打击。
大舅舅白世玉没有子嗣留下,白毓秀虽是二房、非长子的白世林所出,确是如假包换的嫡长孙。他的身份,对白家是很重要的。所以,白敬远虽然面色平静,但眼神中充满疲惫,显然也为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件忧心。
“来人,把毓秀叫到大书房来。”白敬远吩咐下去,立即有人一溜烟的跑去传人。
“荼蘼跟我来。”他又说,随后头也不回的进了内院。
“父亲……”才在书房坐定,白世林就叫了声,看样子有点乱方寸。
有什么办法?关心则乱。自己的儿子遇到大事,他平时再怎么刻板严厉,到这个时候却怎么还平静得下来?到底,他的城府和心机都比父亲差得远了。
春荼蘼不说话,快手快脚的亲自煮了茶,先奉给外祖父,又奉给二舅舅,直到自己也握了一杯,感觉着那热量透过瓷质杯体,熨帖着手心,心才安定了些。
“荼蘼,你看这事,是真是假?”白敬远问。
春荼蘼明白外祖父的意思,这话的真正意思是:白毓秀真的被卷进此事了吗?
对这个嫡孙,白敬远还是有点把握的。有着长安青年贵族子弟的不良习气、浮夸轻佻、眼高于顶,习惯了做事凭权势而非自己,头脑发热时冲动而不知道分寸,但毓秀绝对不敢背着家里做出逼人致死的恶事。
可此事,苦主的矛头直指向白家,只能说他那愚蠢的孙子被人利用了。
“祖父,您是什么人?”春荼蘼平静地道,“您是皇上近臣。安国公,人称白相。”
“所以呢?”
“所以,要想对付您,手段差点的话,敢出手吗?”
“这么说,你大哥当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白世林急道。
“我觉得不会。”春荼蘼摇摇头,虽然她进府的第一天,白毓秀就想让她摔个嘴啃泥,在众人面前丢丑。但她还真不相信他敢做大恶。
不过嘛,之前他能被几个内宅女子忽悠得不顾大局,就私利而舍家族大义,现在被人骗了当枪使就很有可能了。怪不得外祖父放弃了他,白毓秀还真是个绣花枕头。看着好看,肚子里面全是草。
“但大哥一定与此事有牵连,所涉及之事,还都是容易被人抓到证据的。说到底,他是被人设了套,陷害了。只是,对方做得一定非常严谨。所以只怕大哥有嘴也说不清,很可能要替人顶罪了。”在现代时,骗某人当法人,之后卷钱逃走。傻乎乎的法人则苦逼地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事,多了去了。还有,骗人担保的事也屡见不鲜。
“那怎么办?”白世林急了。
“你觉得要怎么做?”白敬远也来询问意见。
这件事既然已经报官,公堂上的事。谁也比不上六门头有本事。而且,刚才他听从六丫头的劝。采用了公事公办的方法,确实比弹压民意的效果好。对方,不就是想坏他、坏整个安国公府的名声吗? 疏果然比堵更有效果。
“找到大哥,先问清楚事情的始末。”春荼蘼早就想好了,“这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