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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两夜的时间,春荼蘼就窝在邸舍中,连吃饭都叫小二送到房里。她不想被人围观,也知道范家必派了人暗中注意她,更知道吴状师不服气,想逮机会和她磕牙。她惹不起这些人和事,那就干脆躲了还不行吗?
然后第三天一早天才蒙蒙亮,她就拉着春大山等人出发了。她本来想,早点到坊市,租一间邸舍先歇着,省得路上遇到前去看审的人,又烦乱,又拥挤,哪想到县城的城门处,居然已经有好些百姓等着了。幸好她坐在马车里,前后有父亲和那名护卫守着,才没被好奇的人们一拥而上的参观了。
人多,走得慢,到坊市时已经快午时了。春大山直接带她到了熟悉的吉祥邸舍,安置她歇下后,就去湖边探探情况。照例,走到哪都收到娘子们无数爱慕的目光。大唐女子威武,敢于当街热辣辣的表示爱意。
而单县令是个仔细的人,不仅派差役守住湖边,又着人在湖边搭了漂亮又美观的草棚,还拉了类似于警戒线的绳子,以免看审的百姓乱挤。不过他还是低估了百姓们对八卦的热情,本觉着顶多来个几十人,却足有好几百。这数字听着不大,但乌央乌央的站在那儿,算得上是里三层、外三层。
正发愁差役带得不够,怕乱起来伤到自个儿,就有人来报,说折冲府的都尉大人带着几百士兵来了,说要帮助维持秩序。虽然折冲府设在范阳县,但附近的地方都归其防卫,单县令哪敢怠慢,立即亲自去迎接。自然,他也不会以为韩大人是为了他。
官家有官家的小道消息渠道,早听说韩都尉对春家的姑娘另眼相看,过年时连皇上的赏赐都打包了送去春家一份儿。这春娘子将来的造化只怕不小,当不了王妃或者侧妃,当个妾室夫人总没问题的。再仔细回想,上一堂似乎没有得罪春小姐的地方,果然小心行得万年船。
那边,春荼蘼听说韩无畏亲自来了时,心下也有几分高兴。就算她从不想高攀,但被人重视,有大人物给撑场面,换作是谁,也不会不开心 。而且,前天回范阳县的那名护卫也跟了来,悄悄地来告诉她,她要的人已经秘密押了来,就在被赶到湖边的马车里。
“姑娘放心吧,已经点了穴,那人即不能跑,也不能叫。看他的意思,似乎也认了命,必不会坏了姑娘的大事的。”
“有劳了,改天叫我爹请吃酒。”春荼蘼由衷的道,直接给春大山派了任务。
未时初,正刻,春荼蘼在春大山、过儿和两名护卫的陪同下,来到湖边的临时公堂。此时虽然人多且杂,但在折冲府士兵的维持下,秩序井然。春荼蘼到的时候,单县令已经坐好,人犯、状师、也已经带到。草棚两侧,甚至支起了一个大鼓,正时正点时,敲打几下,表示升堂。
春荼蘼还是穿着那身衣服,只是因为阳光有点晃眼,头上戴了个大沿的胡帽,并没有垂下帷纱,但有多半张小脸都隐在了阴影中,只有略有点尖的下巴露在阳光下。
规定的程序过后,由被告的新状师开始对推。
“上一堂,徐氏的聘请的吴状师曾有言,范建并没有死。”春荼蘼的开场白直接明了,“民女是赞成这个观点的。只是吴状师所提的理由不有成立,所以不妨从另一个角度想想。”才一开口,就吸引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
韩无畏坐在草棚下的陪座上,虽然对案子不发言,但他身上有天潢贵胄的贵气和铁血军人的威严感,非常镇场子,看审的人虽然议论着,声音却非常低,引不起骚乱。
“不知春娘子有什么见教?”梅状师年纪大,见得多,并不因为对方是个小姑娘而轻视。
春荼蘼笑凌道,“当日天色已晚,要动手脚的地方多了,何苦找出替身来麻烦。”
“此话怎讲?”梅状师奇道。
第二十一章 骗局
“范建落水之处,可是正对着坊市口的地方?”春荼蘼问早候在一边的证人。
这些证人已经不是之前的,而是当日落水事件的目击者,因为都是在坊市做生意的,所以开堂前,春荼蘼只派人支会了一声,单县令就叫人都带到了,以备审案时询问。
证人们纷纷点头,完全没有异议。
“那处有什么与别处不同的特别地方呢?”她又问。
一个人高声回答道,“有两块石头,一大一小。在这边做生意的人,本来要给坊市起个响亮的名字,刻在那块大石头上,后来没人肯出钱找石匠,此事便作罢了。”
春荼蘼哦了声,却没有继续往下问,话题一转道,“再请问各位,当日范建一边呼喊,一边从如意邸舍跑到湖边,是否有很多好心人在后面追赶?”
众人再度称是。
“那又是谁第一个跟在范建后面的?”她再问。
但这一次,众人面面相觑,都很茫然。半晌,才有一个人说,“黑灯瞎火的,虽然月色很足,可坊市的灯火照不到湖边。大家一心想救人,谁会注意哪位仁兄排在第一啊。”
“那么,能确定范建落水后,没有人从湖中游上来吗?”
“我们不知道那人会从哪里浮起,就有人沿着湖跑,一直到对面,也有停在湖边的。当时虽然天黑,却真没看到有人从水中冒出。”某人道,“我记得当初武二哥还在对面喊我,叫我留留心,万一浮上来呢?哪想到,冤沉似海,就这么邪性的淹在水底不动。”
“是啊。”一个粗壮的婆子道,“年前一场大雪,湖面本来冻上了,就算年前后迅速回暖开冻。那水也是冰哇哇的凉。这时候水上水下走一遭,上岸后就得冻僵,哪走得了路?更不用说麻利的跑走,让大伙儿都没发现呢。”
“大人可能不知道。这湖虽是死水,但湖面不小,而且水特别深。”又有某人道。
“假如我是范建……”春荼蘼提高了声音,免得大家沉浸在闲聊中,歪了话题。“假如我因为某种原因要诈死,或者要摆脱某人,或者要得到什么利益,我会怎么做?”
她在场中踱来踱去,似乎在苦思冥想,但韩无畏和春大山这些了解她的,知道她早已经胸有成竹,只是摆摆样子,调动众人的心思罢了。
哪想到,她再度做了出乎预料的事。正当所有人咀嚼着这番话时。她却站定了,苦恼地摇了摇头道。“这世上,最难测者是人心,我们如何能以自己去揣度别人呢?”
这下,连春大山和韩无畏等人都奇怪了,自己否定自己,又是什么路数?在场众人更是纳闷万分,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不如我说个故事。请大人和在场合位听听,看有几分可能是真的。”春荼蘼见关子卖得差不多了,就接着道。“有一个男人,秀才功名,仪表堂堂,可他总觉得自己时运不济,怀才不遇,而且他再也不愿意过寒窗苦读的贫困生活。恰好,他的父母兄弟也都是爱财之人,就撺掇他到本县的第一富户去做上门女婿。”
她说到这儿,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了,顿时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刚才说了,这个男人是斯文人,长相也还可以,所以立即就入了富家小姐的眼,招他为婿,日子一过就是二十二年。只是这小姐虽然有钱,性格却很强硬,成亲多年都不肯让男人插手家中的生意,致使这个男人在吃穿用度上虽然还可以,却也没什么富余。可是自家贪婪,还指望他接济着过好日子,回回要手心朝上,找妻子要钱,也回回被数落挖苦。这男人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不禁动了其他花花心思,但无论如何,哪里不需要银子呢?于是他就想让那死死把一切都抓在手里的妻子离开,哪怕是暂时性的离开,比如,妻子坐牢、流放什么的,好给他机会做手脚,掌控家里的产业,纳妾生子,最后颠倒乾坤,重振夫纲。只要有这样的机会,什么手脚都可以做的。若要永除后患,要妻子死在牢里或者流放途中,也有的是手段。”
“不可能!不可能!”老徐氏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明晃晃的大太阳底下,却出了一身的冷汗,拼命摇着头,嘴里下意识的否认。
但没有人搭理她,官员、百姓、马车里的人,都似乎沉迷在这个故事中,只听春荼蘼继续讲道,“于是,男人设了诈死之计划,先是非要跟着老婆出门,然后突然失踪。等到了一定时间,又引诱妻子来大闹,然后假装受了刺激,跑出去,闹出命案来。当然,做这件事要掌握时机,布下这迷阵之前做的种种准备安排,也需要把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这时,就需要一个内线,一个在妻子身边的内线来与他配合,随时告诉他,他妻子正在做些什么。这个人是谁?还有比妻子手下最得力的婆子更好的人选吗?”
“王婆子!”老徐氏突然尖声大叫,恶狠狠有如疯癫的目光在人群中扫射,不幸被她看到的人,都感觉浑身发麻,不自禁的同情起范建来。跟这个女人过日子,是个男人就得疯,就得想办法摆脱她吧?可人家的青春年少岁月也不能白白耗费了,拿点补偿也应该,只是这手段实在是……
“是啊,王婆子。这个妈妈,就是男人的内应!”春荼蘼半接过话茬,“这婆子暗示男人的妻子到坊市这边来寻找,又通知了男人具体的时间。在此处谋生的人都知道,如意邸舍虽然不严谨,可也没到天色黑了,后门还开着的地步。其实,那是这个男人偷偷打开的,等着妻子找上门来。成亲二十来年,他自然知道哪些话能让妻子大发雷霆,然后他就装作被骂得受刺激的样子,冲出门去,直到投湖落水。而那婆子,就成了最好的证人之一。”
“可是。事实上,人真掉到湖里了,而且真的没有尸体浮上来。”单县令忍不住插嘴,“难道是弄巧成拙了?”
“人死,而后有尸。如果没死,哪来的尸体啊大人。”春荼蘼道,“这本来就是一个方方面同都考虑得周密细致的骗局啊。”
“那他是怎么瞒过这么多人的眼睛的?”韩无畏也问。其实他知道马车里的是谁,但其中有些关窍确实不清楚。倒是好奇。
“魔鬼藏身于细节之中。”春荼蘼说出这句自己一再重复的话,“不然,为什么要有蛛丝马迹这个词?若能细致到注意蛛丝,还有什么可隐瞒的。要知道,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总会有把柄留下,关键在于我们找不找得到罢了。”
“继续说故事吧?”人群中有人喊。
春荼蘼顿了顿,才说,“男人装作被刺激的样子,大叫大嚷着跑出去。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甚至,他一路上撞到了好几个人。增加人证确认‘死者’的机会。他还在大冬天里穿着雪白的中衣,披头散发,在黑夜中特别醒目,容易让人辨认。而出于事发突然,跑来追他的好心人,至少与他有十几丈,甚至几十丈远的距离。只注意得到他明显的特征,却并不能真正看到他的脸、他做了什么。事实上,他早就观察好了地形。知道冬天的湖边没有人来,那块大石头足以掩藏一个人的行迹,而那块小石头非常靠近湖边,平时摇摇晃晃的不太稳当,有时候风吹大些,都似乎要掉在湖里。他早在当天天擦黑的时候,就在大石头处藏好了一包衣服,还备下一根熟铜的撬棍。当时,他按照计划跑到湖边的石头处,先是用撬棍把小石头推到湖里,再扔了撬棍,然后借着夜色、阴影和大石的掩护,迅速套上准备好的外衣,挽起头发。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