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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架飞往关岛的飞机,因不明原因,在今天下午五点二十三分坠落琉球东方海面,至今搜救工作困难。据悉机上二百三十五位机员及乘客,生还机会渺茫。因为关岛有重要经济会议进行,所以机上有不少美日各国要员,也包括了我国俞庆企业的总裁俞德威先生……”
以缘手一松,紫晶水仙直直往下落,撞到磨石子地面,“铿!”一声,深紫浅紫飞溅四方,花瓣、叶子各自分散,每一片碎裂承载着自己的凄楚血泪,不再是一体了!
他说人在物在,人亡物亡,是真的吗?真是那梦吗?以缘脚一软,人往地心而去。德威陷入火海,她必须去救他,这是盟誓……
她流入黑暗的旋涡,一切很顺利,眼前是冥冥的黄泉之路。慢着,怎么有灵均的哭声?哦!她的女儿,可怜的女儿,好多事尚未交代,她不能这样就走……
以缘很努力地由某个深处回来,灵均的脸逐渐清晰。
“阿姨,阿姨……”灵均抱着她,哭喊着。
“我……我不是你阿姨……”以缘微弱地说:“我是你的妈妈,亲生的妈妈”
灵均以为阿姨是受了太大的刺激,昏了头,“阿姨,你清醒呀!不要吓我,我该怎么办呀?”
“听好。”以缘睁开眼,看着她,一字一字地说:
“我就是方意芋,意芋没有死,骨灰罐只有衣物、指甲……德威是你的父亲,千真万确……”
那口气,不是迷糊,也不是玩笑,所有事情一下子击中灵均,生与死同时而来,她有些疯狂地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
“还记得那个妖魔吗?师父说,你必须无父无母,才能长保平安。”以缘几乎用尽力气说:“现在你父亲走了,我也要走了,你可以知道真相了……”
“不!你不能走!你不能说了这些话以后就走!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灵均哭着摇她说。
“对不起……”以缘想摸女儿的脸,却无力抬手。
“我不要对不起!我只要你活着,爸爸也活着,我要当个有父有母的孩子,只要一天就好,一天就好!”灵均哭哑了声音说。
“请……原谅我们。”以缘仍是说:“请将我们葬在一起,他在海里,我也在海里。。。。火就跟火,土就跟土……”
“不要!你不能丢下我呀!”灵均不接受地说。
“……缠绵不绝地念着,循环不断地念着,我知道你将往生于我心里的净土……”以缘还想张口,却已泪尽声绝。
黑暗的漩涡又吸住她,这一次很快,她几乎可以感觉到等待她的德威,隐约之间还听到灵均的叫喊,只是愈来愈远,直至成一小点,然后消失……
“阿姨!阿姨!”灵均看她合上了眼,心魂俱裂地喊道:“妈,你回来,你回来,你不能也死了呀!”怎么办呢?怎么办呢?灵均慌乱地在屋内绕一圈,才想直打—一九找救护车。
颤抖地说完住址,她又呆了,只能哭。
电视仍旧放映着,有死亡的父亲,躺在她面前的,是将死的母亲,天地的崩裂,也不过如此吧!
她觉得好孤独,前所未有的孤独,一天之内,从无父无母到有父有母,又到无父无母,以后的日子她要怎么过呢?
英浩!她想到莫浩,可是他的人仍在台北吗?就拨这一次电话,若他在,就相信他;若不在,就是情缘尽了。
那一头是电话答录机,英浩用中文清楚地说“如果你是灵均,请打下面这一支号码……”
阿拉伯数字还重复之二次,她很难不记下来,手也就顺便拨了。
“喂!是灵均吗?”英浩一开口就问。
连否认的机会都没有,她颤抖地说:“我爸死了,我妈也快活不成了。”
“灵均,你在哪里?告诉我,我马上来!”英浩的语气有着明显的焦虑。
她机械式地说出所在地,外面已响起救护车的声音。
“不要慌,我立刻就来……”
英浩还一直说着,但灵均已放下电话。
急救人员上来检查量脉博,没多久便说:“很抱歉,病人已无呼吸,也没有心跳了。”
灵均只麻木地点点头,她早知道,德威死了,以缘也不会独活,只是她不甘心,不甘心这样被丢下。
幸好她还有英浩,有一根绳索抓牢了,她才不会被这一波波劈面而来的狂流冲倒。
天下着雨,阴阴沉沉,绵延不绝,如一场静默无声的哭诉。
灵均穿着一身的黑衣,臂上系着粗麻,眉头紧蹙,双目红肿,脸色异常的苍白。
在一旁陪着她的是英浩,也是黑衣黑裤,他握握她的手说:“你确定要去吗?”
“他是我的父亲,我不该去祭拜他吗?”
“我只是怕你承受不了。”英浩担心地说。
“我这几天不都撑下来了吗?”她又忍不住拭泪说。
一星期过去了,灵均不能吃、不能睡,每天如行尸走肉般,以缘的身后事全靠英浩打点。他联络殡仪馆,安排火葬场,白天陪她奔波,夜晚伴她熬夜未眠。
“你这个男朋友比真正的女婿还孝顺呀!”有一次葬仪社的人还说。
灵均什么都无法想,像水中抓住根浮木般抓住英浩,她此刻只想完成母亲的心愿,让她的父母能在另一个世界毫无阻隔地结合。
车子停在德威公祭的礼堂前,花环花圈从很远的地方就排起,黑色宾主车一辆三辆,极尽死后的哀荣。比起来,以缘的火化就太悲凉简陋了。但德威真的需要这些吗?他一生所求的,死后所要的,不过是一个以缘而已。
灵均下了车,再转身拿出骨灰坛,上面刻着方以缘,又附着意芋的名字。
“妈,我带你来看爸爸了。”她低声地说。
俞总裁的公祭,名流聚集,门禁也颇为森严,但靠着英浩,还算顺利。
灵均对藏在怀里的坛子说:“妈,进门了。”
礼堂两旁已坐了不少宾客,祭坛布置得极为豪华,德威英俊严肃的相片就挂在中央。
雪子和两个孩子穿着孝服跪涕,其他兄弟姊妹则依礼服丧。
倩容眼尖,先看到灵均,连忙走过来说:“你来了,我们都在等你呢!”
“雪子还反对我来吗?”灵均静静地问。
“反对也没有用,讣闻上都写了方阿姨和你的名字了。”情容说。
“他们不在乎这些虚礼的。”灵均哀伤地说。
这时,敏敏和盈芳也走了过来,环着灵均,尚未—一己语,泪就流了下来。
以缘火化那日,她们几个人都是在场的。
“先去见见祖母吧!”敏敏说。
她们向坐在一旁的玫凤走去。
玫凤仔细看着灵均说:“你就是灵均吧?”
“我是灵均,我也把妈妈带来了。”她这才亮出怀里的骨灰坛。
“孩子,亡魂对亡魂,这是会相克的。”玫凤倒抽一口气说。
“俞老太太,我爸妈相克了一辈子,死了还怕什么呢?”灵均很直接地说。
“灵均,你应该叫祖母的。”倩容提醒她说。
“我恐怕也是会克人的,最好不要叫。”灵均说。
“我也只不过说你一句呀!”玫风感伤地说:“你这脾气还真像你爸爸。”
灵均又掉下泪来。
玫凤拍拍她说:“现在是家属祭拜,你去和你爸爸告别吧!”
她走到祭坛前,雪子站了起来。灵均不看任何人,迳自跪下,捧着骨灰坛,对着照片中的人说:“爸爸,我第一次称呼你爸爸,我带妈妈来看你了,我知道你要的,只有她……只有她……”
灵均说到一半就泣不成声,一旁几个女眷也哭成一团,引起不少人侧目。
魂兮归来,魄兮归来,黄泉路上,迢迢相伴呀!
“灵均,别再哭了,你会让你爸妈走得不安心。”敏敏扶起她说:“礼堂后面有家属室,你和祖母去休息一下,她想和你说说话。”
灵均想拒绝,但想到母亲的交代,再看看英浩鼓励的眼神,也就不再反对。
她抱起以缘的骨灰坛,再看德威遣照一眼说;“爸,我很快就会把妈妈还给你。”
俞家的人都比灵均想像中的好,他们对她都非常亲切,原本相熟的敏敏、盈芳、倩容和智威不用说,连没正式见过面的振谦和玫凤,很快就对这个迟了二十年相认的孙女儿嘘寒问暖。
葬礼完那日,他们还抢着要带她回家过夜。
“灵均住我那里就可以了。”英浩说。
“跟你?那怎么成?灵均又还没嫁给你,成何体统呢?”振谦反对的说。
“俞老,灵均这几天心情一直不稳定,昼夜不分,我比较熟悉她的作息,就由我来照顾她好了。”英浩坚持。
他这一说,全场的人都盯着他,弄得一向很酷的他,也脸红起来。
“我习惯住英浩那里,换个地方,恐怕会不自在。”灵均干脆自己说。
非常时期有非常的做法,但这样子的表白,也等于是公开她和英浩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灵均初遭大丧,尚未考虑那么多,但英浩听在耳里,却有说不出的窝心,灵均终于信任他了,如此的交予,必有爱在其中吧!
葬礼次日,公布遗嘱,灵均没想到自己也有一份。她其实并不在乎,仅介意父母有没有合葬而已。
德威的尸身已沉大海,搜救人员什么都没寻到。说是坟,也不过衣冠冢罢了,但以缘死前说的,海跟海,火跟火,土跟上,所以用火化,再洒入大海,名字也要并列在一块墓碑上。
然而,雪子却反对得很厉害,她说:“方以缘的骨灰要怎么洒,我没意见,可是德威的墓碑上绝不能有她的名字,不然我以后如何跟孩子解释呢?”
这些都是灵均侧面听来的,俞庆大楼内第二次碰面,雪子对灵均仍十分冷淡,几乎装成没有她这个人的存在。
当吴律师提到德威财产二分之一给灵均,二分之一属于雪子母子三人时,雪子当场暴跳起来说:“他什么时候改的?”
“两个多月以前。”吴律师说。
“我抗议!德威甚至还不晓得方灵均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怎么可以把如此庞大的财富交给她?”雪子质问。
“雪子,灵均是我俞家的孙女,请你不要乱说话。”振谦怒喝地说。
“俞大太,不管方小姐的身份为何,俞先生就是指明要给她一半产业,你抗议亦无效。”吴律师接着说:“上头指定俞信威、俞智威先生为遗产执行人。”
“我不要任何财产,只求我爸妈能用一块墓碑。”灵均站起来说。
“方小姐,这个不劳你费心。”吴律师说:“俞先生在遗嘱中已交代清楚,他生前连墓碑都刻做好了,就是俞德威和方以缘两个名字。”
这对众人都是个意外,难道德威已预见自己和以缘的死亡吗?
振谦哀叹地说:“这孩子,父母都还在呢!就做这种不吉利的事!”
“不!那块墓碑不能用,我是他太太,有绝对的权利!”雪子仍吵闹着。
“生前你不放过他们,为何他们死后还不放过呢?”灵均本不想和她吵,但实在忍不住了。
雪子怒瞪着她,又看见英浩保护她的样子,狠狠地说:“你以为你胜利了吗?进了俞家,又想进镰田家,你不会如愿以偿的!”
“姑姑,我是敬重你的,请你说话要有长辈的样子。”英浩皱眉说。
“好!好!你们都中了方家这两个女人的魔,我没有不放过方以缘,是她死后都不让我好过,你们应该评评理呀!”雪子歇斯底里地说。
灵均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来到走廊外。英浩跟出来,她偎在他怀里,说不出是悲哀,还是疲惫。人生前争一口气,人死后争什么呢?
她无奈地说:“如果我妈还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