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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很少看到了,以前我们还在念大学时,王栋常邀我一起写生。我们最爱来海边,还自我期许‘男人的心就要像大海一般辽阔,像大海一样拥有最大的包容力’,王栋常说自己自私,其实他是最好的人。”
“你不能有一次不提王栋吗?”她冷淡极了。
“不提的话,我怕我会克制不了我自己。”
海面上不停闪着点点粼光,花灵感动的投过临别一瞥,往回走。
“花灵,我们逃避不了现实,这样下去……不行的。”
“你说得对,以后我们就形同陌路人好了。”
“花灵--”宋问追上,捉住她手臂,使她旋身面对他。“你有意折磨我是不?你明知道--”
“知道什么?”她炯炯的目光投注在他脸上。
“我爱……”宋问发出一声似惊叹、似的喉音,猛然将花灵推开。“我不能啊!阿栋跟我打高中起就是死党,我怎能横刀夺她的老婆?我们认识才一年,而他跟我是十多年的交情,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
幽深深、轻飘飘的叹息声迎向海风,吹落在地上。
“你做不到的事,我也做不出来,我心中早已明白自己没办法真正的背叛王栋,他信任我,给予我自由,缕缕情丝无形中已将我束缚住。”花灵双手环着宋问,在他身边低诉。
“我不晓得当他发现我们常在一起时,他还会不会继续对我好,我曾经很害怕,却依然被你吸引着。宋问,你的温柔体贴,知书达礼,幽默风趣,是女孩子的梦中情人,初恋的对象,我没有拒抗的能力啊!”
“花灵,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你喜欢我,你爱我,我怎能不知道?”
“花灵,或许我错了,我不愿看你遭受不幸。”
“你每次见面都要提起王栋,才使我感觉不幸。”
“莫非他对你不好?”
“我如果说他凌虐我,是否你就会站出来保护我?”
宋问无语。
“阿栋对我很好,你不用担心要为我而牺牲友谊。”
“你这么说,我很惶恐。花灵,我的确很在乎王栋的友情,我没什么亲人,他跟我就如同兄弟,而我看重他的原因之一,就是他懂得尊重别人,若说他会凌虐结发妻子,那他就不是我所熟知的王栋了,友情自然便淡了。”
携手海边漫步,彼此心中却都沉重。
“宋问,当初我若不早嫁,今天我嫁的会是谁呢?”
宋问没有接口,只在心中琢磨。
“可能是你,但也可能不是你,因为有阿栋在,他是别人无法掌握的意外,说不定到最后我嫁的仍是他。”花露不由得微微笑了。“命运!上帝的手!难以捉摸的人心啊!”
“花露,你的心装得太多太多了。”
“不要紧,我还负荷得起。”
“你的身体呢?看你脸色苍白,似乎风吹就会倒。”
“如果我有一对用紫薇花、石榴花和康乃馨的花瓣所编织成的翅膀,我很愿意乘风帮翔,傍云而走。”
“不要,花灵,你不要再去喜欢那些花。”
“为什么?它们都很美啊!”
“我不知道,只觉得你不适合那些花。”
“不成理由的理由,我不接受。”
花灵笑着张臂跑开了。
回到家里,天已经暗了。
她洗手准备晚餐,懒懒的,提不起劲。
“别忙了,花灵。”王栋来到她身后,手里提着一袋东西,他把晚餐买回来了。
“不好意思,应该我去买才对。”她只对鱿鱼羹有胃口。
“不要紧,我回来时顺路嘛!”王栋大快朵颐,偶一抬头。“怎么你愈吃愈少,想当林黛玉啊?多吃一点,我喜欢看起来健健康康的太太。”
“我很健康啊,又没生过什么病。”
“那很好,我可以放心的把秘闻说给你知道。”
“什么秘闻?”思及宋问,她惴惴不安。
“今天我一出家门,就被赖亚航拦下,坚持要我去见一个人,你妈妈!”
“他是骗子!”
“起初我也这么想,可是他的态度很认真,不像在撒谎,使我有了新的看法,心想走一趟也好,果真一场误会也好乘机讲明白。”王栋一直在注意花灵脸上的变化,所以讲得很慢、很详尽。“到了他的住处,我见到夏池夫人,也就是李云雀,只听她自我介绍两句,我已经相信她真是你失踪二十年的母亲。”
“为何你如此轻易相信?”
“第一她的长相与你太相像;第二她的气质、态度跟你一样淡淡的、雅雅的;第三你的妈妈实际上并没有人能确定她已死亡。花灵,你不面对现实也不行了,你的妈妈真的出现了,她还保留你出生时和父母合影的全家福照片。”
“骗人的!这只是巧合。”
“天底下没有太多巧合,何况她没有冒充你母亲来认你的必要啊!”
“我不相信,我不要相信!”花露语气中满是哀恳之意,似在求他否认这一切。王栋却更坚持的问她:“花灵,你不期望与父母团圆吗?”
“谁?谁盼望了?”她惊斥着。“我吗?”
她挣脱了王栋伸过来的臂膀,软弱地靠着椅背。
“你害怕见她,她也害怕着不敢来见你。”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一切的谎言吗?”她乞求着。“不要相信他们!不要相信他们!”
“这就够了吗?然后你一辈子都在遗憾,都在疑心夏池夫人的真身分,这样也可以吗?”王栋托住她秀丽的脸庞。“我是你的丈夫。我不能在日后眼看你默默啃啮痛楚而当作没一回事,去见她一面吧,解开你心中的结。”
花露的眼中蕴蓄了满眶晶莹的泪珠。
“亲爱的!”他温柔的搂着她的双肩。
花霾浑身抖簌簌的战栗,她泣不成声的说:“为什么……?为什……么到今……天才由……现?太……太迟了!不……不要!…我……不……要的……东西……不要……硬……塞给我,你……也知道……我父母……是先后……离开我,永……远也……不可能一……一家……团圆……”
“花灵,我可怜的小花朵!”
他强壮有力的手臂紧环着她,她痛哭失声倒在他怀里。
“我已经有了你不是吗?还要一个陌生的母亲做什么?”
“因为我希望我们这一生都能在精神上获得喜乐,不要你为自身父母的缘故而哀怨、挫折、自以为比不上别人。”王栋抚顺她的发。“我们夫妻的感情不是火光一闪,美丽却短暂,我们之间是长远的情缘挚爱,你的喜怒哀乐都会影响到我,你懂吗?”
“你又怎能确定我们能够长远一生呢?”
“难道你还不能确定?”
“我不像你长年累月的努力工作,怀抱理想与野心,确信自身的抱负与志向。我似一根飘萍,不知自己有根,又如同寄生的女萝,依附别人而生,顺着他人的意愿而活,我根本什么也不敢确定。”
“不!你错了!花灵!你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我才渴望成为你的丈夫。”王栋坚定而执着地说:“花灵,你柔顺的性情应该是天生的,被人收养也无损于你的自尊自重自爱,依然保有自己的风格,所以你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你真心这么想,就不该勉强我去见那个女人。”
“我不会勉强你,只是你要考虑一下……”
“不要!不要!”她大喊起来,无助的跑开,跑出厨房,跑上楼梯,受惊的声音远远传来:“死了二十年的人不可能再活过来--她已经死了!死了!死了!”
王栋紧紧交叉着十指,良久,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当夜色渐深,已到就寝时分,他回房,昏暗的卧室内只有月光照明。
花灵抱着枕头默默垂泪,想到自小为父母所受的罪,她实在无法原谅他们。
他躺靠过去,抱着她。
“好了,不要再去想了。睡吧!”
他吮干她的泪,拥着她和衣人眠。
※※※
到银行提取一笔家用金,顺便去超市添购日用品和食粮,花灵急着赶回家。为了交一篇报告,王栋答应下午回来陪她去参观琉璃工厂。
坐在梳妆台前,花灵开始梳理头发。这座梳妆台是她和王栋去选的,共有三面镜,左右两面可以折叠收拢,需要时同时张开三面镜,很方便梳理后面的头发。她巧手将头发盘起梳成麻花髻,清爽宜人。
刚放下梳子,就听到电铃响,她从电眼中看清来人是赖亚航,不由很气愤的由话机中先发制人。
“你回去!我不会见你的。”
“连你的母亲也不见吗?她也来了。”
花灵禁不住心颤神摇。母--亲--?
“她是下了决心而来,你不开门,我们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开门。”
来了吗?躲不掉的这一刻终于来了。
花灵的身心弥漫着一股几乎爆炸似的狂痛,她的心灵、思想无一不在受苦,真希望此刻即是永恒,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停止。
她无奈开了电锁,慢慢走下楼梯,在最后一阶停住,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了。她没瞧见赖亚航,心、眼、思绪全被那位中年贵妇的形象所占据了。
她们彼此双眼脉脉相接的那一刻,花灵便明白地知晓,她是她的,是她血肉中的一块。
横亘在她们之间并不是死别,只是生离。
终于,她开口了。
“很高兴见到你,孩子。”
“我应该如何称呼你?”花灵保持冷静淡漠的态度。“请坐吧!”
“你可以叫我夏池夫人。”
“夏池?”
“那是我第二任丈夫的姓,我们结婚十五年了。”
“你的第一任丈夫死了吗?如果他没死,你算不算犯了重婚罪?”
“花灵!”赖亚航神色不悦。“何必去提不愉快的事。”
“我不能提吗?我不应该问吗?那你们来找我做什么?你们理该想到我一定会问个明白的。你总不至于天真的以为我会一见面就抱住你们痛哭流涕,什么都不问吧?”
“我不是说你不能问,而是不该在这个时候。”
“那该在何时呢?”
“等你们母女相认,比较熟稔以后。”
“凭什么我要听从你的安排?你又以何等身分来的?”
“夏池夫人是我的义母,于我有恩。”
“她对你很好。很慈爱,像自己儿子一样?”
“不错。”赖亚航向夏池夫人笑了一笑。
花灵的纤手紧紧的交叠在一起,掩饰内心的波动,冷冷道:“我明白了。对你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别人的儿子,她付出了心血与爱心,获得了你的敬爱。相反的,她可以不要自己的女儿,即使再婚后生活富裕有能力回台湾,她也不肯回来,甚至连只字片语也没有,吝惜一丝一毫的爱心给她无父无母的女儿,这样的一个女人,你们要我承认她是我的母亲?你们把我当成路边可怜的小流浪狗吗?丢一根骨头过来就可以让我回心转意,感激你们,拥抱这份迟来的母爱吗?”
花灵一动也不动,静静的望着他们。
“相见争如不见,在大家心目中早已死亡的人,如何能再活过来?”
夏池夫人脸色苍白,除此,再无激动的表情。
赖亚航可受不了花灵冷若冰霜的口吻与姿态,大声道:“你不可以这样子,她是你的妈妈,她一定有苦衷,为什么你不耐心听她解释呢?”
“你真是个好儿子。我若是生到像你这样的儿子,我可省事多了,二十年不理不睬不在乎你的死活,等你长大了我再去认你,一样是母子。是这样吗?”
“不,不对!事情不是这样的,夏池夫人绝非你想像中冷酷无情的妈妈。”他的声音一下子掺入了私人感情。
“你错了。”花灵声音低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