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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她又开口,依旧是聊天的语气:“你肯定不知道吧,十年前,珉南刚开始接手杜氏的事务,当时杜老爷子交给他的第一份产业便是这杜氏酒店。”
我不明所以,静坐在原地看着她,她却是已经不看我,目光转而投向窗外。
而窗外,是杜氏酒店门口,高档车辆如流水般驶来,一个个接受着门童彬彬有礼的服务,这个餐饮帝国最有修养的一面,就在这一个小小的场景上得以尽显。
我正顺着她的目光看窗外看得入神,她却在这时突然扭过头来,声音清晰地从对面传来:“十年前,安小姐才多大,十岁,还是十一岁?”
我一时没想料到,她会突然将话题从杜珉南的过去转移到我身上,惊愕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而她也似乎根本没打算等我回答,话音一落下,便很快地自顾自地接了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一定是就比思哲小一两岁的年纪吧。”
“……”
她今天,先是说杜珉南,又突然转移到我,现在又提到杜思哲,我不知道她意欲何为,却隐约可以感觉到,她今天想要跟我说的话,很不简单。
虽然至今为止她还是扯七扯八,让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可我心里却开始忍不住地感到害怕,害怕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事情关乎杜思哲、杜珉南,又是从白心妍里嘴里说出来,告诉的对象是我——光是这几点,就足以叫我怕得想要哆嗦。
在我注视的目光下,她继续开口,依旧是轻缓的语气,清冷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听起来有些不大真切:“老爷子本来也就只打算让他做做杜氏酒店,什么总裁,什么掌权人,这种亮堂堂的的头衔,珉南自己也知道,与他无缘,可惜啊,天不遂人愿——”
她说到这儿,忽然顿住,朝我微微一笑,笑容笼罩在阳光里,却是那般飘渺难以捕捉。
“很快,杜大少爷的病就被查出来了。”
“也是他自己不想活。杜大少爷的性子,谁不清楚,自从思哲的妈妈为了生他难产去世,杜大少爷的魂儿也就跟着她去了,得了病,也不好好治,最后,不死才奇怪呢。”
她说完这句,脸上依旧保持着那飘渺不真实的笑,语气轻飘到让我心里忍不住升起一层寒意。
她现在说的,可是杜珉南的哥哥,即便非一母所出,好歹也是有血缘关系的,而对于自己丈夫的哥哥嫂嫂的死,她竟可以用这种口气说出来……
豪门大户,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究竟是冷漠绝情到了什么样子?而她、杜珉南,和杜思哲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
我一个人默默地想着,看她的眼神也跟着多了一层探究。
白心妍却是毫无察觉,接着往下:“死的人死了,能怎样,不过是化为了一抔黄土,而活着的人,不是活得更好?”
“杜大少爷去世之后,老爷子受不了这个打击,也脑中风突发,死在了医院里,于是,这偌大的杜氏产业,就这么一夜之间,毫无预兆地落到了珉南身上。”
“你知道他当时才多大?”她眼睛里闪着水光,认真地询问我。
我怔愣一瞬,随后老实地摇头。
我也是这才发现,自己认识了杜珉南已经将近三年,却连他的确切年龄到现在都不知道。
她面无表情,毫无反应地自问自答:“二十五岁。才二十五岁,就要挑起这样的担子,压力有多大,只有他自己清楚。”
“现在外人只看得到他杜珉南总裁手腕强硬,做事情狠心决绝,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他这性格是从何而来。二十五的年纪就被迫接下了杜氏的担子,若是不狠心决绝,他能有今天?只怕早就死在杜氏董事局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老东西手里了。”
话说到这里,似乎故事已经结束,白心妍的声音停住,而服务生也正好在这个时候上菜。
从头到尾,这个故事与我并无半点关系,全是杜珉南的艰辛奋斗史,我很难不疑惑,白心妍为什么要突然跟我说这些,当着我的面追忆往昔。
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桌上的空间被一盘盘的菜填满,就在这时,对面又传来白心妍的声音:“松子茄鱼,上次在蒋晨浩家里头,我听说你爱吃,来,尝尝我们的师傅的手艺,比他家的私人厨师如何?”
她看起来兴致很高,帮我夹了一大筷子的菜,放到我碗中,抬头冲我灿烂地笑。
我脑海里却一直盘旋着她刚才说的话:我们的师傅……
我们,多自然的一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亦无可挑剔。
是啊,杜氏是杜珉南和她共有的,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才是这座餐饮帝国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心里的黯然无法抑制地滋长,堵在胸口难受,而面前碗里她帮我夹的那一筷子菜正散发着一阵阵香气,闻在我鼻子里,却是油腻的,我捂住嘴巴立马转身,却还是克制不住地当着她的面就干呕起来。
等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我已经连抬头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只低声说:“杜太太,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没有说话,但我即便低着头,却仿佛依然可以感受到她投在我身上的目光,如芒在背,让我浑身都不自在。
我正准备站起来,但不想,就在这时,就被她清冷得不带一丝语气的声音打断:“安小姐。”
我动作停住,坐在原地,静静等着她接下来的话,但手心里不知为何就开始渐渐渗出冷汗来。
“你还不知道吧,思哲下个月就要去美国了。”
她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在我耳边嗡的一声炸开。
我倏地抬起头看她,难以置信的,嘴巴半张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杜思哲,他不是、不是正在跟杜珉南争权?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去美国?
白心妍仿佛能看穿我的心思一般,手肘撑在面前的桌上,身体前倾靠近我,轻声细语:“你猜对了,是被珉南放逐到美国,他会在那里读书,至于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国,就难说了。”
她说完,眼睛盯着我,唇角竟扯出一个笑容。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已经凝固,过了许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灰败、僵硬、没有一丝活气:“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她没有立马回答,在我的目光里,端起面前的咖啡饮一口,又慢悠悠地放下,等到这一切都做完了,才抬起头来看我:“因为,安小姐这么聪明,应该能想得到,这时间很巧,不是吗?”
“昨天晚上,杜氏召开临时股东大会,会上,杜思哲的副总裁职务被罢免,这个消息,到现在为止,媒体都还不知道,在此之前,也没有任何的风声透露出来,甚至,连杜思哲自己在股东大会召开的前一秒都不知道,自己这次参加会议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她停下来,饶有兴趣的神情看着我,问:“安小姐,你说,为什么思哲一向小心谨慎,这次却会这样被攻其不备地落了个全盘皆输?”
她的声音,是一贯的温柔动人,可这每一字每句,此刻听在我耳里,都是这么的冷,冷得足以叫我浑身的血液冻结。
我不傻,我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七天前,杜珉南带我去度假;
这七天之间,杜珉南在外界看来销声匿迹了一样,杜氏的所有事物表面上都是落到了杜思哲手里,所有人、包括媒体,都认为,杜思哲在这场战役里已经拔得了头筹,杜氏王国的杜珉南时代离结束已经不远;
可是七天后,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杜思哲被驱逐出杜氏,甚至,面临着要被流放出国……
杜珉南顺利躲过了所有人的耳目,从背后给杜思哲以重创,而这时间,正好就是他带我出去度假的时候。
度假,所谓度假。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现那些天的场景,每一幕,都记忆犹新。
那天晚上的卧室沙发上,他将我搂在怀里,当我问他是不是确定要在这个时候去度假时,他用那样无辜的语气反问我:“为什么这个时候不行?”
青山绿水之间,我一转身,就看到他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轻笑着对我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这里。”
竹枝掩映里,他英俊的脸,那么清晰,似乎就近在眼前,可中间偏偏又隔了一轮明月。
一室昏黄的灯光里,他帮我细心挑着木刺,我微微眯着眼,看他认真的眉眼被笼罩在阴影里……
这一幕幕,就跟发生在昨天一样清晰,我甚至还能感受到怀抱的温度,可是转眼间,一切都化为马路上的最后一个场景——
我被他抛在了车里,一回头,便看到他弯腰钻进奔驰车里,车开走了,带着他奔向光明的前程,只留下我,渺小愚蠢的我,还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傻傻为他担心……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开始翻转起来,白心妍的脸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我看不到她的五官,餐厅里的人影都在摇晃……
我觉得疼,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疼,似乎每一根神经都在疼,又似乎那疼痛转瞬就沿着血液消失的无踪,我枯坐在那里,表情一定十分十分的呆滞,连脑海里,也是混沌一片……
杜珉南的未来,从来都掌控在他自己手中,他自己看得见,他太太看得见,甚至他身边跟他站在同一利益战线的人都看得见,只有我,看不见,而他,也从来不愿意告诉我。
我以为度假村的那七天,就算什么都不是,最起码,也是一场美好的梦,却不想,到最后才发现,那是一场华丽的利用。
杜珉南利用我,在风口浪尖上,躲过了所有人的视线,暗中实施着自己的计划。
我不敢想象,那七天,整整七天,每晚当他与我耳鬓厮磨之后回到自己房里,就是我房间对面的那间房里,当我对着窗户上他的影子傻傻发呆的时候,他又是在做什么?
是在打电话处心积虑地谋划着把自己的亲侄子杜思哲赶到绝路,还是在想着,明天又该用什么花样来哄我?
七天,我将他纳入了我的未来,我的未来计划里有了他,可是他,却是用这七天来作为通往自己未来的一块垫脚石。
杜珉南说:安染,我不会亏待你。
原来,他的“不会亏待”指的就是这样,利用我来对付杜思哲,那个曾经被我视为除了洁洁之外唯一依赖的大男孩,还连通知都不屑于通知我一声。
当他带着他的一群利益集团在为这彻底的胜利欢欣雀跃的时候,我却还在家里,守着一缕昏黄的灯光,等着他回来,为他担心得睡不着。
后来,他总算是回来了,却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一句,就直接睡了,我还在傻傻的想,他一定是今天处理公司的事情太累……
是,他确实累了,想想,又怎么能不累?
这么多天,都要他在我面前戴着面具做人,那样耐着性子哄我,他怎么能不累?
我想哭,又觉得想笑,眼泪止不住地往上涌,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最后,死死咬着唇,直到唇间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手死死地握紧,指甲掐进手心,只感觉到疼,撕心裂肺……
我以为,这已经是世上最残忍的事,但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从来最不缺乏的就是残酷,只是因为当时,我还没有听到白心妍接下来说的话。
☆、他的残忍
“安小姐,你不该怪珉南的。”白心妍的语气依旧是云淡风轻。
这个女人,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