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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方家找了工匠修葺房子,重新改建屋子格局。村里人本就是热心肠,又指望方杰冬日时替他们与各家酒楼搭桥儿卖菜,于是都是热热闹闹聚上门去帮忙。
方杰也是有心结交村人,一日两顿款待饭菜极是丰盛,苞谷酒更是管够儿喝。惹得村里男人们提起他都是赞不绝口,女子们却是各个揪了醉醺醺的男人抱怨不停…
待得天色将黑之时,所有油纸筒里都装满了黑土,整齐的摆放在木箱子下方。蒲草送走陈家婆媳,又轻手轻脚给新撒下的菜籽浇了一遍水,炉子里也添满木绊子这才回了前院。
喜鹊已是做好了晚饭,张贵儿正坐在饭桌边儿,一见嫂子进来赶忙起身行礼。
蒲草瞧着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摸样,猜得他必是惦记去学堂之事,于是就道,“昨日我同正娘子闲话儿,听得她说起明日学堂里就要开课了。”
张贵儿赶忙应道,“正是,今日胜子也来约我一起去学堂。”
蒲草点头,“那吃了饭就给你准备被褥行礼,束脩和伙食费也给你一并带去。待得过些时日天气暖和些,你学堂里得了空闲或者家里有方便车马我就带桃花去看你。”
张贵心里大石落了地,脸上显见就露了喜色,一迭声的应了下来。一家大大小小围在一处吃过晚饭,张贵儿就忙着拾掇他的笔墨纸砚和衣物,蒲草则带了桃花张罗新被褥、铺床底的羊皮,甚至还有平日晚间垫肚子的点心,真是样样周到俱全。
春妮在方家吃过晚饭,凑完热闹回来,见得她们姑嫂两个这般忙碌,忍不住就说道,“贵哥儿去学堂可要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回来,要不然都对不起你和桃花这般心意。”
喜鹊正打了热水给山子洗脚,听得这话就翻了个白眼应道,“奴婢倒觉得二少爷若是不出息倒好些,真当了官儿怕是就鼻孔冲天,眼里除了老天爷再没外人了。”
桃花虽然年纪小,听不出喜鹊话里的嘲讽之意,但她很是聪明伶俐,只从神色就猜得喜鹊必定是在说哥哥坏话,于是小丫头立时就瘪了嘴巴,小声替哥哥辩解着,“二哥是好人,二哥读书考状元,将来要当大官二!”
蒲草赶紧把小丫头搂在怀里哄劝道,“傻丫头,喜鹊是说将来你二哥要做很大的官,他上面除了像老天爷一样厉害的皇帝,就没有人比他更大了。”
“真的吗?”小丫头眼里含着泪珠儿,怯怯望向喜鹊求证。喜鹊本就后悔不该一时嘴快,见此立刻应道,“夫人说的对,奴婢就是这个意思。等将来二少爷做了官,我们三小姐就是大家闺秀了,到时候上门来提亲的媒婆怕是都要踩破门槛子了。”
桃花羞红了小脸儿,低声应道,“我要和嫂子在一起,我才不嫁。”
蒲草爱怜的在她脸上亲了亲,笑道,“昨日,嫂子又给你添了一匹好绸缎,你可记到册子上了?”
“哎呀,我今日去师傅那里学绣花就忘记写了。”桃花说着话儿就下地去开了她的宝贝嫁妆箱子,拿出小小的砚台和毛笔,认认真真把新添的嫁妆记了下来。末了又是从头到尾把那些绸缎等物数了一遍,刚才的那点儿懊恼自然也就扔到了脑后。
蒲草狠狠瞪了喜鹊一眼,上前接过山子的小脚丫替他擦干净。喜鹊早摸清了这主子的脾气,也不害怕,吐吐舌头就笑嘻嘻端了水倒去门外。
第二日一早儿,一家人早早吃过饭就又摆了张家老两口的灵位,简单供了几样点心,张贵跪倒磕了几个头就算是与长辈辞行了。
喜鹊撤下供桌儿,蒲草就拿了两只荷包递给张贵儿,其中一只里面装了三两碎银,是张贵儿两个月的束脩和伙食费。另一只则装了二百文铜钱,留着给他平日零用。
春妮儿和喜鹊帮忙搬了行礼等物出来,林林总总加起来居然摆了半屋地。张贵见得嫂子准备这般周全,一脸感激的上前又是行了大礼。
蒲草刚刚仔细嘱咐他两句,里正夫妻就带着胜子上了门儿,胜子年前就在学堂里住了半冬,不必再拿行李就显得轻快许多。两家人坐在一处寒暄了几句,东子赶着的马爬犁就到了门口。
两家人七手八脚帮忙把两个读书郎的用物搬上爬犁,左叮咛右嘱咐,一直送到村口这才罢休。
胜子和张贵儿附学的学堂远在翠峦城西十几里的三岔河镇,因为周围山高林密,春夏秋冬景致极好,很合归隐名士的心思。几十年前,在朝中致仕的一位大学士在此建了一动别院之后,更是带动得此地热闹起来,渐渐搬来的住户愈多,就成了一个小镇。小镇一旁有个三岔而分的河口,人们就随口取做了镇名。
胜子和张贵儿的先生姓楚,十几年前曾高中过举人做过一任县官,后因不喜官场黑暗,本身性情也是太过清高刚愎,同样不为同仁所喜,于是两相厌恶之下就索性致仕回乡开了间私塾,收些灵秀村童教授圣贤之言、经纶诗词,盼着将来桃李遍天下之日,也好好扬眉吐气一次。
楚先生怀揣着这样的远大抱负,自然就把束脩等阿堵之物看得极轻。但他的妻儿却是不能陪他一起畅读诗书饱腹,于是眼见家中积蓄渐渐耗尽,楚夫人就想了个主意,打着要学童们专心读书的旗号,雇佣了一个老婆子每日专管整治饭菜,而学童们自然要交伙食费,这样一来每月除了束脩也能多添几两进项。
楚先生本要恼怒说教几句,但是妻子送了贴身伺候小婢过来,笑盈盈替他“红袖添香”,他也就“难得糊涂”了。
自此楚夫人尝了甜头儿,陆续又添了住宿费、茶水费,学童们自然心有不满,但一来能送孩子出来读书的人家都是有些家底儿的,二来楚夫人也算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于是学堂开办五年来倒也还算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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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风寒
张家年前已是送了年礼来,虽然都是些猪肉、点心、干蘑菇等平常物事,但却也省得楚家再花银钱置办,所以楚夫人对辍学半载又重新入学的张贵儿很是热情。
她特意派了身边伺候的老妇人去大门外迎接,给张贵安排了暖和的房舍,帮忙摆放安置用物,极是周到。待得老妇回禀说张贵儿坐了很是气派的马爬犁而来,所带物件儿齐全,穿戴也好,这楚夫人就越发上心了,以至于引起后来张家诸多变故,当然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张贵儿离开张家,除了桃花念挂在嘴边念叨了两日,蒲草偶尔惦念几次之外,家里其余几人倒是各个都浑不在意。山子自是欢喜再没人冷脸呵斥他,喜鹊和春妮儿这两个深知内情的则是长长松了一口气。若是让张贵发现蒲草和方杰之事,那保管就是点爆了火药桶,所有人都要被波及。如今他这一走,这只火药桶就算是被彻底藏起了引线,安全许多。
日子就在蒲草精心照管菜苗,偶尔与方杰一处闲话吃饭或者读书盘账之中悄然流过。
这一日已是二月下旬,太阳终于不再吝啬,洒下的光线温暖了许多,偶尔哪处避风又朝阳的墙角已是隐隐有了融化的痕迹。
淘气小子们聚在冰面已是很薄的小河上疯跑玩耍,偶尔被大人们看见自然要高声喝骂几句,淘气小子们闻声四散跑开。待得躲过半晌不见大人再出来,于是就又聚了回去。
如此一处冰面承载了十数孩子,渐渐就变得龟裂了,陈家的胖墩儿最是富态笨拙,一时晃悠着小屁股跑得慢了就掉进了水里,这小子慌乱之下伸手又扯下了一旁的山子。只听噗通一声,这支娃娃兵的正副头领就成了落汤鸡。
孩子们见得这般,自然大惊。好在河水也不过才没膝盖那般深,他们七手八脚拽出两人就跌跌撞撞一起回了村子,然后撒腿各自跑得不见了影子。
陈家婆媳见得胖墩儿浑身湿淋淋进了门,可是着实吓得不轻,也顾不得打他屁股教训一通,赶忙背起他就送到张家菜棚里去洗热水澡。
蒲草正同方杰和春妮夫妻一起坐着闲话儿,盘算过些时日用哪块地栽种青菜,几人突然见得陈大娘和陈二嫂这般跑来很是吓了一跳,待得再看清胖墩的狼狈模样又问清原委,这才知道山子也是共犯。
于是刘厚生帮忙烧水,春妮熬姜汤,方杰也回去翻找治风寒的丸药,蒲草则回了前院拎出躲在炕柜里的山子,照着他的小屁股一通猛拍,末了到底要他保证以后再也不去河边儿,这才背着眼泪淋淋的小子赶去菜棚洗澡吃药。
两个小子很快就洗好了澡,穿着中衣围着被子一边吃蜜饯一边笑嘻嘻玩得欢喜。众人见此都是放了心,这样乍暖还寒的时候,若是染了风寒可是件足以要命的大事儿。两个小子平日吃得好长得壮,又这般补救及时,许是这次就躲过去了。
陈家婆媳谢过方杰赠药,又与蒲草闲话几句就把胖墩裹严实背了回去。蒲草眼见方杰把山子抱了怀里手把手教他写字,也就回去前院儿张罗饭菜了。
但是,两家人都是轻忽了春寒的威力,夜半十分蒲草睡梦里隐隐听得山子好似喘气很重。待得点亮油灯一看,这小子已是烧得小脸儿通红。
蒲草真是又气又急,赶忙喊了喜鹊起来帮忙。先把桃花连着铺盖一起撤到炕尾,省得她也被传染了,然后倒了苞谷酒点着火之后趁热给山子搓揉额头脚心,末了又喂了一颗治风寒的药丸。
但是这些显见都没有什么功效,眼见天色将亮,山子还是高烧不退。这淘气小子也没了往日的调皮模样,偶尔睁开眼睛只会小声喊姐姐,滚烫的小手牢牢抓了蒲草的衣袖不放,仿似再抓着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蒲草心疼得抱了他亲了又亲,恨不能这病痛千百倍转移到她身上才好。
桃花被喝令躲在炕尾不得上前,小丫头围着被子哭得跟泪人似的。
蒲草扔了酒碗给喜鹊继续搓酒,她则跳到地上就要跑去方家借爬犁进城找大夫。结果刚刚跑到院门口就同满脸眼泪的陈二嫂撞到了一处,不必说胖墩儿也发了高烧。
方杰自从住到了山村里,自觉少了城市的喧嚣和俗事,日子过得悠闲又自在,倒是极满意。昨晚偶然读得一本游记很是喜爱,一时贪晚过了子时才歇下,这会儿正是睡得香甜。
外屋值夜的东子前几日也是刚刚得了未来丈人的准许,定了三月初十娶妻。梦里洞房花烛欢喜非常,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得门外有人高喊,他还以为城里出了什么事,赶忙翻身起来去开门。
蒲草进了门也不耽搁,直说两个孩子高烧要进城找大夫。东子赶忙就去套马爬犁,这时方杰也听得动静赶出来问询,见此立刻回屋穿衣披了大氅,一同送她们进城。
马爬犁虽说宽敞,但也坐不下太多人,陈家老少人人急得眼睛通红,到底最后只能让陈二嫂抱了胖墩儿进城。
东子手下的鞭子甩得飞快,恨不得枣红马多长两只翅膀飞进城去才好。蒲草抱着山子,不时低头用脸颊去贴他的额头,一手还要扯着被子替他裹得严实。如此自然顾不得自己,整个身子就曝露在了风雪之中。
方杰见得这般心疼之极,也不理会陈二嫂还在一旁就张开大氅把蒲草和山子都抱在了怀里。
蒲草提心吊胆了大半夜,脑子里满满都是那些平日听来的闲言,好似农家院子里大半孩子夭折都是因为风寒高热,她实在不敢想象若是山子有个好歹她该怎么办?
“方杰,怎么办?都是我不好,若是夜里警醒些,山子也不至于烧得这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