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冕良不给远钧添酒了,眉心深锁。他真真切切记得,那年炎夏,他和安逸坐在响着蝉鸣的树荫里读书,安逸将随身听的一只耳塞递给他,眉目温柔,笑意浅浅,问冕良,“要听吗?我最喜欢的曲子。”那只曲子,是《歌德堡变奏曲》,而不是贝多芬的《告别》
“后来呢?”冕良催远钧,“你就和安逸聊聊音乐,他就放了你了?”
“哪儿有那么容易?还要求他啊。那小子很难讲话,他说他不能背叛他爹。我一直晓之以理,让他明白不放我他就是愚孝,会坐牢的。即使这样他也不松口。直到第六天,他再来跟我聊音乐,我们一起弹那首《歌德堡变奏曲》,他不知怎地就答应放我走了。”
“你就那么走了?”
“不然还要怎样?开个告别酒会再走吗?”
“那倒不是。”冕良揉眉心,他喝得大了点,打个手势,让远钧继续。
“我离开沈家之后呢?就立刻去找我妈?可你知道我妈怎样?”骆远钧拳头落在桌上,雄壮地震响一桌子碗碟,“结果我看到我妈居然笑呵呵和沈老头在公司楼下的一家餐厅吃饭。我一怒之下给我妈留张字条就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韩冕良惊,“这也要离家出走?”
“喂,”远钧气,“你妈妈要是在你被劫持之后,还和劫持你的人象我们现在这样很高兴地吃饭,你不火大吗?”
“可能你妈有她的理由啊,”冕良说,“当然是先了解原因是什么?”
“我就是想不出那个理由啊,干嘛对姓沈的那么好呢?我当时就觉得我妈,她可能即使没有我会活得更好吧。所以我就去我妈公司的运输队打工去了。反正也没人认识我是这家物流公司老板的女儿。在那里干了半年。”
“半年?天啊,”冕良几乎厥倒,“你妈会急死吧。”
“是啊,我妈很着急。我后来知道她有到处找我,连沈老头公司的人都在到处找我,但没人想到我在我妈的运输队里学修车。我把头发剪很短,每天脸上都带着油污,哇赛,那段日子过得太爽太自由了。其实我一开始只是想和我妈赌气才出走。后来实在是因为舍不得那种自由的日子才不回去的,我不想回去装淑女,学钢琴和跳芭蕾。半年后我我听说我妈急出了病,我这才回家。”
远钧说到这里深叹口气,“我回家后问我妈妈,为什么在我被劫持的时候还能和沈柏森有说有笑的?我妈说,她当时断定沈柏森不敢对我怎么样。而且她出面帮助沈柏森搞定了贷款。重点是,她竟然爱上沈柏森,简直不可理喻!算我不孝吧,回家不到一个月,我妈受不了我,就直接把我送出国,说既然那么想自由,就离我远点,自生自灭算了。”
“那安逸呢?”冕良有点不甘心,“你有没有再见过安逸?”
“没有,”远钧奇怪,“干嘛要见他啊。不过我要是知道他会英年早逝的话,我会去找他的,毕竟,算是我恩人啊。”远钧说完自己的故事,叫壶菊花自斟自饮,连呼好香。末了,还不甘心地郑重申明,“我绝对不会让我妈和沈老头结婚的!”
冕良摇头,任性的大小姐,真不懂事!突然,他直盯盯望住远钧,严肃道,“喂,你不许和徐建设交往。”
“为什么?”远钧停杯凝眸,沉吟半晌,回视冕良,“为什么?”
酒气氤氲的店铺里,她绯色的面庞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奇异的光芒,象是一种期待,象是一种希望,她的眼神象月色下心事明灭的九曲长廊。
这样的远钧,让冕良的心多跳一跳,他定定神,才说:“建设是我朋友,他是个好人,心思细密,善良温和。你,这么任性,这么坏,根本不懂感情不懂爱,你这块硬骨头不适合他啦,我怕你吃干抹净拍拍屁股走人,他那里空荡荡尸骨无存,想翻身都没机会。放过他吧。”
远钧脸上的光芒瞬间黯淡。她吹长气,额头的刘海丝丝飞扬,摆出十足十老板姿态,正色,“韩冕良,明天,你给我一份检查,我要你写份很深刻的检查给我。”
“啊?”冕良傻眼,“为什么?写什么检查?”
远钧不理她,径自走出火锅城。冕良一路追在她身后念叨,“什么检查啊~~为什么……”
冕良真有打算写检查的,整整思考了三天,每天半夜洗漱完躺在床上,憋了半天,一个字都拼不出来。无奈,做剪报,看钩子的画,他算是钩子的忠实粉丝了。
钩子这天的画很忧伤。
她画了易拉罐和拉环。说:
易拉罐喝好,要把拉环放回易拉罐里,完成一次爱的循环
易拉罐拉环爱着易拉罐,可易拉罐心里只装着可乐。
因为钩子的画,冕良喝了一罐可乐,并将拉环放回易拉罐里,同时,他也有和易拉罐做沟通,“你知道拉环喜欢你吗?”
易拉罐挂着一身冰凉剔透的泪珠儿,缄默无语
第十章
冕良和远钧越来越能混在一起了。
有时,不得不把工作带回家做,远钧和冕良就在家里开工,反正是邻居,索性就在远钧家的小套间忙了起来。
一天晚上冕良忍不住跟远钧说,“我不骗你,安逸最喜欢的音乐是巴赫的《歌德堡变奏曲》,不是贝多芬的《告别》,一定是因为你才改的。八五八书房他可能是喜欢你的哦。”
“怎么可能啊?”远钧哪里会信,揶揄冕良,“你吃多了撑到才会这么想吧?
冕良捍卫自己的认知,“可我觉得他是因为喜欢你,我了解安逸。”
远钧虽不信,可她这样要求,“那我不是就变成可能会是你嫂子的人?喂,我很饿诶,去买点东西来吃啊。总要照顾一下嫂子吧?”
其实就算远钧不提“嫂子”这回事冕良也会去的对不对?但因为是给“嫂子”去买吃食,冕良心情略有不适。
后来,远钧常以嫂子自居。比如说她想让冕良做什么而冕良表现地没那么积极的时候,她就发动“安逸嫂子”攻势,“喂,我可是你嫂子诶。”有时还得了失心风似的加以发挥,“你看你哥走了那么多年就丢下我一个人~~”
冕良承认,刚开始,想到安逸,还真就乖乖的去做事。次数多了之后这招也不怎么灵了,他回应远钧,“你好扯哦~~。”
远钧坐在椅子乐得很欠揍,也不知道是在乐什么。
因为混的比较熟,远钧在韩家也就很自然的随时可登堂入室,常常与冕良母子共桌而食。冕良家的晚餐时间因为骆老板的加入而延长了二十分钟。冕良每次看到妈妈聊得高兴后依依不舍放远钧回家,都会深深歉疚,他很爱母亲,但却常常不懂得怎样和母亲沟通,排遣她的寂寞。
所以,冕良私下跟远钧说,“我好羡慕你,都能和我妈聊天。我就不行,常常不晓得跟我妈聊些什么。”
远钧安慰地拍拍冕良的肩,“何须苦恼,做人子女的大多数都这样,和别人的妈可以海天胡地的鬼扯,和自己的妈完全没话说,我也一样。说起来每个星期只和自己的妈吃一次饭都累得我半死,还多数吵架收场。”
“哦,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样呢。”冕良双肘靠在桌上,左右手的两只拇指互相搓着,心中的那点内疚差不多也就这么慢慢被搓平,好奇心也被他这么慢慢搓冒了头,“为什么呢?我和我妈比较少话题聊应该是因为我个性的关系,我对街坊邻居之类的事情真的不感兴趣,总觉得聊这些好婆妈啊。可是你呢?母女之间应该最会聊心事的吧?”
远钧简洁有力,“我和我妈个性不和。”
冕良的笑容浅浅从嘴角一点点蔓延出来,“个性不合?小姐,这是一对怨偶想分手时候才拎出来的理由。”
远钧的头终于从一堆文稿里抬起来,“喂,你对街坊邻居的八卦不像你形容的那样没兴趣嘛。”
“是因为沈柏森?”冕良寻根问底。
远钧不耐,暴力相向,拎起只文件夹呈45度角举起,跃跃欲试……
在互相混熟之后,那份完全不知该从何写起的报告终于写好上交。远钧坐在办公桌后蹙着两条长眉研究,最终断定,“你这是检讨吗?这明明就是声讨啊。”
冕良无辜,“我哪有?”
远钧读给冕良听,“非常抱歉,我不该乱给老板的私人生活提出任何不当建议,但前提,老板不应该把员工带入到她的私生活中,这样很不专业……”远钧横眉竖目杀气腾腾,“你敢说我不专业?”
这可太划不来,检讨写了还不如不写,反倒把老板给惹毛了?!
冕良把屁股从椅子里挪出来,对远钧小小鞠躬,默默走出她办公室。门在冕良身后合上的刹那,他听到什么东西砸到门上哐当一声响~~冕良嘴角挂着抹笑,庆幸,躲过一劫。
天空越来越蓝了,正午的阳光也开始逐日变得咄咄逼人,空气中漫溢着夏天的味道。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花开遍地,草木葱茏,远钧却在这般好时节,常对着她的新书发行企划案长吁短叹。冕良少不得去问小师妹慈恩,“最近你老总搞什么?她对企划不满意吗?到底哪里不满意?”
慈恩说,“对啊,为什么最近这么低气压啊?大家还让我问你呢。”
冕良奇道,“问我?为什么我会知道?”指着慈恩,“拜托,你是秘书诶。”
“可你是老板最信任的人啊。”慈恩理由充分,“她开会时候不都是常常问,韩冕良,你有什么建议?然后她就会很认真的去考虑你地建议,全公司都知道的好不好?结果你问我老板在搞什么?拜托,你怎么做事的啊?”
冕良被师妹轰得灰头土脸,坐凉快地儿寻思半天,也没想明白,为啥老板对他的建议很重视,就叫做最信任他了?这也只能说明他的意见比较有建设性而已对不对?
送文件给远钧签的时候,他听她喃喃自语,诡异莫名“唉~~头痛啊,我得逃避一下。”“有什么问题?”冕良问,“是和出版社那边出状况了?还是宣传方面的企划有漏洞?”
“都不是。”远钧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的敲,一副愁绪满怀的样子。
“到底是什么?”冕良急,眉毛和大脑都快纠成一团了。
“书你看过没有?”远钧问冕良。
“没有。”
远钧眉一挑,意态洒脱,还是那个坏笑,道,“甚好甚好。”
冕良雾煞煞,“什么意思?”
远钧并不解释,只将签好的文件递给冕良,“去跟慈恩说,帮我订张电影票,我要看看电影轻松一下。”
老板的决定,冕良一向遵从,也只能说好罢了。看来晚上好好读读这本即将发行的书才行。
冕良从远钧办公室出来,想交代慈恩去订票,却见慈恩办公台前面立着玉树临风的徐建设。徐医生手里拎了一大束香水百合,醺的整间办公室人仰马翻,尤其几个女职员,不知道是被花香醺傻了,还是被拿花的人震呆了,只管盯着徐医生窃窃私语,完全忘记她们是有拿“清河”的薪水维持生计的。
冕良招呼建设,“你来也不打个招呼?”又瞧瞧他手里的花,“干嘛用的?哦,送慈恩的?真是周到。”
慈恩对着冕良翻个大白眼,接通远钧的电话,请示,“徐建设先生找……”
冕良后知后觉,方悟,这徐建设一向热衷于相亲,不正是前些日子与骆远均相亲的对象吗?敢情那相亲来真的哦?本来冕良是一直告诫老板不要招惹徐建设,他生怕建设被远钧吃了。可是一旦面对抱一大束花来见远钧的建设,冕良竟又开始担心,谁晓得最后是不是老板被这漂亮医生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