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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就像曾经笑起来有个酒窝的草莽汉子做的那样,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雨化田已到,他索性就看看他有何所求。
雨化田扮逃婚的世家公子扮得惟妙惟肖,顾惜朝也着力饰演好一个不会半分武功的掌柜。
夜深人静一灯如豆,雨化田的房间就在顾惜朝隔壁,一举一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时常想笑。分不清笑自己抑或笑他。
他看着雨化田,也经常恍惚,分不清是看着自己还是看着别人。
他们二人,本就有六七分相似。
就好像在看一面镜子,透骨洞见,望着另一个自己。
雨化田看着顾惜朝。
西厂督主向来不信怪力乱神。
但是他却很相信顾惜朝就是顾惜朝。
世人常言同类相聚,或许大抵如此吧。
“龙门飞甲本是西夏国无上兵法,而其根源却出自大宋。传言靖康之前有书名《七略》,其中以阴阳八卦之理入战法,布局排盘具得古意,精妙无双。只叹少有人赏识。后九现神龙戚少商入主金风细雨楼,将《七略》妥善藏于楼内。靖康之时金兵南下,大宋慌忙应战,欲以《七略》中阵法困敌,惜乎著者已逝,旁人不辨其中奥秘,致使布局错漏,终败。”
顾惜朝忽然出声:
“戚少商呢?”
雨化田凤目沉沉,掩住细微波澜。
“战死于靖康之役。”
顾惜朝周身一震。
半晌,他扶住眉眼低低笑起来。
雨化田却看到一滴清泪顺着他指缝划过青衫,碎裂在桌面木纹间。
雨化田幼年从瑶寨入宫,少年得志。
朝野内外多少人看他眼热,可惜雨化田一路扶摇。
当年龙门之事,西厂几乎折了个干净。只是赵大侠脑子不好使,非要一个人跑到黑龙风里去。
他前脚刚进去作死,雨化田后脚拍马掉头回了京师。
后来万贵妃暴毙,成化帝驾崩,朝廷里老头子们都想着西厂总算是要倒台。
雨督主一道折子上到新帝跟前儿,自请去南京守陵。
岂料新帝竟然吃错药一样再三挽留,有人看不过眼大骂雨化田以色媚主。
新帝怒不可遏,当年秘辛连同雨督主的算计这才一并被昭告天下。
其实说白了就是雨化田吃里扒外,一边在万娘娘面前逢迎,暗地里却几次维护还是透明皇子的新帝。
万贵妃后来知道有这么个半大小子的皇子,气得差点儿背过去,摔摔打打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要揪出“那群不知死活的宦官宫女”。
她气得要死,却想不到自己身边这一手拉拔上来的心肝宝贝开心果才是条真正的毒蛇。
成化帝一边安慰爱妻,一边兴高采烈江山后继有人。
时机正好,雨督主奉成化帝密旨,恭敬奉上一盅桃花糯米粥,送万娘娘魂归极乐。
天家夫妇,曾经只羡鸳鸯不羡仙,最终却也败在岁月消磨里。
盈利者是弘治帝和雨化田。
雨化田刚在南京没待多久,便被皇帝秘密召回京师。
兜兜转转,他还是重赴那片沾染同伴鲜血的沙漠,只为取那无双神兵龙门飞甲。
这才让他遇上顾惜朝。
皇帝前不久才和雨化田玩笑,说雨爱卿你看你,自打这两年前又去了趟西边,怎么此后年年这个时节,都要往大漠里跑?
雨化田淡淡一笑,只说喜欢那边风景。
他每年确实都要再去旗亭一趟。
不为别的,只是喝酒下棋,如此而已。
只是今年有些不一样。
前日里探子来报,说是京师西山一带最近频现异象。
西山乃皇家寺院集聚之地,异象频出,自然惹得天家注意。
能在太岁头上动土,想必来者实力不可小觑,只怕比当年京城的妖狐夜出来的更为凶险。
雨化田需要找一个同行之人。
他已经找到了,端看这人愿不愿意出山。
“你想让我帮你的忙。”
顾惜朝不紧不慢落下白子。
还未等雨化田说什么,他又道:
“我可以答应,但有条件。”
他向一年多前被雨化田弄出个窟窿的木柜看过去。
“皇权特许,先斩后奏。西厂想必报销顾某这一个柜子,应该不在话下。”
第一回 泠泉怪寺沙弥横死 樱桃红绽佳人乔装
春寒料峭,冷月浸潭。
寺院里寂寂无人,僧众似乎皆已睡熟。
一个小小的身影蹑手蹑脚由北路禅房中走出,月色照在他光光的脑门儿上,显得有些滑稽。
他刚开始走的很轻很慢,像猫一样蹭过西北角的几列禅房。
禅房前面是一片玉兰树,荼白绛紫的花苞如小小火焰,正俏生生立在枝头。
小沙弥顺着这数十花木,改往南边白塔方向,绕了一个大远避开方丈院。而后又复东向,一路径直往山门跑去。
他贴着大雄宝殿和天王殿的南墙根走,尽量藏身在檐角树木的阴影里。
南北钟鼓楼已经出现在他视野里,钟鼓楼前面的功德池和山门的轮廓也愈发清晰。
很快就能出去了!
他胡乱擦了把头上的薄汗,环视四周确定无人。
跑!
当双脚踏上功德池间白玉桥的一刹,他心里一阵狂喜,似乎能看到从这里逃出去后的样子。他要先回趟故乡,接上娘和弟弟,然后跑得离这地方远远的。
小沙弥禁不住乐起来,加快脚步的同时抬起右手想拂掉颈间的落叶。
触手可及处并没有下意识中的树叶,而是一片冰冷黏腻。
他心下一凛,扭头往肩颈上看过去——
一只平时看过千百遍的手此时正搭在他右肩上。
那手背莹白如玉,五指修长如同莲瓣,指骨腕间缀着七宝璎珞。
这是摆在无量寿佛殿后大悲阁里的千手千眼观音像其中的一只手,千手观音的手。
这只手现在竟然正搭在他肩头。
沙弥大骇之下慌忙撤身,却惊觉腿脚动弹不得,低头看去脚踝上竟然也牢牢扣着两只手。
桥边水声泠然,更多的手正像蛇群一般从池水里翻出,迅速钻过桥栏涌来。
沙弥吓得肝胆欲裂张口惊呼,声音还未倾出便消弭于温热喉头。
一只纤长玉手已从后贯穿他脖颈,莲花瓣般的手指上血肉淋漓。
沙弥当场断气。
莹白涌动的无数条手臂从两边池水里涌出,将他尸身柔柔裹住。
片刻后钟楼忽然钟声大作。
怪手类似于消化一般的涌动随即停止,齐齐松开又退回水中。
白玉桥上一丝鲜红也无,依旧是白净无暇,纤尘不染。
功德池水波复平,徒留涟漪轻轻。
禅房里一名青年僧人冷汗淋漓地惊醒。
旁边通铺上传来半梦半醒的咕哝声:
“缘识……你又咋啦?”
缘识扭过头盯着师兄。
“自鸣钟……自鸣钟又响了……!”
“我还以为啥事儿……我告诉你,那钟要是不大半夜地自己响,就不叫自鸣钟了……”
缘识转过头去望着窗外凄凄月色。
自从三个月前泠泉寺方丈空际禅师闭关修行以来,寺内钟楼里的钟愈发频繁地夜半自鸣。巧合的是,每次自鸣钟响起,就意味着寺内的小沙弥会失踪一人。
缘识五天前不无焦虑地将寺内三个月来的种种怪事说与师兄弟,并暗示钟声自鸣或许和沙弥失踪有关。
僧众听罢都是笑笑而已,说是新入门的小沙弥耐不住佛门清冷,大半夜逃走几个是很正常的事情,和钟声没什么干系。
缘识却愈发觉得,这寺里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西山早在金元时就是佛寺集聚之地。大明立国之后,皇家曾于宣德年间将此处前元的不少破败寺庙加以翻修,并将其中几处定为皇家寺院,延请高僧担任住持方丈。
新翻修的寺院落成之日,像设俨然诸天忝列,鹿甍鹫山如睹西土。西山一线香火因此日益兴旺。至成化年间,春日天气好时前往这一带进香的人群已是摩肩接踵,从西直门起到西山一条路上车马相接,络绎不绝。
京城里不少达官显贵富商豪贾,也大抵会在春日里寻两日好天气,男主人骑马,身后马车里带着女眷,再后边家丁仆役列队而行,一路浩浩荡荡前往西山进香,求个一年的平安顺遂。
由于路程较长车马又极多,这条京城到西山的线路上便开设了不少茶寮客栈,兼有各种挑担子叫卖的货郎商贩,以满足进香者的种种需求。
而同时这条路上亦不乏乞丐行乞,更甚有盗贼偷儿,专挑富人车马盗取值钱物事。
今年这条路上还是依旧极其拥挤,道旁樱桃红艳,映着一片车水马龙。
路边上尘土飞扬,一个破衣烂衫的妇人抱着瘦骨嶙峋的女孩,面前摆个枯草编起来的篓子,显然是乞儿。
人群里一辆宽敞马车上跳下个丫鬟打扮的人,一路跑到队前骑马的锦衣男子身边说了点什么,男人一双鹰眸瞟向路边妇人,而后便有家丁挤过蚂蚁样的人群到那妇人面前,取出几块油纸包的白馍搁进草篓。妇人抱着孩子千恩万谢,锦衣男人在人群里略略颔首。
“卖花样儿喽……卖花样儿……”叫卖绣花图样的货郎担着货担挤过人群。
锦衣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抬头远望,而后微微蹙眉,照这行进速度,只怕晚膳前到不了泠泉寺。
他正出着神儿,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只见那叫卖花样子的货郎竟不知何时已挤到他们队伍里,竟然伸出手来一把掀开马车窗帘。
“嘿嘿,小姐您要花样子么?”
锦衣男人见自家女眷忽遭唐突,勒马回转驰至马车前,右手拔出佩剑直指那货郎。
“大胆狂徒!我妹子岂是你随便看得的?!”
货郎依旧维持着掀开帘子的动作,阳光正好透窗而过,照见马车里一主一仆。
丫鬟正是刚刚跳下马车的那个,小姐身量修长,裹着件层层叠叠的连帽白狐裘,只露出十指纤纤和薄施胭脂的唇。
这货郎的举动太过唐突,一时间众人都愣在原地。
锦衣男子见家丁丫鬟都傻着,也不知将帘子放下,剑尖急挑货郎手腕,货郎手被挑开,帘子随即复归原位。
道路边上几个售卖茶叶蛋和摩睺罗的老翁老妪似是反应过来,赶紧出来打圆场:
“哎呦呦真是作孽,唉这位老爷您别见怪,这卖花样子的他是个傻的,唐突了贵府小姐着实不好意思。”
“对啊可不是说吗,要不是看在这离西山已经不远,真是该杀。只是佛国净土脚下,他又是个天生脑袋不好的,老爷您大人大量饶他一次吧。”
锦衣男人明显还在生气,但是一看那卖花样子的除了会叫卖以外只会傻笑,一脸怒意只得转为无可奈何。
马车上适时响起个细细柔柔的声音:
“阿兄莫要置气了,这人既然是无心之失,再闹下去平白地没意思。”
锦衣男人听见自家妹子都这么说了,又瞪了一眼憨傻货郎便调转马头离开。
道路上的人群又开始缓缓前行,锦衣男人和他家眷的队伍也渐渐走远。
路边上的乞丐妇人带着孩子缩到樱桃树后阴影里,拿出块刚刚得到的白馍打算掰开来喂给孩子吃。
白面被掰开的同时,分成两瓣的馍里掉出个银灿灿的东西。
妇人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份头极足的银元宝,半晌才慌忙收进怀里,对着车队西去的方向重重拜了三拜。
是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