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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看见永恒之火亘古不灭,
寒冰之上,碎雪细细。”
毫无疑问,这是指明如何可以来到“长生天之眼”的一首引路歌。
可是既然成吉思皇帝要千辛万苦隐藏起珍宝,又为何还有一首歌来引路呢?
这究竟是在为谁引路?
雨化田已经想到答案。
按照歌谣,七星的后面应该是云彩。
顾惜朝看起契丹文来完全无阻碍,雨化田的剑柄已经按上代表云朵的鬼面。
后面究竟会是什么呢?
云。
层层叠叠的云。
洁白如雪,轻柔似羽。
它们一朵朵漂浮在空中,盘旋上升,直至最高的穹窿。
云朵间悬着点点萤石,似星斗参差。
房间地面上尽是纯白玉屑,像厚厚的雪堆。
一团鲜红火焰熊熊燃烧,浮于玉屑之上。
云层上传来歌声。
浅吟低唱,犹如远古巫觋的咒语。
雨化田眼前一片雪白。
他以前也曾经就这样跌入一片虚无的白。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成化……成化,成化六年……
成化六年。
那一年,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厂督公曹少钦,在内官教习所一众小孩儿里,选择了一个看起来并不是最漂亮,也不是最有天分的孩子,作为自己的嫡传弟子。
为什么?
雨化田问过他,
为什么,你要选择我?
曹少钦只写了四个字。
时也,命也。
这就是你的命。
往事从最深的海底翻涌起来,推开层层波涛,卷上回忆的岸。
潮汐回溯,那是不知为何被他彻底遗忘了二十年的旧事——
成化六年,春。
当时雨化田还不叫雨化田,他看起来和同龄的五岁小孩没什么不同。
如果那天他的当值腰牌没有掉进洞里,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
一刹那,注定此生。
命运有时就是这么奇妙。
五岁的小孩为了捡腰牌,扒开山茶花丛钻进洞里。
本来以为只是个浅浅的土坑,结果他愈爬愈深,中间遇到无数次岔路,他也只能胡乱走下去。
在疲累积攒到顶点的时候,他险些睡着,结果听到了一阵歌声。
浅吟低唱,透彻如雪。
他睁开眼睛,顺着歌声来源爬过去。
越来越冷,他的手指已经动弹不得。
尽头是一扇门。
小孩子伸出冻僵的手,推开了那扇门。
他从一片虚无的黑,坠入另一片虚无的白。
醒来时,他觉得温暖了一些。
小孩的面前是一个j□j岁左右的男孩,有一头极长的灰色卷发。
灰发孩子正在唱歌,调子古老悠扬。
一团带来温暖和光明的火,正悬浮在冰天雪地中。
那团火燃烧开艳红和希望,随着灰发男孩的歌声微微晃动着。
灰发男孩看着眼前的小孩子,忽然他伸出手来:
“我是乌恩。你呢?”
小孩子僵硬地摇摇头,他还是觉得冷,更何况一进内官教习所,他们就被编了号。没有人再提名字。
灰发男孩显得有些失望。
但是他马上说:
“你是带着红色花瓣一起来的,我们管红色花瓣叫乌兰其其格,那你就叫乌兰其其格。”
“其其格,我们做朋友吧。”
“我没有朋友,你是第一个跑到这里来的小孩,所以我们就是朋友。”
“朋友的话,不可以背叛,不可以遗忘……对了对了,我教你说你的名字吧,还有我的,并不难,你肯定很快就学会了……”
乌兰。
红色。
胡日乌斯乌兰其其格,雨水里的红色花瓣。
你想起来了么?
“雨化田,雨化田!”
顾惜朝的声音穿透光阴荏苒,将他拉回二十年后的现在。
云层之上荡起一截白皙小腿。
少年人的声音像雪鹰振翅:
“你居然能找过来。我说过我们还会见面的,我们以前见过两次,你还记得么?”
倏忽间灰发少年人已经站在玉屑上。
他还是成化十五年在曹少钦灵堂里现身时的那个模样。
十年多的岁月,雨化田已经从十四岁的少年变成二十五岁的青年,可是灰头发男孩依旧是十六七岁的样子。
正像冰棺里那些银灰色头发的男人,他的年龄似乎也定在一个特定的点上。
灰头发少年背后竟生着一双不大的纯白鹰翅,扑簌着带起一小股气流。
他脸上还有一双浅蓝色的眸子,像是草原的碧落云天。
灰发男孩依旧伸出手:
“我是乌恩。”
雨化田凤眼里映出他的倒影,今时往昔交错在一起。
“我知道你是乌恩……”
西厂提督说道。
雨化田太阳穴疼得厉害,但他的心思还能勉强转动。
他大概已经想明白为何曹少钦当年力排众议,独独选中了他。
“我知道你是乌恩。”
雨化田再次说了一遍。
“我还知道,你想把长生天之眼公之于世,好搅得天下大乱。”
灰发男孩哈哈大笑起来:
“不愧是我的朋友,其其格你真聪明!”
雨化田缓缓道:
“我不是你的朋友。”
灰发男孩忽然不笑了。
他阴沉着脸看向雨化田。
“我也没拿你当过朋友。成化六年我被你们的狗皇帝关在东厂雪墓,每天连只苍蝇都看不见,谁想你这个瘦瘦小小的小笨蛋爬了排风管道撞进来,我顺便利用一把罢了。雪墓里有数重机关,我一个人没办法逃出去,只好先把你哄晕,让你当个活死人箭靶子出去转一圈,把机关尽数引出停下,我就可以出去了。谁想到姓曹的老贼跑得比风还快,你刚出去引出了三重,他就已经亲自到了雪墓。结果你就知道啦,他把你抱走了,我被关了回去,机关还又加了五重,排风管道也被改小了一多半。我本来以为你身上那么多伤必死无疑,谁承想他竟然把你救过来了。你是不是现在还觉得胃部经常不舒服,饭也吃得不多?那是因为当时第二重机关上那支弩箭破肉透骨,直接把你弄个对穿,幸亏伤的是胃,要是凿在心上,长生天都没辙。”
顾惜朝死死盯着他。
灰发男孩瞟他一眼,笑道:
“卷毛儿的那个,想必就是你会契丹文吧。你先别急,咱们的事待会儿再聊,要说起来,你和我还算是一家人。”
雨化田淡淡说道:
“成化十五年,我师父去世。东厂大乱,所以你就趁机逃了出来。”
灰发男孩哂笑一声。
“你们那狗皇帝,喜欢个能当他娘的老婆子就算了,脑子也实在不好使。姓曹的对他忠心耿耿,他却借着龙门自卸臂膀。他疑心太重,怕跟着曹老贼的人知道当年朱棣干的那些肮脏丑事,把秘密泄露出去,所以借故派大内影卫暗杀了许多东厂人马,机关寮的人也是那时候被弄死了,那些影卫呆呆地根本不知道雪墓里关的是我,机关一停,我轻轻松松就跑出来了。后来你去了灵济宫,我就想看看你胃上那个大窟窿好了没有,所以就跟着你呗。结果见你被召进宫里给狗皇帝糟蹋,哎呀我那个心疼啊,所以等你回来,想跟你告个别。你不识好歹不领情还向我出手,我自然要再哄晕你啦。”
雨化田凤眼生寒:
“是那首歌。我说你怎么不见了踪影,那首歌惑人神志,你虽是羽人,终究无法来无影去无踪。待我清醒,你已经躲了起来,我却以为还只是一霎不到的工夫……你就躲在我师父的灵柩里。”
灰发少年绕着头发歪头道:
“空棺材一副,不躺白不躺。后来我寻了个灵堂周围没人的时候,就跑出去了。”
顾惜朝已经明白了大概是怎么回事,他缓缓道:
“接着你就去找了雪灯文社里的两兄弟。他们家原本就是你们家族的同姓护卫,你知道黑袍客为人谨慎有智计,所以你先去找了他的弟弟白衣人。白衣人年少莽撞,只想做一番大事业,被你三言两语说动了心思。你又拿出长生天之眼里富可敌国的宝藏加以劝诱,让他更加相信你,并且将你带回家。孰料黑袍客心思沉稳,竟不愿意和你合作冒险夺江山社稷,所以你再次以资财相诱,从中挑拨,最后竟使他两兄弟反目成仇。在你的‘帮助’下,白衣人很快建起雪灯文社,将黑袍客弃置幽囚于文社后密林里的冰河灯榭。”
灰发男孩惊讶道:
“咦,你反应很快嘛。果然我们五百年前定是一家!”
顾惜朝讥诮道:
“别管我们是不是一家,我比你祖父还要更老。外面几个房间里躺的都是你家先祖吧,如此看来,你也算是长得最难看的了。所以这么一想,白衣人还是太蠢。就你这个模样脾气,怎么可能是永乐年间被人呼为长生天的那位?只怕你这样的,永乐帝连正眼都懒得瞧。”
灰发少年怒喝:
“闭嘴!你知不知道我们是怎样伟大的家族?我们源自极西之地一望无垠的雪原,是神鹰的子孙!你背后是不是有两道刀伤?你习武的时候是不是比别人都要轻松许多?你轻功身法是不是格外的好?你发色乌黑,神圣血统所剩无几,但就算如此你还是我们族人!”
顾惜朝已经想起来在哪里看过那个鹰神鬼面。
是在他娘的旧衣服里。
北宋末年,邗江花巷五曲回肠。
那样多的舞姬歌女,真正名动江南的,却只有一个顾浓。
白衣胜雪红妆艳。一见顾浓,烈酒无味,花成灰。
人如其名。
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横竖就是这么出来了,清皎昳艳,勾魂摄魄。
顾惜朝的父亲只是个书生。
顾浓好像也不是很喜欢他,那感觉就像是千挑万选找了个最有文采最漂亮的男人,只为了生个称心如意的孩子。
书生很快就跑了,顾浓打个呵欠也没管他。
倒好像书生才是被嫖的那个。
然后就有了顾惜朝。
顾浓不太会讲江都话,更不像个舞姬,她衣裙永远只是白色的那么几件,脸上也只匀注胭脂扫翠黛。
但是她有很多很多书。
一卷卷一册册堆起来,能摞成小山搁到房梁上去。
顾惜朝七岁的时候,她找了个眉目凌厉的男人给儿子当师父。
练武。
学的是神哭小斧。
后来师父亲娘相继亡故,顾惜朝独自闯荡江湖,才知道那男人是西边很有名的刀客。
神哭小斧只是那刀客闲来做给顾浓把玩的小玩意儿而已。
族人?
三百年前他没想过有族人,三百年后一个小男孩跳出来说是他族人?
可笑!
既然当年顾浓宁愿只身一人跑到邗江,就说明她已经打算跟族人一刀两断。
北宋宣和年间的顾浓都已经和这个血脉没什么关联,一霎百年来到大明的顾惜朝自然更不打算有关联。
管你什么极西之地神鹰子孙。
顾惜朝装作可惜地缓慢摇头:
“可惜啊,白浪费你一番口舌。我没打算长俩小翅膀,更没兴趣当你叔爷爷。”
灰发少年被他说得差点咳出血来。
雨化田适时补刀:
“省省吧,永乐年间的那位确实已经死了。长陵疑心太重,恐他将通天之力用来对付自己,所以靖难之后把他软禁在内苑,并在永乐二十一年时将其赐死。”
灰发少年阴笑起来:
“我们族人的寿命都长得很,活过百年轻而易举,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已经